第85章 青玉木鼎(1)
唐淼被送進了一隻鼎爐之中。
寬約數十丈的殿堂里十二根高大的柱子上刻滿了符籙。四周沒有窗戶,穹頂上開了道五角形的窗口。下面擺放著一隻青色的木質三足丹鼎。鼎高丈余,周身雕滿了深約寸許的刻槽。最為奇特的是,這隻丹鼎看上去像是用新伐下的大樹根製成。四耳上尤有青綠的樹枝沒有削去。鼎蓋和鼎身渾然一體,不知用了什麼法術封得嚴絲合縫。鼎蓋正中有隻雞蛋大小的圓孔,正對屋頂。
沒有拘住她的靈力。但是無論她怎麼擊打木鼎,靈力如泥牛入海。木鼎越是奇怪越讓唐淼心悸。
自己真的要變成鍋里準備清燉的肉了?
魔君一直沉默,令唐淼更加不安。
「說話啊,總要讓我知道得清清楚楚才好。我以前問過你,有什麼辦法能將鳳焰還給鳳兮,就是用這個把我給燜了?」
木鼎四面鑲著尺余寬的透明晶石。唐淼趴在晶石上往外看。殿門口站著東極巡衛,再往外,從台階到院落,層層重兵把守。
灰藍色的晨曦一點點在變得明亮。離午時還有多少時間?
唐淼氣惱的飛起,掌力再一次重重擊向鼎蓋。木鼎紋絲不動,她氣得揮拳大喊:「喂,老頭兒!你總要讓我死得明白一點吧!這是什麼鬼東西?」
魔君的聲音終於響起,語氣有些無奈:「急什麼嘛。本君想起來了。這隻鼎是青玉木鼎。重羽宮地界中生長著一種青玉樹,百年才長一寸,木質對蘊養靈力最為有效。丹鼎之刑在仙界之中僅次於斬仙台剝魂滅元靈的刑法。受刑之人的肉身俱毀元神熔為青煙,但全部的靈力會被青玉鼎吸吶,最後煉成靈珠。」
唐淼聽明白了:「就像那些異獸體內的元靈?」
她嗤笑了聲,沒想到自己還有能化成舍利的一天。
「如果你被送進丹鼎之中,以冰川天火熔煉,三日後青玉木鼎會煉出三枚靈珠。一枚含驅水之靈,一枚含冰霜之寂,還有一枚則是鳳焰之靈。無論是誰,只要吞服靈珠,就能得到靈珠蘊含的靈力。你若想把鳳焰還給鳳兮,就要煉出鳳焰靈珠,讓他吞服。」
就算她不怕死,得到鳳焰靈珠的人也不會是鳳兮。唐淼吁了口氣咬牙說道:「我就算死,也不讓木梟得到鳳焰靈珠。有什麼辦法?我現在自毀元神識海?」
「你毀滅識海,煉不出驅水之靈和冰霜之寂的靈珠。別忘了,你的身體才是鳳焰所鑄。留具屍體,木梟也能得到鳳焰靈珠。」魔君將唐淼最後一條路也堵死了。
唐淼氣餒的坐了下來:「三天,末揚能有本事闖進綠櫻碧華台救我嗎?木梟不親自來守著我,這三天他是要去黑沼靈地帶回鳳兮嗎?我想鳳兮了,魔君。能在死之前看看他也好。」
強烈的思念湧上唐淼心頭。胸口的鳳焰花印驀然發燙,她按著花印喃喃說道:「鳳兮,你也在想我嗎?我儘力了,沒有辦法脫身,更沒有辦法救你。」
唐淼埋下頭,絕望之極。
「傻丫頭,本君昔日為仙界共主,無所不能。誰說本君沒有辦法?」魔君似乎越來越看不得唐淼傷心,忙不迭的安慰她。
「你剛才就不理我!」
「本君在想脫困的辦法。幾萬年,有些東西都遺忘了。別怕。本君保你無事。」
唐淼破涕為笑:「真的?」
魔君故作威嚴狀:「在仙界,無人敢置疑本君的話。」
唐淼沒有追問魔君,究竟有什麼脫困的辦法。她不敢問。她覺得魔君不過是在安慰她罷了。安靜下來會令人胡思亂想,唐淼站在木鼎里叉著腰笑:「這木頭倒是不錯,叩上去叮咚作響,老頭兒,你別張狂,你縱橫仙界,你見過踢踏舞嗎?」
她哼著曲兒手掌拍動,腳尖一轉,踢打出叮叮噹噹噼里啪啦的爽脆聲。
大殿空曠,迴音悠悠。慢時如沉重鼓點,帶著悲涼。快如萬馬奔騰,直踏心靈。唐淼所有的情緒都傾注於雙腳。得異於身體的靈力,雙腳快如幻影,踢出了她前所未有的快速節奏。鬱悶,悲傷,心痛,憤怒,思念,愛欲,快樂……她難以呼吸,張嘴啊啊啊啊放聲尖叫,旋身跌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漂亮!鳳兮那小子肯定沒見過。哈哈,連他也沒見過!」
鳳兮在黑幽深淵五年不知道怎麼折騰魔君了,讓他得意成這樣。唐淼喘著氣傻笑,鳳兮的身影像股涼風鑽進了她卟通跳動的心裡,她枕著腦袋躺著,喃喃說道:「我想他了。」
如果鳳兮在,他一定比她有辦法找回凰羽的記憶。唐淼嘆了口氣。
「蓮夫人!帝尊有令,午時行刑前任何人不得踏入此殿半步!」東極巡衛攔住了瓏冰玉。
「剛才是什麼聲音?我奉帝尊令旨前來察看。」
唐淼聞聲翻身坐起。
瓏冰玉翩翩走近,白裙飄飄,風姿清麗。
見她湊近,唐淼突然把臉壓在晶石上,使勁壓得扁了。
變形的臉駭得瓏冰玉往後一仰。
唐淼得意的哈哈大笑。
「裝神弄鬼。有法陣相護,這隻青玉木鼎豈是你能幾腳就能踢破的?」瓏冰玉撫了撫鬢角,聲音變得輕柔:「三日後我會得到驅水靈珠。當初我給了你,今日你又還給了我,仙界的緣份很奇妙,不是嗎?」
「仙界的緣份奇妙得很啊!當初肯為你陳兵天河的太子殿下為了我把你老人家扔在天河不管了。唉!人家偏偏又不喜歡他。」唐淼做作的唉聲嘆氣。
殺人就一刀。她的話刺得瓏冰玉額頭青筋直跳。不等她開口,唐淼笑嘻嘻的搶著說道:「仙界一日凡界十年。仙界百日,凡界十載。別看你現在披著二八年華的少女皮囊,西虞昊心知肚明,你早就是千年老妖婆一隻了。他又沒傻,哪個男人會喜歡比自己祖母的祖母還祖母的老女人呀?當然,木梟這隻至少活了三千多年的老樹妖和你還是蠻般配的。能當公主的后媽,想想也倍有面子,是吧?」
瓏冰玉氣得銀牙幾乎咬碎。歷劫十世,她也成了人精,轉眼工夫便鎮定下來,冷笑道:「三日後,我期待的不僅僅是驅水靈珠。我更想瞧瞧凰羽的臉色!我已經等不及告訴他了。你想偷出他的魂魄還他記憶,我會幫你。我會讓他恢復記憶,清楚的知道發生的一切,我要他痛不欲生!」
成功看到晶石那頭唐淼霍然變色的臉,瓏冰玉痛快之極,拂袖而去。
這個惡毒的女人!唐淼咬牙切齒,狠狠一掌擊在晶石上。
「反正是凰羽先拋棄你,你何必為他傷心?」魔君就是見不得唐淼替凰羽考慮。
「不是凰羽的錯。我知道,我知道他不是不愛我了。他只是放不下四百年前鳳兮斷根遠離的包袱。知道鳳兮愛我,凰羽就不會和他爭。我是氣過恨過,但我又怎能怨他?如果他有記憶,他知道我和鳳兮……他會很難過。算啦,反正沒希望逃走了。末揚就算沒離開,單槍匹馬也救不了我的。我們三個人註定會死在一起。這樣也挺好的。魔君,就是連累你啦。不知道你的魂魄能不能離開這隻木鼎?外面那麼多東極巡衛,你要是有這個能力,逮著誰就進誰的識海奪舍重生吧!」
魔君被逗樂了:「丫頭,那些巡衛難道不無辜?奪舍乃是仙界禁忌。人人都可以奪舍的話,仙界就亂了。你慫恿我去奪舍,不是好女孩啊!」
唐淼老老實實的回答:「我都要死了,哪管得了別人的死活?現在想起來,我真後悔沒有多殺幾個人,讓你多吸幾隻魂魄補身子。要是你能把木梟和瓏冰玉的魂魄吃了該有多痛快。我是不是變得又壞又自私?」
「不不,我很喜歡。」魔君難得不自稱本君,快活地說道,「仙界除了奪舍,還能為元神魂魄尋一個寄主。如果我能找到合適的寄主,潛心修鍊,終有一天我能煉幻成人形。」
唐淼覺得內疚:「我真後悔,自從離開黑幽深淵,一直都在忙我的事。也沒想到為你尋找一個合適的寄主。」
「我活了幾萬年,難不成還要一個小丫頭來替我打算?」魔君笑道,「我終於想起一些東西來了。丫頭,別沮喪,能脫困的。」
「已經是砧板上的肉了,怎麼可能逃脫?你看外面的天色,陽光正在移向殿內。等移到頭頂,冰川天火燃起,我就成紅燜肉了。」
「別灰心嘛。說不定會有奇迹?啊,不和你說了,我魂力有限,這事也挺麻煩。」
唐淼苦笑。魔君只是魂魄存在,連元神都沒有。他困在自己識海之中能幹什麼?哪怕是奪取自己的身體,他也跑不出這隻青玉木鼎。
她蜷坐在晶石旁,手按在胸前喃喃說道:「鳳兮,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鳳焰微微發燙,遙遠的黑沼靈地,鳳兮也是否在同樣思念著她?
大殿由陰暗慢慢變亮,太陽的影子從門口移向了青玉木鼎。終於一縷陽光從鼎蓋正中的小孔處筆直的射進來,在木鼎中間形成了一道拇指粗細的光柱。
午時了。
透過晶石,唐淼看到木梟一行人走了進來。
他身後的凰羽清雅如仙,白衣似雪。美麗得近乎妖饒的臉上一片肅穆之色。他的雙眸綠如翠玉,深衣交領處露出紫色的衣領。細眉長目,宛如鳳凰花開。
櫻柔小鳥依人般站在他身旁,瓏冰玉跟隨其後。
前者眼中露出絲緊張,後者眼裡滿溢著興奮。
自己死了,櫻柔會鬆口氣。因為再無人和她爭凰羽。瓏冰玉能拿回驅水之靈,報復打散她最後一魄的凰羽,前往西地報復西虞昊的絕情。
自己煉出了靈珠,木梟就會對鳳兮和凰羽動手。
唐淼緊張的盯著一名仙侍托盤裡的玉瓶。紅白相間的瓶身,極寒之火與極烈之火的合體。她努力想讓自己平靜,對死亡的自然恐懼如同一隻手狠狠攥緊了她的心。如果為了鳳兮,為了凰羽,她會心甘情願一點。現在,滿心的不甘與憤怒。
「時辰到了!」木梟透過晶石盯著唐淼說道。
凰羽上前一步,拿起裝有冰川天火的玉瓶。手指輕彈,玉瓶浮在半空中緩緩傾倒出火種。青玉木鼎上的法陣發動,將白色和紅色的火種吸附於鼎身的刻槽里。
火種如細砂星星點點串連成帶,像無數條白色與紅色的小蛇,在木鼎之上遊走。當火種貫通木槽之後,火種變成了拇指大小的火苗。寸許長的幽藍火焰覆蓋了整座鼎身。
青玉木鼎內茫然不知所措的唐淼身體突然抽搐。兩根看不見的刺扎進了她的身體。一根扎在眉心水滴之上,一根正中心臟。
她痛得大叫一聲,下意識的聚起靈力抵抗。
自識海中引出的靈力被青玉木鼎貪婪的吸走,鼎身驟然發出明亮的青光。
「凰羽,這三日,便由你守在此殿之中。」木梟滿意的看著,吩咐完帶著眾人退出了大殿。
殿門掩上,落鎖上封。寬敞的大殿內只留下凰羽一人。
唐淼顧不得抵抗,撲在晶石前沖他大聲吼道:「凰羽!你失去記憶了!你和鳳兮是好兄弟!你別相信木梟!他會吞噬鳳凰神木的元神靈力延長壽元!等他得到鳳焰靈珠,他就會殺了你們!你一定要拿到鳳焰靈珠給鳳兮。只有他恢復了靈力,你們倆才能聯手除掉木梟!」
凰羽恍若未聞,盤膝坐在了木鼎前的蒲團上。
唐淼急得拍打著晶石大喊。失去靈力抵抗,識海如下了層大雪,心臟則如插進了一根燒紅的針,痛得她彎下了腰。
巨烈的疼痛讓她顧不上遊說凰羽,盤膝坐在鼎內全力抵抗。
「每隔兩個時辰,火毒便會入侵一次。第一次最易抗過去。隨著你靈力的消耗,會越來越虛弱。三日後,會任由冰川天火消融你的身體。別擔心,我會儘快控制一切。」魔君憐惜的說道。
唐淼只能選擇相信魔君。無論如何,她要先抗過第一次再說。
片刻后,她的識海枯竭,再也抽不出一絲靈力。青玉木鼎恢復了平靜。鼎身外的火苗重新縮小如砂,在木槽內遊走。
唐淼喘著氣大罵道:「居然還給了我時間恢復靈力。看來它不把我的識海榨乾崩潰,不肯罷休。破鼎!它是木頭做的嗎?冰川天火怎麼不把它燒沒了?」
她說著趴在晶石上往外看。凰羽仍如老僧坐定盤膝安坐在蒲團上,眉眼沉靜。
唐淼氣得想吐血。她死就死了,現在只有凰羽才有機會把鳳焰靈珠拿給鳳兮。結果他一副漠不關心的死人相!唐淼深呼吸控制住想大罵凰羽的衝動。她絕不能放棄。唐淼打起精神,嘮嘮叨叨的繼續遊說凰羽。
「……你還記得聖蘭果嗎?散發著藍寶石一般美麗的光澤。是你種了三年才等到結實的果子。只有三顆,你卻分一顆給我。」
聖蘭果帶著芬芳與甜密的記憶湧進唐淼腦中。
那些日子,他是她唯一的倚靠。他的臉,他的溫柔與呵護令她心動。
他是月夜下翩翩回首的美麗精靈。讓她怎麼捨得看到他死?
但他又是如此無動於衷。
一如他在七彩珊瑚宮的絕情,一如他看著她被黑沼靈地擒住時的冷漠。
時間在唐淼喋喋不休中流逝,火焰再次覆蓋整座木鼎。
還沒來得及以靈力抵抗,鼎身之中四股帶著冰寒炙熱的火毒刺進了唐淼的身體。條件反射般,她驅動馭水之靈和冰霜之寂裹住了釘在眉心的冰刺。兩根炙熱的刺牢牢釘在胸口,唐淼覺得自己的心變成了燒烤串。
一半是冰,一半是火。靈力在萬古冰寒里掙扎,身體在岩漿里翻滾。
唐淼聽到不似人類的尖叫聲此起伏彼從自己嘴裡衝出去。
晶石外,凰羽依然平靜。
一脈輕靈的木之靈力拍在高大的鳳凰神木上。得之相助,翠綠的羽葉自枝頭剝離吐出。樹下的棘刺鬼臉花變得焦黃枯萎。
滿山谷的棘刺鬼臉花簌簌朝鳳凰木聚集,一片又一片雲朵似的聚攏再消散。終於,鳳兮朗聲大笑,白袍揮舞,幻成人形。
低頭看去,雙腳浮現出兩朵棘刺鬼臉花紋,宛若刺青。鳳兮長舒一口氣,終於又回到了從前的狀態。棘刺鬼臉花不再有能力吞噬自己的元神,而是徹底融進了自己的身體,變成他的筋絡與根須。
「不謝本尊么?」空中響起木梟的聲音。
喜悅還未消褪,鳳兮的心頭一跳,木梟竟然親自來了。難道他已控制住了唐淼和凰羽?鳳兮抬起臉,譏諷的笑了:「耗費靈力替我驅逐花毒,不過是為了得到鳳凰神木完整的元神靈力。我何必謝你?」
黑沼靈地的傍晚,帶著鳥倦歸林的濃濃暮色。鳳兮揚起的臉清美如月夜下的山澗,閃爍著靜謐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