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夢一把淚(1)
唐淼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幾隻手從榻上拎了下來。
一套衣裳摔在她臉上,耳邊響起震耳欲聾的喝斥聲:「趕緊換上!」
她睜開眼睛,眼前站著四個五大三粗的婦人。
瓏冰玉倚在門口,打了個呵欠,懶洋洋的說道:「離丑時還有一刻,別讓公主逮著錯罰你。你可是沒有靈力的。我知道你素來愛穿白色,我不喜歡。花奴的衣裳難看了點,什麼人就該穿什麼衣裳。」
「我天生麗質,穿什麼都好看。」唐淼拿起衣裳抖開,上襦長褲,當賊方便。
她迅速的在屏風后換上,腹誹道,拽什麼拽!不就是擔水施肥修枝剪葉么?花奴好啊,可以藉機四處走動打探凰羽的魂魄藏在哪兒。方便!
魔君嘆了口氣:「你服了鎖魂丹。被人看出你還有靈力的話,進你識海,本君抵擋不住。看情況吧。沒靈力當花奴會很辛苦。」
唐淼換好衣裳不解的問道:「擔肥澆水,修剪枝葉,採集花果很難?」
「沒靈力在仙界做什麼都難!」
唐淼翻了個白眼。被那四個婦人押著往外走。
走出門口,撲面一股寒氣,她張嘴就打了個噴嚏。丑時,凌晨幾點啊?比周剝皮還狠。
大概嫌她走得是,兩個婦人架起她飛到了櫻柔寢宮外。
燈火璀璨。庭院里搭起座紗帳。櫻柔披散了長發,穿著寬大的衣袍懶洋洋的倚在軟榻上:「蓮姬,辛苦你了。人交給本宮了,你去歇著吧。」
「公主當心,看緊了她。蓮姬戌末押她回去。」瓏冰玉朝唐淼微微一笑,飄然離開。
做工到戌末,丑時起床,讓她睡兩個時辰?唐淼長嘆,因愛生恨的女人傷不起啊傷不起!
「愣著幹什麼?該幹什麼讓她幹什麼去!本宮還未睡醒呢。」
紗帳垂下,一名婦人狠狠的推搡著唐淼,帶著她穿過了後殿。
幾畦花田出現在眼前。夜色中數盞宮燈浮在空中透下朦朧的光,不夠亮堂,卻足以讓人看得清楚。
花田裡兩名灰衣花奴正在澆水。她們立在一人高的大瓮旁。靈力所到之處,瓮中的水一縷縷被抽了出來均勻的撒在田裡。唐淼頓時傻眼。
她服了鎖魂丹是沒有靈力的,一勺勺要澆到啥時候啊?
「卯時未澆完這隻瓮里的水,三十鞭!」
唐淼接過比她人還高的竹勺,耐心的問道:「把水全澆進田裡?就我眼前這小塊地方?不會淹死它們了吧?」
「你以為是普通的水?這是山泉水溶以數枚葯丹製成的甘露。這畦菡萏靈苗需每日澆上一瓮。若是澆不完,或清晨老婦查看時有一株蔫了,五十鞭!」說完幾名婦人便離開了。
唐淼大喜,撐著竹勺對魔君說道:「她們不在旁監視真好啊!我們也走吧。天亮還早呢,四處轉轉再說。」
「第一天著什麼急?先靜觀其變再說。貿然走動,你服了鎖魂丹,不方便和人動手,被人發現你還有靈力進你識海查看怎麼辦?」魔君回道。
唐淼無奈。舉起竹勺舀了水澆下,沒幾下胳膊就酸了。她突然笑了:「我怎麼這麼笨。反正現在天還黑著,燈光也不亮,沒有人在旁邊監視。那兩名花奴離我們遠著哪。我悄悄用馭水之靈做做樣子就是了。你說呢?」
魔君忍笑:「不能走,誰說不能偷偷用靈力的?」
「好哇,明知道不說,看我笑話!臭老頭兒,你真壞!」
寂寞了幾萬年的魔君愉快的笑了起來。他越看唐淼越順眼,覺得魂魄只能留三個月,也比孤獨困在黑幽深淵強。
唐淼望著一絲不苟澆水的兩名花奴,手藏在袖子里,指尖靈力運轉馭水之靈,水無聲從瓮里引向花田。不到片刻,瓮便空了。
她裝模作樣的拿起竹勺舀了幾次水,轉過身靠著大瓮在心裡和魔君說話。
「我覺得凰羽的魂魄定是與沉水碧璽藏在一起的。」
「有可能。但是沉水碧璽會放在什麼地方?」
「木梟,櫻柔是知道的。他們不會說。鳳兮那小子幾年前就琢磨著這事,他一定知道。」
「凰羽知道嗎?帶他去看,等他看到自己的魂魄他不就什麼都明白了?」
「他要是相信你,他還會把你賣給黑沼靈地?」
「小說里一般都是藏在書房,卧室的秘室里。木梟外出,咱們先找他住的地方。收工了就去。現在補覺。你也歇著吧,天亮了還不知道櫻柔想什麼招對付我呢。」
唐淼打個了呵欠,沉沉睡著。
卯時時分已經有鳥兒脆鳴,魔君掐著點兒叫醒了唐淼。
提著竹勺端正站好,便有人走進了花田。這回顧不上看唐淼,幾條人影飛翔在花田之上,速度極慢,幾乎是一株株細細看過。等到查完,天已大亮。
花田在唐淼眼前露出了全貌。不遠處那兩名花奴照看的花田怒放著一簇簇五彩繽紛的花。每一株都是種玉缽之中。地面是光潔的木板,清爽不見絲毫水漬。
唐淼大汗。難怪昨晚瞧著她們一股股水耐心引出。她面前是一畦水田。否則一瓮水這麼灌下去,非露餡不可。
她突然想明白了。櫻柔想整她,卻也怕她弄壞了藥草。婷婷如玉蔥般的水菡萏浸在水裡,只要有水,她能澆得均勻與否都沒關係。
縱是如此,那幾個粗婦仍找出了毛病,指著瓮旁被水沖歪了的幾株菡萏靈苗厲聲喝斥。不容唐淼反駁,抓起她一路飛奔到了前殿。
櫻柔妝容整齊,拈著枚果子斯文的吃著。
她身後站著一排仙侍,面前擺著張寬大的條凳,其中兩名仙侍手裡還捧著兩根三尺長寬五寸的板子。
早安排好了。雞蛋裡挑骨頭也要打她。唐淼心知肚明。她被粗婦扔在地上,哎呀一聲裝疼。抬起臉可憐兮兮地向櫻柔討饒:「公主,我累得胳膊都抬不起來了。你饒了我吧!我以後一定盡心儘力做事,再不敢出錯了。」
正等著唐淼叫嚷掙扎反抗,誰知道她一來就討饒。櫻柔不覺微怔,漫不經心的說道:「犯了錯就該受罰,這是我宮裡的規矩。她犯什麼錯了?」
那名粗婦趕緊上前把唐淼犯下的錯誇張的稟了。
櫻柔笑嘻嘻的看了看天色,沒有吭聲。
魔君苦笑:「現在不敢給你靈力了。你等著被打屁股吧!」
唐淼不幹:「她不就是要台階么,我給她就是了。能不挨打當然最好,再不濟也要讓她沒興趣。」
她狠掐了自己一把,眼淚就冒了出來,趴在地上哭:「在西地初見公主時,令唐淼自慚形穢。公主又溫柔又美麗,素來待人寬厚。我靈力被鎖,就是個廢物。那瓮水太多了,我胳膊快要斷了,這才不小心將幾株菡萏靈苗澆得歪了。還望公主體諒,這次饒了我。沒有靈力,實在生不如死啊!」
唐淼嘶聲裂肺的一喊,隨即涕淚交加。
櫻柔憋著的火氣被澆熄了大半,陣陣舒坦,咯咯笑了起來。
這時一名仙侍急奔而來,在櫻柔耳邊低語了幾句。
櫻柔一雙寒煙柔目冒出光來。她盯著唐淼柔聲說道:「本宮原想饒你一回。不過,羽哥哥快來了。在西地你公然勾引他,讓他為你著急。本宮很想看看現在的他還會不會為你著急。拖下去!」
說了半天好話還是沒用,唐淼怒了:「凰羽什麼都記不得了,有意思嗎?」
櫻柔緩步走到她身前,微笑:「縱然羽哥哥記不得你,本宮卻忘不了。打!」
幾名仙侍拎起唐淼將她按在條凳之上。一板子啪的拍在屁股上,唐淼倒吸口涼氣,疼得攥緊了拳。卻聽到櫻柔細若蚊蚋的說道:「又沒堵著你的嘴,疼就喊出聲來唄。」
不喊,就不喊!唐淼開始犯倔。幾板子下來,卻又忍不住,只好在心裡暗暗求魔君:「多少給我點靈力,別讓我在凰羽面前那麼慘行不?」
「不行。凰羽靈力深厚,萬一發現了進你識海滅了本君怎辦?你就忍著吧。有點點痛,但是傷不了你。本君要藏起來了。」魔君極無同情心地消失了。
唐淼回過頭,那角綠衫已出現在宮殿門口。她把頭一埋,閉上了眼睛裝死。
噼里啪啦的板子拍在身上帶出沉悶的聲響。唐淼身體綳得緊了,鳳焰之軀傷不了她的身體分毫,仍能讓她每一根神經因為疼痛而顫抖。忍不住痛呼出聲。一喊之下疼痛更甚,她恨不得死了算了。
櫻柔鳥兒般的歡笑與凰羽溫柔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依依情濃,誠如她和他曾經的時光。
如果凰羽沒有失去記憶,他會攔在她身前嗎?他會不會為了顧全大局裝作看不見聽不到呢?她突然發現,她無法做出肯定的回答。
是從什麼時候起,她對凰羽不再完全的信任?不再相信,無論何時他都會是佇立在她身邊為她擋風遮雨任她倚靠的參天大樹。
如果凰羽找回了魂魄恢復了記憶,他會不會後悔?如果他知道自己和鳳兮兩心相許,他會不會難過痛苦?他會。唐淼肯定的回答自己。
然而,她不再像從前那樣在意他的感覺了。
眼睛涌了出來。她想鳳兮,很想很想。
鳳兮不會為了帝尊之位叫她忍耐。鳳兮不會為了顧全大局棄她於不顧。鳳兮肯為了她放棄一半的靈力,鳳兮肯為了她委屈自己。
鳳兮的眉眼在腦中越來越清晰。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微笑,就連每一次喝斥責罵卻都滿溢著深情。
火辣辣的疼痛轉為麻木,恍惚中唐淼氣若遊絲:「兮……」
胸口的鳳焰發出股滾燙的熱浪,彷彿遠在百里之外的鳳兮感覺到她在受苦。
鳳兮,我不痛的。我只是想你了,想喊你的名字。
鳳兮,我想和你說說話。我老實告訴你吧,我被你感動過很多次呢。
在極夜宮西虞昊要殺你的時候,我腦子裡總想著你微笑說,你不敢賭。明明知道你警告過我別妄動靈力,我卻不能不救你。
那一次,你在天河送我離開。看不到你了,我心裡極不是滋味。發現那朵鳳焰是你最後的渡河法寶,給了我回頭的理由。現在我才知道,其實啊,我根本就是想回頭找你。
是啊,那時候我一直以為我還喜歡著凰羽。聽到你們的說話,我知道你苦凰羽也苦。但是我卻對他失望到了極點。我能理解他,但我不高興他把我當成還債的禮物送給你。
古龍小說里我最討厭的俠客就是李尋歡。他天天痛苦的吐血我也不同情他。因為他把心愛的女人讓給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林詩音那麼愛他呢,只能把心藏起來嫁給不愛的男人。我最不愛大俠了。大俠都是要為別人犧牲自己的。我原以為我也能做個女俠的,可以為了凰羽忍耐的回到西虞昊身邊,可以忍受他敷衍櫻柔。當時做決定的時候,我覺得自己都長高了。原來啊,我根本做不到的,骨子裡就不喜歡……
唐淼腦子一片混亂時被人拎起摔在地上。
「……菡萏靈苗開花還有兩月,重羽宮的初雪開了,藥效不比菡萏靈花差。回頭我讓人給你送幾盆來。」凰羽溫柔的勸慰著櫻柔。
他記不住她,不怨他。唐淼淡然。如果換了從前,她定會心痛難忍。不再愛了,也不會痛了。唐淼趴在地上,臉擱在光潔的木地板上,昏沉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