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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誰痴誰怨(2)

  深藍色的勁裝包裹著掬月玲瓏纖細的身材。陽光將掬月的身影清楚的投影於黃色的輕綢上。她緩緩從地上站起,高高的堆髻中戴著頂金鉑打就的花冠,垂下的金鈴蓮子米般大小。一動,金鈴清脆搖響。


  舞起,樂聲大作。


  唐淼看不到輕綢上的舞。她只看到平台之上眾仙如痴如醉。看到暮離星君挺直了腰背。看到凰羽目光專註。


  掬月的舞,應該是極美極美的了。


  平台北側擺開了一面大鼓。四季姑姑親執鼓槌重重擊下。


  鼓樂是唐淼很喜歡的音樂。她喜歡鼓聲里的雄壯與悲涼。雖然看不到黃綢上投影的美,密不透風的急鼓仍讓她有種想仰天長嘯的衝動。


  最後一聲重捶落下,狠狠的擊在唐淼心上。她鬆開了手,與別的侍女一起飄然落下,踩著九宮方位圍繞在掬月身旁。


  眼前一花,掬月旋轉飛起,數根藍色綢帶從腰間射出,層出不窮的抖動,宛若雛菊綻開。


  綢帶分射向四周的侍女。唐淼想著掬月的吩咐,伸手去接。


  照事先的按排,她和侍女們接住綢帶后便向掬月靠攏,並成個花瓣,然後飛向高台,散開替賓客斟酒。那時,唐淼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執壺走到凰羽席前。


  凰羽認出她來,向西虞昊討個小仙侍帶回東極地。從此潛伏在他身邊,櫻柔也不方便指手劃腳。


  然而,掬月拋出的那根綢帶卻如蛇一樣避開了唐淼伸出的手,往上一揚,捲住她的蒙面白紗扯落。


  別的侍女飛向了掬月。只有唐淼,因這突然的變故雙手空空的突兀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看著掬月。


  她是失了手,還是故意為之?


  容不得唐淼細想,平台上響起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


  凰羽站了起來。他的衣袖帶倒了几案上的酒樽。瓊華火酒從白玉几案淌下,赤紅如血。


  音樂聲立止。


  「噗!」台上有人笑出了聲。暮離星君搖著頭滿臉遺憾,「弄影一舞,不過如此。羽公子何必為之忘形?」


  西虞昊臉色一變,手中酒樽重重落在几案上,厲聲喝道:「拖下去!」


  「且慢!」凰羽的聲音像從極遠的地方飄來,「她不是有意的,殿下不必介懷。」


  櫻柔公主目光往唐淼臉上一掃,臉色大變。她按住狂跳不己的心,溫柔的說道:「舞跳得很好,本宮也看迷了眼。羽哥哥素來心慈。本宮也向太子殿下討個情,別為難她了。」


  凰羽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櫻柔心裡早酸氣翻滾,卻被凰羽那個眼神壓了下去。她怔怔的想,如果羽哥哥能一直這樣,留下她又何妨?

  西虞昊臉色方霽,沉聲道:「四季,帶她回去!」


  四季姑姑看到唐淼的臉,吃驚不己。她低聲應了,使了個眼色讓唐淼趕緊謝恩離開。


  唐淼垂著頭,正要說話,卻聽到凰羽的聲音再次響起:「殿下可願將她贈送給羽?」


  她猛然抬頭看向掬月,為什麼會這樣?掬月扯落自己的面紗,難道她篤定凰羽看到弄影的臉就會向西虞昊討人?弄影和凰羽究竟是什麼關係?

  掬月看她的很奇怪,像是憐憫又像是心疼,更像是看一隻落進陷井裡的兔子。


  唐淼心裡微寒,她怎麼會相信鬼面?凰羽現在討人,安知鬼面有什麼詭計。她大聲說道:「弄影不願,弄影告退!」


  「站住!你近前來!」小仙侍臉色大變,大聲拒絕讓西虞昊來了興趣。他深深記得凰羽深沉的心機和冷靜,他為何會如此失態,如此急切的想得到這名小侍女?能被東極地第一美男子看上,比她呆在七彩珊瑚宮裡當名小仙侍強百倍。她,為什麼著急迴避?

  唐淼冷冷的看了眼掬月。她心裡已打定了主意,對西虞昊的話充耳不聞,掉轉身運足靈力飛向了廣場外。


  像是早知道了唐淼的反應,掬月突然飛起,手中已多出一排雪亮的飛刀,遙搖的指向唐淼,作勢欲扔。


  「千絲!小心!」


  凰羽驚惶的呼喚像風掠過唐淼的耳際。


  他在喊誰?唐淼驀然回頭,錯愕之極。


  掬月身周湧出一團綠色的霧氣,瞬間在廣場上瀰漫開來。她手中的刀沒有扔向唐淼,朝著台上的擲去。


  西虞昊和暮離幾乎同時起身,擋在了姬瑩身前。


  飛刀沒有射向姬瑩,齊齊的停在櫻柔面前,詭異的跳動出一個圖案,叮噹落地。


  櫻柔看在眼裡,心狂跳不己。是黑沼靈地的安排,為什麼要明示她?櫻柔死死盯著飛向台下的凰羽,喃喃說道:「她就是那株千絲藤?」


  一隻手於霧氣中攥住了唐淼的胳膊,將她扯進了懷裡。他那樣急切。彷彿不這樣,她就會轉眼消失。


  熟悉的草木清香盈繞在鼻端,唐淼閉上了眼睛。不是真的,是在做夢,做夢!她聽到的不是真的!


  「千絲!」他緊緊的抱住她。


  貼在他的胸口,唐淼聽到凰羽的心狂跳不止。她默默對自己說,什麼都可以是假的,但他急促心跳告訴她,這一切是真的。


  聽到凰羽他再一次呼喊那個名字。唐淼眨了眨眼想,千絲這名字真好聽。在他舌尖一轉,喊得蕩氣迴腸肝腸寸斷柔情繾綣。唐淼一聽就是喝大碗酒干粗活的,千絲一聽就是養在深閨的。


  咦,她怎麼這麼冷靜?還有心思去分析凰羽喊哪個喊得好聽?一柄刀刺進了她的胸腔,將她的心挑在了刀尖上。像走路時腳意外踢到了石頭,痛疼難以忍受。


  「不怕,我在。」


  唐淼眼裡的水汽隨著這句話迅速的聚集。她很想問凰羽,我被銀霜城失蹤時你怎麼不在?我被西虞昊掛樹上時你怎麼不在?她低下頭,眼淚落在地上碎了,心也碎了。


  隨著霧氣的消散,掬月消失了。


  西虞昊與暮離對視一眼,各自轉開了頭。


  姬瑩站起身來,長長的嘆了口氣。


  三人驚奇地看向廣場。


  凰羽放開了唐淼。霧氣消散,她的臉清楚的出現在他眼前。凰羽的瞳孔猛然收縮,眉梢抖了抖。他突然俯身從地上拾起面紗,溫柔的替她系好。他抬起手,手指微微發顫。涼涼的手指觸到了她的眉,輕輕滑過。


  她見過的。她見過他這樣的神情。在東荒之地,她見過。讓她心動的神情,憐惜而憂傷的神情。唐淼的心沒來由的抽搐了下,喉間像加了只塞,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西虞昊心中一動,沉著臉喝道:「四季,施遁身之術逃走的是誰?」


  四季俯首道:「逃走的是掬月……殿下,今日本該弄影作舞,不知為何卻換成了掬月。」


  凰羽臉一沉,轉過身說道:「殿下,此事與她無關。」


  西虞昊心裡的詫異感更甚。七彩珊瑚宮混進了刺客,無論如何凰羽也是個外人,輪不到他插手。他這麼緊張弄影?西虞昊眼珠一轉擺出副黑臉:「羽公子,是否與弄影有關,孤需要詳查。來人,帶她下去!」


  「殿下,我無意與西地為敵。」凰羽握住了唐淼的手,將她推到了身後。


  「這是西地的事!羽哥哥,你不能插手!」櫻柔急道。


  凰羽什麼話也沒說,只擋在她身前,渾身散發出一股欲與天地為敵的氣勢。


  但是唐淼一點也沒有被英雄救美的心情。


  曾經,他獨自去而復返,試圖從鬼面手裡救走她。


  曾經,他越眾而出,借著馴馬為名,保護她。


  曾經,他趕到西虞昊之前認出了她,從結界之門帶她離開。


  曾經,他把鳳紫花冠給了她。


  後來,她才知道那朵鳳紫花冠是他精血所凝。她帶著那朵紫色花印沾沾自喜。她以為這是他全部的心意。


  哪怕他要她回到西虞昊身邊。哪怕他眼睜睜看著西虞昊帶走她卻視而不見。她都不曾埋怨過他半句。她甚至懷著為他犧牲的心情甘之如飴。


  她可以為他留在西虞昊身邊,她可以忍耐他對櫻柔虛與委蛇的溫柔。但她不能忍受凰羽心裡愛著別的女人。他卻為了那個叫千絲的女子不管不顧!不惜與西地為敵!壓根沒把能對他登帝尊寶座出力的櫻柔公主放在眼裡。


  他根本無所畏懼。可那也得看是為了誰才對。


  可以為了千絲,卻不會為了她。


  唐淼心痛如絞,用力甩開了凰羽的手,嘩的扯開了衣襟。


  「你幹什麼!」凰羽眉頭一皺,閃身擋在了她身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平台上眾人的視線。


  靈力瞬間凝成柄晶瑩的刀,唐淼淚如泉湧,顫聲吐出破碎的話來:「我不是,不是千絲。你心裡有她,為何還要在我心裡留下你的花印?我……剜了它還給你!」


  低頭間,鎖骨之下肌膚晶瑩如雪,藍色束胸的邊緣露出一瓣鮮艷的紅花。


  這是什麼?她的紫色花印呢?怎麼變成紅色了?唐淼傻了眼。


  凰羽獃獃的看那瓣紅花。花瓣的邊緣像跳躍的火焰,燒得凰羽渾身直顫。明若翠玉的眼眸里漸漸生出絕望來。他突然打了個寒戰,一把扯下唐淼的面紗,回過身一步步走上平台,他的聲音淡漠如風:「我無意與西地為敵。殿下不妨看看她的臉,她的眉,她的臉型,可還是方才的小侍女?是有人設計羽,幻身成羽之故人。差一點就讓羽中計,望太子殿下見諒。」


  他走到櫻柔身前,淺淺微笑:「公主,是羽魯莽了。多謝公主出言提醒。」


  ……


  萬籟俱寂。


  所有人古怪的看著凰羽。


  唐淼明白了。是酉時到了。十二點鐘聲敲響,灰姑娘被打回了原形。


  她拉緊了衣襟,身體抖得像風中落葉,嘶聲喊道:「不是千絲,你就要拋下我?我不是她,你就對我如此無情?你當我是誰?你當我是什麼?你回答我!」


  凰羽恍若未聞,臉上如罩了層沒有表情的面具。他聽到自己喉間傳出一個陌生的聲音:「公主,你可想回家了?帝尊的葉鶴已飛來詢問了三次。」


  聰明的女人懂得審時度勢。而她,一定要抓緊機會的小尾巴,絕不放過。這是黑沼靈地送給她示好的禮物,她收下了。


  櫻柔臉上漾開了柔美的笑容,眉心卻輕輕蹙攏,煩惱的不知如何是好:「可是回去之後……羽哥哥,讓我在外面多留些日子吧。不想回去聽父親念叨親事。」


  「如果我沒有想明白,我又怎肯回去。回到東極地我就向帝尊求親可好?」


  櫻柔驚喜的睜大了眼睛,她近乎忘形的攥住了凰羽的衣袖,又訕訕的鬆開手,垂下了頭。雪白纖細的頸項在低頭間帶出了淡淡的憂傷。


  凰羽的回答簡單直接,他握住了她的手,給了她一個清美溫柔的笑。


  兩人間的聲音壓得極低。所有人只看到櫻柔嬌羞的低頭,凰羽握住了她的手,對她展露笑容。


  西虞昊只覺得怪異。不止是怪異,而是怪異得令他不安。


  「太子殿下,從東極地一路遊歷至今,櫻柔心愿已了。今日便打算回返東極,謝過太子殿下一路照拂。他日我和羽哥哥大婚之時,還請殿下與暮離星君前來觀禮。」


  她的聲音傳遍了雪珊宮內外。


  凰羽要回東極地娶櫻柔公主?他就這樣拋棄她了?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櫻柔笑?他怎能娶她?


  「你說過……」


  凰羽握著櫻柔的手,騰身飛向了空中,一眼也沒瞧過唐淼。


  東極地眾仙以櫻柔馬首是瞻。來的快,走得也乾脆。齊齊升空,走得乾淨利落。還不忘朝唐淼投來一個嘲笑的眼神。


  痴望著凰羽消失的方向,唐淼輕輕吐出下半句話:「你說過,只要你不死就要保護我。你撒謊。」


  她站在陽光下。眼裡的淚奇迹般的收了回去。哭給誰看?哭給誰心疼?唐淼冷笑。


  廣場上還站滿了人。有各宮的侍女,披銀甲的侍衛,還有平台上一群仙界顯貴。她聳了聳肩,雙手下意識的想插進褲兜里。手摸著裙子柔滑的布料,唐淼想她暈頭了,怎麼又帶出凡界的習慣來。


  酉時以前,掬月扯掉了她的面紗,露出弄影的臉來。綠霧散后,藥效消失,她就恢復了自己的容貌。凰羽便認出她來了吧?她的眉毛很好認的。所以他急著替她系好了面紗。


  他向西虞昊討要她,是想將錯就錯護著她。然而他怎麼突然扯下她的面紗呢?因為胸前那朵詭異的紅花嗎?它怎麼來的?水泊底部的紅色花繭?她也不知道啊。


  可是,能怪她嗎?就算她沒了鳳紫花印,多出個莫名其妙的東西,他就能認出她之後拋下她不管?不僅拋下她,還要娶櫻柔公主?


  如果今天是千絲站在他面前,他也會拋下她不管嗎?


  「千絲。唐淼你拿什麼和人家比!」


  凰羽絕然而去的背影生生撕裂了唐淼的心。更令她痛苦的是,凰羽扯掉了她的面紗。他知道,他們最終還是會認出她來。


  她的皮膚變好了,眼睛變亮了,眉間多了個藍色珊瑚花鈿。她又不是拉皮整容磨顴骨墊高了鼻子。是的,還有一雙精神的小眉毛。和平台上那個唐淼一模一樣的眉毛。多看幾眼,再聽著她說的話,她就算打死不認,別人也知道是她的。


  明明知道她不想留在西虞昊身邊,明明知道她急於脫身。就算認出她來,他有必要親手將她推下火坑嗎?

  胸口冒出個紅色花印,可以令他恨她恨到這個地步?

  站在大太陽底下的藍衣女子睨視著所有人。那股滿不在乎的勁兒讓西虞昊氣結。


  他萬萬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再見唐淼。原本還沒注意到,凰羽幾句話一引,他就認出唐淼來了。


  她是怎麼混進來的?鬼面威脅她來的?西虞昊突然想到,這些都不重要了。現在的問題是她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和凰羽公然摟摟抱抱拉拉扯扯。他怎麼還能當眾人的面承認她是北地天后的女弟子棠棠?自己的仙姬?

  絕對不行!要認了她,他的臉往哪兒擱?西地皇族還要不要顏面了?

  左思右想都覺得自己被戲耍了的西虞昊突然從平台上飛向唐淼,攬住她的腰頭也不回的飛向大海。


  「西虞昊,你放開她!」暮離顯然也認出了唐淼。他手中捏著末揚沒來得及送出的錦囊,身形一晃也要跟著追去。


  一隻纖纖素手攥住了他的胳膊。「回銀霜城!」姬瑩目光清冷如雪,冷聲說道。


  「皇姐!」


  「跟我回去!」姬瑩轉頭看向北地眾仙,騰身飛到了半空中,「傳話與太子殿下,北地使團就此告辭!」


  西虞昊不聲不響的離開,西地眾仙面面相覷。轉眼間七彩珊瑚宮裡的唐淼仙子又威嚴十足的號令北地使團回返。


  四季姑姑撫額犯迷糊,她沖著一干侍女揮手絹:「散了吧!散了吧!太子殿下自有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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