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鬼面公子(1)
「該死的馬!一整晚羽哥哥都對著它飲酒。」
夜色朦朧,長草灘流熒飛舞。一人一馬,綠衫白鬃飄飄。
平素柔若春水的眉梢微微擰起,長睫下閃動著淡淡的嫉恨。櫻柔低聲暗罵著,情不自禁又被凰羽的風采折服,眼神漸漸變得狂熱。
她狠狠的攥緊了拳,一雙含煙目射出逼人的光芒。
鬃毛編成了辮子插滿了鮮花,凰羽一個大男人做不來這樣的事,雪龍馬分明是被西虞昊的仙姬打扮成那樣的。馴馬之餘,羽哥哥還有閑心陪著那個小仙姬玩耍?他就那麼想討好西虞昊得到西地的支持嗎?
以他的性情,一匹雪龍還沒讓他到如此喜愛痴迷的地步。他拎著雪龍辮子的模樣怎麼如此怪異?
斥退了左右,寬大的馬車裡只有櫻柔一人。櫻柔秀眉緊蹙,深深不安。
「玉蓮,你告訴我。為什麼本宮千嬌百媚,羽哥哥的目光卻寧肯注視著一匹馬?他今日真的是為了挽回兩地關係才幫著馴馬的嗎?我總覺得他更在意西虞昊的小仙姬。」櫻柔喃喃自語。
裝在精緻藤盒裡的玉蓮比從天河中撈起來時光華更濃。蓮瓣宛若青玉,隱隱透出淺淺的瑩白。不過些許時日,玉蓮的修為遠遠勝過天河百年的修鍊。一半是因為櫻柔毫不吝嗇的供以靈玉仙丹潤養,一半也是瓏冰玉的殘魄使然。瓏冰玉明白,就算如此,沒有五百年工夫,她仍修不出花神來。她現在唯一能倚靠只有櫻柔。她必須為討好她,為她解憂,讓櫻柔更看重自己。
聽得櫻柔低嘆,瓏冰玉心頭雪亮,凰羽認出唐淼來了。
瓏冰玉嫉妒唐淼。
唐淼的運氣實在太好了。明明命劫註定她壽元已盡,應墜崖身死,偏巧她墜崖時仙門大開,被自己撞上了引仙橋。明明她只是個凡胎,為了留得一魄回仙界,自己不得不將馭水之靈給了她,讓她脫胎換骨成就仙體。明明她的靈力被鎖魂丹封住,差點被自己奪舍,卻偏偏遇到了能解鎖魂丹的凰羽。
靈魄被打散的痛楚與絕望再一次湧現。她的哀求只換來他毫不猶豫的出手。她真是恨!唐淼,凰羽……瓏冰玉無聲念著這兩個名字。她要報仇!她要讓凰羽嘗到無力無助的絕望!她要唐淼的元神化為飛灰!思索片刻后瓏冰玉柔聲說道:「公主希望羽公子爭得帝尊之位,是嗎?」
櫻柔哼了聲道:「那是自然。難不成要本宮嫁給黑沼靈地的那個丑鬼?」
瓏冰玉輕笑道:「小仙姬縱然可愛,終歸是西地太子殿下的仙姬。只要羽公子非娶公主不可,公主何必糾結羽公子的心思?帝尊縱有再多仙姬,卻只有一位仙后。」
「一位仙后……非娶自己不可……」櫻柔細品玉蓮的語,氣惱不知不覺消散了。柔美的臉漸漸浮起了笑容。
沒有強有力的外援,凰羽想坐穩帝尊之位,他就必須得到雪櫻族的支持。他就算再不願意,也要娶自己。只要嫁給了他,她有的是時間去征服他的心。她必須破壞凰羽和西虞昊的聯盟。
櫻柔眉間籠起一層迷茫。凰羽曾經待她的溫柔體貼又浮上心間。他偶爾露出的溫情令她貪戀不己。如果他永遠都那樣對她該有多好。如果她和他之間不需要這些算計與利益該有多好。
櫻柔推開馬車的窗戶。月光灑滿營地,凰羽與雪龍的身影浮動在月華下,變成小小的剪影。想起凰羽一路上對小仙姬的注意,櫻柔心思微動,輕嘆出聲:「羽哥哥,你眼裡看的是雪龍馬還是她?她可是西虞昊的仙姬!」
櫻柔的表情讓瓏冰玉滿意。
她藏身唐淼識海,對凰羽的心思清清楚楚。他阻她奪舍,打散她的靈魄。不僅僅是因為奪舍大法是仙界禁忌,而是他在意唐淼。
他不讓自己和西虞昊在一起,她也絕不會讓凰羽得到唐淼。只要凰羽娶了櫻柔公主,他就算能將唐淼納為仙姬,櫻柔公主卻不是個好相與的人。
瓏冰玉心神飄蕩,能和凰羽爭帝尊之位的鬼面公子又是什麼樣的人呢?除了櫻柔公主,她還能尋找到一個對付凰羽的夥伴嗎?
「公主不必擔憂。玉蓮在天河跟隨西地雲舟不止一回。西地太子殿下極重顏面,性情霸道。若非他心甘情願,別人休想染指仙姬。」
西虞昊不會忍受頂著自己仙姬名份的唐淼背叛他。瓏冰玉冷笑。
一語驚醒了櫻柔。棠棠女仙是西虞昊的仙姬。凰羽此時最盼望和西虞昊搞好關係。就算他對小仙姬起了心思,他又能怎樣呢?最終他會明白,只有求娶自己,得到雪櫻族的支持,才是他坐穩帝尊之位的最佳選擇。想到這裡,櫻柔的心平靜下來。
瓏冰玉話峰一轉:「小仙姬倒也罷了。公主卻不得不防著七彩珊瑚宮裡的唐淼。羽公子曾將鳳紫花冠送給她做護身法寶呢。」
櫻柔笑了:「七彩珊瑚宮裡的唐淼又有何可懼?西虞昊在銀霜城為了她拒婚,縱然現在還沒有名份,但誰都知道西虞昊看重她。此去七彩珊瑚宮,本宮定要促成她成為西虞昊的仙姬。有此名份,羽哥哥不敢帶走她。從此一東一西,永無相見之日。」
「不行!」瓏冰玉脫口而出。
櫻柔臉色一變:「本宮做事用得著你多嘴?」
一想到陰差陽錯讓姬瑩成為西虞昊的女人,瓏冰玉就受不了。因為姬瑩是北地公主,所以西虞昊連她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就和她定親。因為姬瑩是公主,所以自己和西虞昊相愛就要被貶下凡界受苦千年。就連姬瑩膽大胡鬧幻身成唐淼到了西地,都有人想幫著她嫁給西虞昊。如果姬瑩將來恢復了身份,西虞昊還能委屈她做一名後宮仙姬?沒準兒在北地的施壓下將她立為太子妃。
她絕不允許!
瓏冰玉努力讓心情平靜下來,輕顫著聲音說道:「玉蓮盼著能在公主照拂下養成花魂,能為公主解憂是玉蓮之福。玉蓮也是為公主著想。仙界互贈仙姬是件風雅事。如果羽公子將來成了帝尊,向太子殿下討要唐淼……」
櫻柔恍然大悟:「那時候她是西地太子相贈的仙姬。本宮想要收拾她也要顧及西虞昊的顏面與西地的關係。不僅不能對她下手,還要厚待於她。玉蓮你說的對,本宮絕對不能讓西虞昊納了唐淼。」
瓏冰玉長吐一口氣:「不如,讓她消失吧!不管是真是假,留著她總是禍害。」
「看來本宮不僅得了一朵解語花!還得一個擅謀的好幫手。你靈力不足,服食丹藥之後潛心修鍊吧!」櫻柔捏碎一枚丹丸撒進玉缽中,微笑著關上了藤盒。
她移步走到門口,吩咐道:「將上次擋在本宮身前的侍衛喚來。」
不多時,一名面目無奇的侍衛來到馬車前,垂手肅立:「公主有何吩咐?」
櫻柔居高臨下的審視著他,鬼面公子讓人在身邊保護自己,他對自己勢在必得嗎?她高昂著頭倨傲地說道:「傳話給你家公子。雪櫻族的公主只嫁未來帝尊。如果鬼面公子能替本宮做一件事,本宮便不在意他的容貌,許他公平競爭的機會……」
侍衛聽完默默叉手一禮,轉身離開。
天上的雲朵被風吹得緩緩飄行。月光透過雲層灑在原野上的光時而清亮時而陰暗,形成深深淺淺斑駁的光影。
風吹動長草,發出簌簌輕響。
離兩地使團營地不遠的山丘陰影處,一名穿著東極地雪櫻衛服飾的侍衛警惕的環顧著四周,神情有些焦急。
夜的安靜讓這名侍衛有些不安。他的靈識似乎感覺到什麼,令他刷地抽出了腰間的刀。
原野寂靜無聲。他鬆了口氣,警惕的注意著周圍的動靜。
山頂不知何時飛來一道影子。影子一隻黑暗裡的蝙蝠,無聲無息的滑翔。飛得近了,才看清是個披著黑色斗蓬的男子。他身後又有幾道黑影閃過,鬼魅般散開。
眨眼工夫,男子已悄無聲息的站在了侍衛身後。他默默的看著他,沒有出聲。
一絲陰寒的氣息襲罩著他,後頸中的毛髮被激得豎起,冷汗漸漸沁出。侍衛深吸口氣,轉身拜倒:「見過公子。」
來人正是東極黑沼靈地的鬼面公子。他沒有取下斗蓬,站在陰影里注視著這名侍衛,良久才輕輕笑道:「還算鎮定。說吧,有何急事?連重羽宮的盯梢都顧不得了?」
侍衛被他一贊面喜色,聽到後面一句話脖子又覺得有些涼。他趕緊稟道:「公主有話帶給公子,屬下不敢耽擱。」
黑色斗蓬里伸出一隻手止住了他的話。手停在侍衛面前,十指修長,瑩白如玉,像黑夜裡突然綻放的花,優雅美麗。
鬼面公子看著遠方。看到長草間一道碧色的光影閃了閃,他這才開口說道:「說吧!」
「公主懷疑西地七彩珊瑚宮裡她將見到的北地凡仙唐淼是假的。不論真假,公主都想讓唐淼消失。」
鬼面沒有說話,靜靜的看著侍衛。
侍衛心一橫,將櫻柔的話一字不漏的回稟,臉上露出憤憤之意。
「呵呵,許我公平競爭的機會?」鬼面公子略帶譏諷的輕笑道,「你是替公子我抱不平?還是怕我生氣才隱瞞這些話?要知道你是我的下屬,隱瞞實情會受嚴懲。」
「……公主的話令屬下憤怒,屬下連傳話也覺得羞辱!」說出心裡的實話,侍衛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鬼面見侍衛勇敢的與他對視,不覺笑了起來:「我本來就長得丑,所以得了鬼面公子的稱號。世間女子哪個不愛俏面郎君?公主之言不必在意。回去告訴她,話已傳到。公子我很榮幸能為公主效勞。你是我留在她身邊保護她的,凰羽早就識破了你的身份。留在使團也無妨。」
「是!」侍衛行禮告退。
一片雲彩被風吹走,朗朗月光照在鬼面身上,在地上投下一道長長的身影。他喃喃重複著櫻柔的話,喉間又溢出低低的笑聲:「不在意我的容貌?許我公平競爭的機會?如果你不是雪櫻族的公主,我懶得多瞧你。唐淼啊唐淼,可憐的小凡仙……」
片刻之後又一道人影向他飛來。他穿著件黑色的緊身武士服,腰間纏著條黑色的長鞭,斜眉吊眼,正是在東荒之地用幽明蛇對付唐淼的藍沼。他叉手行禮,恭敬的說道:「公子,重羽宮的西燭上仙跟來了。咱們沒有動手,依公子囑咐亮出了帝尊的碧華令,西燭上仙便離開了。」
「西虞昊和他的仙姬還沒回營地?」
藍沼臉上露出猥瑣的笑容來:「怕是嫌營地人多不方便。西虞昊在營地北面枯木林里扎了軟帳,只有他和仙姬二人。屬下不敢靠近,囑人遠遠盯著。」
營地北面的山丘里生著一片紫杉枯木林。
高數十丈的紫杉已然枯萎,枝杈如劍,筆直伸向空中。月夜下別有一番蒼涼之美。
林子外標槍般立著十來名西地銀甲衛。旁邊扎著頂雪白軟帳,帳前升著一堆火。西虞昊的二侍玉犬和凡語正守在火堆旁。
西地初冬,草依然青綠,花一樣怒放。風裡卻帶著刺骨寒意。
玉犬笨笨閑枯坐無聊,冰藍的眼眸瞟著林子里撇嘴說道:「枯木林里連片樹葉也沒有,殿下帶仙姬在此露宿真真無趣。」
凡語正色道:「殿下深意又豈是咱們能猜度的?莫要胡說!」
笨笨嘀咕道:「要是換了胡糊來守夜,就有趣多了。」見凡語瞟她一眼,笨笨卟的笑出聲來:「換了阿度來,你還敢這麼說她么?」
凡語臉微紅,低頭不語。
見凡語這般表情,笨笨像找到了樂趣,故意嘆了口氣道:「阿度奉令回七彩珊瑚宮了。還有十日行程咱們才能回到極夜海。那妮子在流光城被擒,不知受了多少罪。一回來又被殿下喚去辦差,她真可憐。」
「她可有受傷?」凡語怔了怔忍不住問道。
笨笨忍笑道:「一點輕傷罷了。阿度最喜歡吃野原上的葵草籽。來的時候我看到前面草原長著一大片。如果給她帶上一包,她保管高興。可惜,咱們今晚值守。明日隊伍開拔,沒時間為她摘了。」
她撐著下巴,眼角餘光瞟著凡語。等了一會,果然見凡語起身道:「我去巡夜,這裡的守衛就交給你了。」
凡語起身離開,笨笨頓時笑得渾身打顫。她躺在火堆旁,雙手枕在腦後得意的自語道:「阿度,借你的光。明兒我和多多一路上都有烤葵籽吃了。」
枯木林里也扎著一頂白色軟帳。
唐淼此時趴坐在在樹梢上,俯身抱緊了還沒胳膊粗的枝條,閉著眼睛不敢睜開。她額間貼了張寸許大小的符籙,遮住了霜花封印,也限制住了她身上的靈力。
西虞昊抱著手臂站在她身側,腳往下使勁踩了踩,細細的樹枝便搖晃起來。
唐淼臉色一白。一顆心隨著樹枝的晃蕩在她胸腔里蕩來蕩去落不到實處。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才硬生生的將尖叫聲咽回去。
西虞昊居高臨下看著她道:「封了靈力的滋味如何?這棵紫杉有七八丈高,想想如果你摔下去會怎樣?」
「總有一天,我不會恐高!」唐淼咬著牙暗下決心。
唐淼恨自己駝鳥。來了仙界她總是不肯忘記凡界的一切。如果她早一點適應駕雲飛行,她就不會被西虞昊這樣折騰了。
大半年來,她一直隔岸觀火般打量仙界。總覺得自己還是個凡人,總覺得這裡的世界不屬於她。
一遭被西虞昊封了靈力,她才深深感覺到,仙界與凡界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沒有靈力就像鳥兒被剪掉了翅膀。
西虞昊見唐淼硬氣,冷笑一聲道:「你是凡仙,來了仙界才知道可以駕雲飛行。所以,飛高了你就會害怕。那日離開雲舟時你一腳踏空,就忘記了自己能聚雲飛行。凰羽看見所以才起了疑心。我說的對嗎?」
「……之後你逃走,凰羽一心想辯個真切,使人施了幻術幻身成他,飛到結界之門將你救走。孤率人馬追來,在樹林里以木之靈力布下障眼法陣的也是他。他在孤回營之前趕了回來。孤差點被他騙過去了。今日馴馬見你危險,他終於還是忍不住站了出來。你倆在孤眼前裝作不認識,真當孤是傻子嗎?」
西虞昊故意冷臉惡狠狠說道:「讓你假扮孤的仙姬,是孤心軟,擔憂你會有危險。你是如何回報孤的?和凰羽卿卿我我。你想讓所有的仙都嘲笑孤管不住自己的女人嗎?背叛孤的下場……被封了靈力扔進黑幽深淵,讓那些怨靈一口一口噬掉你的元神!你只能眼睜睜看著,無力掙扎。元神被噬咬,能你痛得恨不得立時死了。」
趴在纖細樹枝上的唐淼瑟瑟發抖。西虞昊忍不住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