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嫻總算進了些吃食,蘇折放下盅,便起身去架子旁,在盆里洗凈了手,又走回來坐在沈嫻床邊,捋了捋袖擺,溫聲細語道:「現在可以把手給我診診脈了。」
沈嫻剛一伸出手去,便被他握住。
她的手冰涼,蘇折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握得更緊,另一手指端搭在了她的腕上。
一股暖意從蘇折的手心過渡到沈嫻的手上,流走於經脈血液當中,所至之處,猶如春暖冰融。
過了一會兒,沈嫻道:「其實我已經沒有大礙了,你不要擔心。」
蘇折道:「那群庸醫,實在沒辦法讓人放心,我總得親自來一趟。」
說著就展開了帶來的鹿皮卷,潔白的手指撥弄著裡面的銀針。
他微微俯身,手指拂開沈嫻的衣襟,在她胸口上方入針,隨後便留出一條手臂來,銀針順著整條手臂的穴位往下,最後到中指,他一陣刺穿了她的中指,血珠冒了出來。
沈嫻不知痛,反而莫名酸澀,卻笑了笑道:「還是你的手法比那日的姑娘要嫻熟些。」
蘇折又給她服下一粒葯,深深看了看她,道:「不是說過,不想笑便不笑,不用勉強。」
沈嫻眉眼間的笑意如秋霜,很快就淡涼了下去,道:「你怎知我笑得勉強。」
放了血后,脈絡好似被打通,身體有些輕鬆。
她聽蘇折道:「說你鬱結於心,是不假。」
屋子裡沉默了一會兒,蘇折問:「心裡有事?」
「沒事。」沈嫻順口就道。
「若有什麼事,你只要問我,我便都告訴你。」
沈嫻想了想,吁了一口氣,然後抬眼看著他,道:「那不是明知故問么。」
蘇折輕抬了抬尾音:「以前你即便是心裡知道答案,也非要在我這裡求證不可。現在,卻連問一句都覺得多餘?」
「那是因為我知道無論你做了什麼,都是在為了我而絞盡腦汁。我為什麼一定要揭穿你都用了些什麼手段呢。」
蘇折頓住,眸里如星火,深邃地看她。
沈嫻牽了牽嘴角,道:「什麼手段1;148471591054062,我早就不在乎了。」
「那你為什麼不高興?」
「你哪裡看出來我不高興?」沈嫻問。
蘇折手指點著沈嫻的心口,「它告訴我的。是因為你生病了,我一直沒能來看你么?上一次見面的時候,我記得你會跟我說你想我,這一次卻連笑容也勉強。」
他問:「是不是我來得不是時候,這一次你不想我了?」
沈嫻言不由衷道:「可能是好久不見,有些生疏了吧。」
蘇折頓了頓,隨後點點頭,道:「也是,好久不見了,感覺似過去了半生未見。」
沈嫻心口端地一痛,寂然道:「你就不怕再久一點,我就會生疏到忘了你。」
「無礙,真要生疏了,等有時間,再讓你慢慢熟悉就是了。」
「蘇折。」沈嫻低著頭,看著手指上的一點殷紅,輕聲喚他。
蘇折靜靜地聽著。
「你又救了我一命,或者說在我知道和不知道的時候,你已經不知救了我多少次。」沈嫻道,
「新近我發現,總是你在為了我而努力著,你為我做了所有你能做的,可我能為你做的,卻寥寥無幾。」
「我也想,我能夠轟轟烈烈地付出一場,不枉我愛著這麼一個男人。但是現在,我竟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麼。」
她說這些的時候,沒有抬眼看他,卻也兀自笑得溫柔,由自內心,「以前我覺得沈嫻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現如今卻也覺得我真真是好福氣,能得世間最好的男子愛著。」
「你極好,好到沒有任何人能匹配。」沈嫻道,「可能我也不行。」
「以前我覺得自己還不算差,除了有時候面對你時有點害羞矯情,其餘時候不膽小不怯懦,也不退退縮縮。可光是這樣,便能和你攜手走在一起了嗎?」
「但其實我莽撞乖張,我衝動任性,性子急躁,靜不下心來像你一樣深思熟慮,結果往往是把你一起拉入泥潭裡。」
「蘇折,我總是在給你增添麻煩,增加危險。」
蘇折略皺了一下眉,抬手撫了撫沈嫻的額頭,輕描淡寫道:「沒發燒。」
沈嫻扯了扯嘴角,道:「我是在說正經的。」
「你有看出來我不正經嗎?」
沈嫻道:「我們之間的差距比我想象中的還大,我追不上你。」
「追不上,我就停下來等你。這些年,我不是一直在停下來等你。」
「可能我永遠也變不成你所期望我成為的那個樣子呢?我沒有你這樣的胸襟和心態,我只會給你添亂,不僅讓我自己陷入危險,也讓你陷入危險。
我也沒有你這樣的學識和運籌帷幄的能耐,我就只能依賴你來幫我救我。這樣想想,我還真的只是你的拖累;沒有我,你早該天高雲闊自由自在,亦或是廟堂之上萬里挑一。」
蘇折聽她一口氣說這麼多,輕嘆道:「何時你把自己貶得這樣一無是處。」
「那是因為從沒有任何時候我這麼清楚地認識到我自己。」沈嫻安靜道,「當初知道小腿被接進了宮裡,我不顧一切也要回來。」
她苦笑道,「可回來以後,除了處處受限制,又能做什麼呢?你說什麼我都聽不進去,我也什麼計劃都沒有,莽莽撞撞,一直以來都是靠你在為我善後。」
蘇折思忖道:「或許,你選擇回來,是正確的。」
沈嫻側頭,眼眶濕潤地把他看著。
蘇折說:「在那之前,我沒有很正確地認識到,小腿對你和對我的意義。如果你最後選擇不回來,我便是要決定徹底捨棄他了。」
沈嫻震了震。
她知道,當初她就是有這樣的感覺,她才會那麼心慌,不管用什麼辦法也要跑回京城去。
沈嫻道:「可是你跟著回來,你也身陷囹圄,如有不慎功虧一簣,你值得嗎?」
蘇折對她笑了一下,「我聽你說他會叫你娘了,後來在宮裡有機會看見過他,他確實不哭不鬧,長得多半像你,極是如我心意,我想就是失敗了也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