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知識產權,中國敗訴(2)
張宇權:我覺得這個事情要從深層次去分析,甚至是要從大背景去分析。中國已經加入世界貿易組織,那對於這個裁定我們毫無疑問要接受。既然你加入這個組織,你就要遵守它的遊戲規則,不遵守的話你就沒有辦法玩下去了。另外,我們參加這個遊戲不意味著我們只能被動地去接受這個規則,我們要儘可能去改變這些規則。
王牧笛:但是現在問題是我們更多採用的是一種技術性的拖延,能拖就拖,而且把這個稱之為周旋期、緩衝期。
郎咸平:這就是我們中華文化的特性。如果大家有興趣的話,就看看黃仁宇同志寫的《萬曆十五年》,上面把這種個性描述得清清楚楚,就是碰到事情,我們常常是不去解決問題而是往後拖,自我感覺還好得不得了,這就是我們。
張宇權:中國30年改革開放的成就和中國的文化開放有很大的關係,沒有這樣一個文化開放的話,就沒有今天的經濟成就。比如說我們強調人權的觀念,30年前我們會強調人權的觀念嗎?沒有。比如說時間就是金錢,以前我們會談論這個嗎?沒有。我們現在改變了,所以我覺得我們接受了西方很多好的東西。
王牧笛:文化激蕩就是開了窗戶,雖然也可能有蚊子、有蒼蠅,但是這畢竟促進了我們文化的發展。
張宇權:就像郎教授說的,盛唐時候我們是文化開放的,所以我們強大。今天我們文化要不斷地開放,我們才會不斷的強大。
王牧笛:我覺得這個很值得探討一下,好像很多人說到中國的歷史制高點、文化制高點,都會說是唐朝。我跟教授也聊過這個話題,就是比如說鮮卑族對於唐朝文化的影響,包括咱們現在坐這個椅子都是受他們的影響,以前漢人是席地而坐的。
郎咸平:現在日本人不是一樣嗎?那是學習當時的漢人。
王牧笛:然後胡人是把這個胡床帶過來,中國人開始屁股跟地有距離了,這個文明就出來了——距離產生美、產生文明。
郎咸平:但是你看大唐文化,它不是中國文化這麼簡單的,波斯文化、印度文化都是包含在內的,它是個多樣化的文化,因此它才更充實、更豐滿,因此才能夠成為一個強勢文化席捲全球。就像生孩子一樣,近親結婚,越生越差。我們目前就走到近親結婚這一步,你越阻擋外來文化,你越是近親繁殖,你的文化越糟糕。
王牧笛:而你看唐太宗,他都是混血。今天中國難道不能有一種盛唐的氣象,不能有一種開放的胸懷嗎?
郎咸平:我們應該這麼看,而不是推、拖、拉。我可以告訴各位,只有這種外來文化對我們文化的衝擊,你才能夠生下「最聰明的子女」,這是個好機會呀。
王牧笛:但是郎教授,今天我們的文化跟唐朝的文化有著天壤之別。唐朝的文化是一種強勢文化,我們只同化外者,不被外者同化,但今天的文化相對來講是弱勢文化,這個文化往往會被外來文化同化。你像美國,20世紀30年代,好萊塢就發現了一件事情,隨著美國電影輸出到世界各地,背後有很大的經濟利益和政治意義——每出口一英尺膠片的電影,就可以換回來1美元的GDP;向全世界發放了10萬個電影拷貝,就等於向全世界派出了10萬個美國大使。
郎咸平:而且美國人大量地吸收中國留學生到美國學習,那又是另外一種文化衝擊。所以現在已經是擋無可擋了,等這些人回國之後,他對於美國文化的接受程度,會遠遠高於他對其他文化的接受程度,為什麼?他在美國受的教育。
王牧笛:而唐朝是吸引別的國家來唐朝學習。
郎咸平:對,現在我們剛好相反。
張宇權:這實際上是一種文化軟實力。文化軟實力就是通過吸引,而不是靠強制來達到自己意願的一種能力,我們國家就缺乏這方面的能力。
郎咸平:你看啊,雖然我們是非常非常弱勢的文化,而且是缺乏創造力的文化,等它們都進來之後,很可能會洗劫我們,可是我告訴各位,只有在這個時候你才有重生的機會。
王牧笛:你看咱們今天聊這個知識產權,它是個法律概念,是個國際關係、國際規則的概念,但它背後其實是個文化命題,它背後有一個很深的文化的考量。現在學者有一個擔憂,就是新一輪的「文化殖民」,這個概念最開始是說美國對拉美國家的。拉美被叫做是美國的後院,拉美人民一直抱怨說:「我們離美國太近,離上帝太遠。」
郎咸平:我們現在離美國也很近。
中國文化產業的曙光
文化一定是在自己的土地上生長出來的,而且現在是非常好的機會。
張宇權:我看到一些報道說,中國也在形成一種文化殖民。
王牧笛:怎麼講呢?因為中國在「出口」孔子學院。
郎咸平:好了,這是我們自己感覺良好。聽你這麼講啊,我都替我們感到悲哀,孔子學院?誰理你!上次我們還說西點軍校在學什麼《孫子兵法》,後來西點軍校正式否認,說沒這回事。我們覺得自己什麼都行,別人的文化都不要來。這次文化大侵襲是不可避免的,對於我們這個堂堂「上朝」的文化衝擊是巨大的,甚至是顛覆性的、毀滅性的,可是這個時候,你才有再創造的機會,才有重新出發的機會。
張宇權:除了繼承,還有一個創造。怎麼創造呢?必須要在原來的文化基礎上,才能進行創造。像胡錦濤主席2005年在聯合國成立60周年首腦會議上,提出了一個和諧世界的概念,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文化創新。大家千萬不要小看這個概念,它實際上是中國軟實力的一個很強的表現。它強調一種人與人之間的和諧,人與自然之間的和諧,人與社會之間的和諧,這個實際上是中國文化的精華,但是在過去很長的時間裡被拋棄了。
郎咸平:這個是我們文化的優點。不過在美國文化強勢入侵的時候,我們大家要悉心檢討一下,什麼是中華文化的本質。中華文化是個只講善惡,只講忠奸,不講對錯的一個文化。你會說:「這個是大善人,這個是大惡人,這是大奸臣,這是大忠臣。」你在歷史上有沒有見人說過「這是個大對人,這是個大錯人」?我們從來不講。
王牧笛:沒錯,中國歷史上倫理學一直比較發達,但是邏輯學相對比較差。
郎咸平:我們不去強調對錯,我們只在乎忠奸善惡。那麼我問你一下,面對西方文化——一個講邏輯、講數據的文化,我們開放文化市場對不對?這就直接打中了我們中華文化的要害,你該不該開放,這是不是件對的事情?
王牧笛:而且美國對於它自己的創造力,和對於這種知識產權的保護,遠遠不止在WTO框架之下,它國內還有很多法律,包括「特別301條款」,包括什麼「337調查」。中國從2002年開始連著6年成為受美國「337調查」,調查最多的一個國家。中美之間關於知識產權的糾紛,包括著作權的糾紛,商標的糾紛,一直是很頻繁的。
郎咸平:將來還要發生,而且越來越多。
張宇權:郎教授很悲觀。
郎咸平:我不是悲觀,我是講事實。你曉得你為什麼會說我悲觀?因為你就是受到中華傳統文化的影響,你不是在談對錯,「你很樂觀,你好悲觀,你是善,你是惡,你是忠,你是奸」,其實你有沒有想過,我講的是對的,我只是講明一個事實。
張宇權:但是這是需要慢慢改變的。
郎咸平:現在就是一個好機會呀!當我們受到外來衝擊的時候,我們就會進行這類的思考,為什麼美國電影大家喜歡看,為什麼自己拍的電影我們就不喜歡看呢?為什麼美國人的電動玩具,他們的遊戲特別有創造力,而我們的沒有創造力呢?比如說動畫片,他們那個史萊克——綠色的那個動物,它臉上的神經有81條,那我們畫的動畫有想到這種問題嗎?都沒有。
王牧笛:但是教授,這種反思很難啊,尤其這種弱勢文化的反思更加困難。
郎咸平:對,你講得太對了。就是因為它從來不反思,所以它弱勢,越弱勢它越不反思,越保守的地區,它越不接受新觀念,越不接受新觀念,它更保守——像這種文化就很容易被淘汰。
王牧笛:我看記者到非洲去採訪,非洲的貧民窟里,大家都衣衫襤褸地圍在一起看電視,看的什麼呢?看美劇《豪門恩怨》。你看這種反差,他們看《豪門恩怨》,去體會美國人奢華的生活方式,獲得一種「替代性滿足」。
郎咸平:所以它會被淘汰。其實看《豪門恩怨》,應該看中國的,我們的豪門說不定比美國還要奢華。
王牧笛:中國拍的「豪門恩怨」——《還珠格格》——被越南人看,越南人引進了很多的中國電視劇。
郎咸平:我們「欺負」一下越南還可以。
張宇權:我覺得文化要發展,需要一種獨立的精神,但是從國家層面上,你就要培養更多的民營企業,吸引更多的民營資本和人才到文化市場當中去。
郎咸平:一個文化的發展它是內生的,比如說,在美國都是民營企業,美國只有一個國有企業,那就是郵局。你看美國好萊塢都是民營企業,政府只做什麼事呢?政府只幫它打官司,幫它攻克碉堡,攻克法國、韓國、日本、中國的碉堡,攻克之後,民營企業進去,政府應該干這個事。文化一定是在自己的土地上生長出來的,而且我覺得現在是非常好的機會,我現在開始受他的影響,也開始要樂觀了,我現在不想談對的事了。
王牧笛:看到中國文化的希望了。
郎咸平:對,看到希望了。
王牧笛:你看中國文化的產業,其實還面臨兩個問題:一個是外資來襲;還有一個面對民營企業准入的問題,其實中國好多行業都面臨這個問題。聊到民營企業我就想起個事,中美歷史上這種知識產權的糾紛,雖然我們是屢敗屢戰,屢戰屢敗,但是還有一次勝利,就是溫州的一個民營企業。它是生產漏電保護裝置的,美國的電器壟斷巨頭告它抄襲技術,這個企業堅持打官司,在美國打了3年,花了巨資做產品的認定,最後打贏了。這被稱為「中美知識產權第一案」。
郎咸平:我再順著你的話講,我們把它看得太簡單。我舉個例子,像施奈德和南存輝的正泰電器也打過幾次官司,它也告你抄襲,你抄襲了嗎?事實上你沒有抄襲。那為什麼呢?它想收購你,你不願意被收購,它就到處告你,美國也告,歐盟也告,中國也告。到最後,就像你剛剛講的故事一樣,花了巨資,花了這麼多時間打官司,如果你煩了呢?賣給它算了。所以外資現在透過這種方法,那是一種企業侵略,它透過世界上的司法體系,逼迫中國人就範,你必須把企業賣給它,這更可怕。
王牧笛:而且很多企業是受不了這種折磨的,就賣給它了。在美國本土打官司花的錢又多,而且中國又沒有相關的專業人才。
郎咸平:而且中國律師英文好的也是屈指可數。
王牧笛:2001年的時候,中國發生了三件大事:一個是申奧成功,一個是足球出線進入世界盃,還有一個就是加入WTO。對WTO當時很多學者就驚呼說「狼來了」。當時中國新自由主義和「新左派」之爭,通過WTO這件事情浮出水面,比如說有個學者叫左大培——「新左派」一個代表人物,他說中國在WTO中獲益是不確定的,但是損失是確定的,比如說金融、農業、汽車行業。
郎咸平:當然,因為你加入WTO的時候,你不了解國際遊戲規則。我們前面已經談過了鐵礦石的遊戲規則我們不知道,我們也不知道WTO這些規則。在不清楚它對我們有什麼傷害之前,我們就貿然進入,這才是最大的危機。
王牧笛:改變這個規則很難。
郎咸平:大家不要感覺太好,先別說你去改變它,你有沒有先搞懂它,這才是最大的問題。到了2009年,還要我再告訴你鐵礦石價格是誰決定的,這個你都不知道,你想改變什麼?WTO的遊戲規則我們大家先搞懂再說,你搞懂了再去談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