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思君恨君君不知(3)
這會兒看他,又不像相柳了。小夭瞪著他,「如果日後讓我發現你騙了我,我就在你心窩子射上一箭。」
防風邶笑起來,「你心裡到底希望我是誰呢?那個讓你想毒死的朋友?」
小夭指頭一松,緊繃的弓弦彈出,箭貼著防風邶的頭釘入了他身後的樹榦上。防風邶笑著鼓掌,「我這個師父教得不錯!」
小夭抿著唇角笑。
防風邶說:「我看你心情不好,今日別練了!」
小夭抽箭,引弓對著樹靶子,「今日心情不好,不練!明日心情太好,不練!人生多的是借口放縱自己,有了一必有二,我還學什麼?」
防風邶輕嘆一聲,沒再廢話。他盯著小夭的動作,時不時指點一下小夭。
一直練到晌午,小夭收了弓箭。
兩人和以前一樣,打算回軒轅城,去歌舞坊吃飯睡覺。
兩人並驥行過軒轅街頭,雖然小夭戴了帷帽,可一看小夭騎的天馬,再看到防風邶,幾個心思活動的人猜到是王姬,不禁激動地叫了出來,行人聽聞,紛紛讓到路旁。
小夭這才發現早上心神不寧,牽錯了天馬,這匹天馬的絡頭用黃金打造,有王族徽印,估計是專給黃帝拉車的天馬。
此時,整條長街只有她和防風邶在移動,小夭覺得很怪異,卻無可奈何,只能擺出傲慢王姬的樣子,和防風邶行過長街。
防風邶低聲說:「我雖然臉皮厚,可眾目睽睽下帶著你進歌舞坊,我還真有點不好意思。」
小夭笑,「說明你臉皮還不夠厚,應該再練練。」其實,她也沒膽子,怕傳回高辛,讓父王難堪。
小夭說:「去顓頊那裡吧,他應該會在朝雲峰用過晚飯才回來。」
進了宅子,小夭跳下天馬,嘆道:「我這野路子的王姬畢竟和阿念不同,看到那麼多人盯著我,我總會下意識地檢討自己做錯了什麼,難道是以前當賊的後遺症?」
防風邶半真半假地說:「不如你別當王姬了,跟著我四處去玩。」
小夭笑嘻嘻地說:「好啊,只要你能放棄一切。」
防風邶哈哈笑起來,小夭笑睨了他一眼,話誰不會講呢?我浪跡天下當騙子的時候,你說不定還在家裡纏著婢女討胭脂吃呢!
正廳是顓頊接待官員談論政事的地方,小夭帶著防風邶去了顓頊日間休憩的花廳,隔子中間,懸著紗簾,外面的大間擺放了茶榻和几案,可待客,裡面的小間有睡榻,可小睡。
婢女們很快端上了飯菜。用過飯後,防風邶斜靠在窗邊的坐榻上,一邊喝酒一邊看著窗外的風景。
小夭睡眼矇矓地說:「顓頊好像沒養舞伎,你若想看,自己去問問婢女。」
小夭走進裡間,垂下簾幕,側身躺在榻上,悶頭就睡。以前在歌舞坊時,兩人也是如此,用過飯後,防風邶在外間看舞伎跳舞,小夭在裡面窩在榻上睡覺,等小夭睡夠了,再商量去哪裡玩。
隱隱約約,小夭聽到防風邶說了句什麼,小夭揮揮手,示意他別煩,她還沒睡夠。小夭的身體不比防風邶他們,練一早上的箭,十分疲累,如果不好好睡一覺,下午什麼都幹不了。
又睡了一會兒,半夢半醒中,聽到防風邶和什麼人說著話,小夭以為顓頊回來了,也沒在意,手搭在額上,依舊躺著。
「聽小夭說王子要用完晚膳才會回來,你若真有要緊事,不如派個人去軒轅山通傳一聲。」
「我已經打發人去軒轅山了。」
小夭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那從容沙啞的聲音,不是璟,還能是誰?
真奇怪,每一次聽他和別人說話,總覺得和自己認識的璟不是一個人。和別人說話時,他說假話也十分從容淡定,而和她說話,小夭總覺得他有些笨嘴拙舌。
「你和王子的交情很好?」防風邶在試探。
「王子平易近人,與大家相處得都不錯。」璟回答得滴水不漏。
小夭坐了起來,紗簾外的兩人停止了談話。小夭走到鏡前,稍微整理了一下髮髻。
防風邶說道:「小夭,剛才婢女來稟奏說青丘塗山璟求見王子,我看你還在睡覺,就自作主張讓婢女請了他進來。」
小夭掀簾走了出去,笑道:「幸虧你自作主張了,否則倒是我怠慢了哥哥的朋友。」
小夭只做剛才什麼都沒聽到,對璟客氣地說:「哥哥在朝雲峰,我這就打發人去請他回來。公子若沒有急事,就在這裡等等,若有的話,可以先回去,我讓哥哥去找你。」說完,小夭真叫了婢女進來,吩咐她立即派人去軒轅山。
小夭對璟略欠欠身子,說道:「我和邶還有事,就不陪公子了。」
小夭和防風邶走出了屋子,小夭問防風邶:「待會兒去哪裡?」
防風邶笑說:「你想去哪裡,我們就去哪裡。」
小夭覺得身後一直有目光凝著,沉甸甸的,壓得她幾乎要走不動,可她賭氣一般,偏是要做出腳步輕快、談笑風生的樣子。
走到門口時,小夭突然想起早上答應過顓頊的話,停住了步子。剛才也不知道怎麼了,一心就是想和璟對著干。
防風邶看她,「怎麼了?」
小夭說:「我突然想起哥哥叮囑的一件事,今日不能陪你去玩了,改日補上,可以嗎?」
防風邶盯著她,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冒了出來,小夭的身體不自覺地緊繃,似乎下一瞬,防風邶就會撲過來,在她脖子上狠狠地咬一口。
突然間,防風邶笑了,不在意地說:「好啊!」
防風邶揚長而去,小夭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感覺像是逃過了一劫。
花廳內,微風徐徐,紗簾輕動,一室幽靜。
璟坐在榻上,身子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小夭在心裡對自己說:他是塗山璟,不是破破爛爛沒人要的葉十七。
小夭笑眯眯地走了進去,坐到塗山璟對面,「你要喝茶嗎?我讓婢女煮給你。」
璟聲音喑啞,「不要。」
小夭殷勤地問:「那你要喝酒嗎?讓婢女給你燙點酒?軒轅城應該沒有青丘暖和,到了秋末,一般都喜歡燙酒喝。」
「不要。」
小夭笑,「那你要什麼?」
「你在這裡,已足夠。」
璟眉眼清潤,唇角帶著微微的笑,雖然笑意有些苦澀,卻是真的一點沒動氣,就好似不管小夭做什麼,只要她在這裡,他就心滿意足。
小夭突然覺得很泄氣,就如對著雲朵,不管怎麼用力,人家就是不著力。
璟把一個小盒子遞給小夭,小夭打開,裡面是一根銀白的鏈子,鏈子上墜著一顆紫色寶石,晶瑩剔透,散發著璀璨的光芒。
小夭想了想,不太確信地問:「這是魚丹紫?」
「本來想給你找顆紅色的,可這東西雖不算珍貴,卻真是可遇不可求,只找到了一顆紫色的。原想雕個什麼,但我想,你要這東西肯定是想含著下水玩,不管什麼模樣,都不如圓潤的一顆珠子含著舒服。你若想要什麼樣式,我再幫你雕。」
小夭問:「找這東西不容易吧?」
「不麻煩。」
小夭說:「不麻煩?連富可敵國的塗山氏也只找到了一顆紫色的。以後給女孩子送東西,一定要三分的麻煩說成五分,五分的麻煩說成十分,才能見誠意。」
璟不吭聲。
小夭把玩著珠子,「這個已經鍛造好了?」
「好了。」
「真的含著珠子就能在水裡自由呼吸?」
「嗯,我試過了。」
小夭正拿著珠子,湊在唇邊欲含不含,聽到這話,忙把珠子收到手裡,可拿在手裡,也覺得那珠子變得滾燙。
璟也有些局促,不過他怕小夭貪玩出事,低聲叮囑道:「最長的一次,我在水裡遊了一日兩夜,不過我有靈力,安全起見,你最好不要超過十個時辰。」
小夭低低嗯了一聲。璟喜靜不喜動,為了測試珠子,居然在水裡遊了一日兩夜。
小夭突然趴倒在案上,頭埋在雙臂間。
璟嚇了一跳,聲音都變了,「小夭,小夭,你哪裡不舒服?」
「我沒有不舒服,我只是有點恨你。」每一次,她剛狠下心,他總有辦法讓她心軟。難道只是因為她把他撿回家,救了他,她就對他狠不下心了?
「對不起,我知道我不該出現!」璟完全不知道小夭那百轉千回的心思,他只知道,小夭現在很不高興,剛才和防風邶在一起時很高興。
小夭惱得把手裡的珠子砸到他身上,「你就是個大傻子,真不知道那些人為什麼覺得你精明。」
璟不敢躲,只能一動不動地坐著。
小夭又擔心珠子被她摔壞了,問:「珠子呢?」
璟忙幫她四處找,把滾落在地上的珠子遞給小夭,「不會那麼容易摔壞。」
小夭瞪了他一眼,一邊把玩著珠子,一邊悶悶地說:「你來軒轅城,為什麼要帶……你還想取消婚約嗎?如果不想,你提早和我說一聲,我也犯不著守著和你的約定等待!」
璟急切地說:「我當然想取消!我已經和奶奶說了,我不想娶防風意映!」
小夭低著頭,顯然在等著他說下去。
璟說:「這些年,意映一直陪伴奶奶左右,和奶奶感情很深,奶奶沒有同意取消婚約,但同意將婚禮推后。這次,意映主動要求一起來軒轅城,我不想帶她,可奶奶說我們塗山氏欠她的,要我把她當成妹妹照顧。」
小夭搖晃著珠子,默默沉思。
璟說:「小夭,奶奶一直很疼我,我一定會說服奶奶同意。」
小夭說:「這枚魚丹紫,我收下了!」小夭將項鏈戴到脖子上,微微拉開衣領,把珠子滾了進去,貼身藏好。
璟看在眼內,心急跳了幾下,忙低下了頭。
小夭說:「我在學習箭術,防風邶願意教我,所以走得比較近。」
璟心裡一下子盈滿了喜悅,微笑著說:「不用解釋,現在我也沒資格要求你解釋。剛才,你回來了,已經足夠。」
可她剛才回來卻不是為了璟,而是為了顓頊!小夭心裡十分壓抑,她和璟之間也要利用與被利用嗎?小夭問:「你還記得答應過我不會傷害軒嗎?」
「記得。」
「我不知道我哥哥想做什麼,但如果不會侵害到塗山氏,你能否儘可能給他一點幫助?」
璟溫和地說:「如果只是這個要求,你根本不必開口。其實,我和豐隆這次來,是有事想和顓頊商談。」
「如果沒事商談,你就不來了?」小夭咬著唇,蹙著眉。
璟的心急跳了一下,有點遲疑地說:「本來豐隆想讓我等他一起來,但我……等不及,先來了。」
「這也叫先來?我到軒轅城已經二十個月了。」
璟翻來覆去思索小夭的這句話,覺得小夭這句話的意思應該是認為他來得晚了,可又不太相信小夭是這個意思,他不得不一個字一個字地揣摩,簡直恨不得求小夭再說一遍,讓他再分析一下語氣。
小夭看璟默不作聲,嘆了口氣,起身要走。
璟一把抓住她,結結巴巴地問:「小夭,你、你、你……想見我?」
小夭看著他,璟不安地說:「我知道我有些笨,如果誤會了,你、你別生氣。」
小夭好似又看到了回春堂里的十七,她一下子心軟了,柔聲問:「你想見我嗎?」
璟重重點了下頭,正是因為思念入骨,所以他反覆思考後,想出了個法子,先說服了豐隆,現在又拉著豐隆和馨悅萬里迢迢趕到軒轅城,來說服顓頊。
小夭不滿地質問:「那你為什麼不來?」
「有些事要做。」
小夭嘆氣,「你真的那麼篤定,我不會讓別的男人走進我心裡?」
璟搖了下頭。不篤定,就是因為完全不篤定,所以他才想出了這個幾乎算是釜底抽薪的法子。
小夭無奈了,「你……好笨!」
璟黯然,和防風邶的瀟洒風流、揮灑自如比起來,他的確太木訥。
顓頊和阿念走了進來,彼此見禮后,顓頊笑道:「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璟淡淡笑著,「無妨,是我沒事先告知你。」他掃了一眼阿念,顓頊立即明白了,對阿念說:「陪了爺爺一天,你也累了,先去休息一會兒。」
阿念知道他們有事要談,可看他們不迴避小夭,不禁心內很不痛快,卻絲毫沒表露,只乖巧地說:「好。」
看阿念走遠了,璟對顓頊說:「估計豐隆和馨悅待會兒就到,我已通知過他們,他們一進城,會立即悄悄趕來這裡,和你碰頭。今晚見過你后,他們不會再單獨和你相見。」
顓頊聽完,神情一肅,忙快步走到屋外,叫來心腹侍從,低聲吩咐了幾句。
顓頊也不問璟是什麼事,讓婢女上了酒菜,對璟笑說:「我們邊吃邊等吧。」又對小夭說:「小夭,你也來坐。」
小夭坐下,顓頊和璟漫無邊際地說著話,小夭覺得無聊,一個人倒著酒喝,顓頊笑拍了她的頭一下,「你若再喝醉了,豐隆和馨悅肯定以為你酗酒,如果酗酒的名聲傳出去,你就別想嫁人了。」
小夭不滿地說:「誰又喜歡喝無聊的酒?咦,你不是精擅音律嗎?去奏一首來聽!」
顓頊自嘲地說:「在青丘璟面前,我可不敢說自己精擅音律,不如讓璟彈一曲。」
璟說:「我已十幾年沒有碰過琴。」
顓頊有些意外,說道:「那我就獻醜了。」
顓頊坐到琴前,撫琴而奏,琴音淙淙,竟然是一首小夭小時聽過的曲子,小夭嘆息。
突然,璟俯過身子,在小夭耳畔低聲說:「豐隆和馨悅到了,你去裡面。」
小夭忙迴避到裡面。
一曲結束,馨悅和豐隆推門而進,豐隆笑道:「為了聽完你的曲子,我都在外面站了好一會兒了。」
馨悅看著顓頊,臉有些紅。
顓頊請他們入座,豐隆道:「我們喝點水就行,待會兒還要去長輩們的接風宴,被聞到酒氣不好解釋。」
顓頊給他們斟了清水,豐隆說:「我特意讓侍從駕雲輦慢行一步,自己策坐騎趕來,爭取了這點時間,時間有限,就長話短說。」
顓頊肅容說:「你我之間,本就不需客氣,請直言。」
豐隆看了一眼璟,問顓頊:「你既然選擇回軒轅城,想來也是存了想要那個王座的心思,但你少時就離開了軒轅城,你的王叔們卻有上千年的經營,不是我小瞧你,而是你拿什麼和他們去爭呢?」
顓頊盯著豐隆,「我的確存了那個心思,我也的確在軒轅城走得非常艱難,可以說目前只是勉強保命而已,如果你有什麼建議,還請直言。」
豐隆又看了一眼璟,難掩激動之色,「既然軒轅城已經被你的王叔、弟弟們盤踞得密密實實,你為什麼不放棄軒轅城呢?」
「放棄軒轅城?」顓頊的臉色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