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如何打敗時間(4)
吳居藍走到桌邊,打開瓦罐,盛了一小碗稀稀的粥,「稍微喝一點。」
我不願拂逆他,強打起精神,坐了起來。
我一邊慢慢地喝著粥,一邊偷偷地看吳居藍。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可面色一如往常,看不出一絲疲憊。
我喝完粥,對吳居藍說:「你去休息吧,不用擔心我。我從小到大身體特別好,很少生病,就算生病,也會很快就好。」
吳居藍靜靜地盯了我一瞬,沒有搭理我,轉身端起一個碗,遞給我,「吃藥。」
竟然是一碗黑乎乎的中藥,我聞著味道就覺得苦,剛想說「感冒而已,吃點西藥就行了」,突然反應過來,我又沒有去看中醫,哪裡來的中藥方子?
我試探地問:「你開的葯?」
吳居藍淡淡應了聲「嗯」。
我再不喜歡吃中藥,也不敢嫌棄這碗葯了。我捧過碗,嘗了一口,立即眉頭皺成了一團,實在是太苦、太難喝了!但看看吳居藍,我一聲不敢吭,憋著口氣,咕咚咕咚地一口氣喝完。放下碗時,只覺得嘴裡又苦又澀,立即著急地找水喝。
吳居藍站在床邊,拿著水杯,冷眼看著我,就是不把水遞給我。
我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水!」
他冷冷地說:「知道生病的滋味不好受,以後就長個記性,下次還開著窗戶吹冷風嗎?」
我懷疑那碗中藥那麼苦,是他在故意懲罰我,但什麼都不敢說,乖巧地搖頭,表示以後絕不再犯。
他終於把水杯遞給了我,我趕緊喝了幾口水,把嘴裡的苦味都咽了下去。
吳居藍說:「葯有催眠作用,你覺得困了,就繼續睡。」
我躺了一會兒,覺得眼皮變得越來越沉,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不過,這一次,我沒有再感覺一會兒熱、一會兒冷,睡得十分踏實。
睡醒了就吃飯吃藥,吃完了就再睡。
第二天傍晚,我再次醒來時,除了身子還有點酸軟、嗓子還有點不舒服外,差不多已經好了。從小到大,我都是這樣,身體比大頭和神醫還好,很少生病,即使生病也好得很快。
我眯著眼睛,悄悄地看吳居藍。他坐在床旁的藤椅上,大概覺得有些無聊,捧著一本筆記本,拿著幾支鉛筆,在上面塗塗抹抹。
我雙手一撐,坐了起來,端起床頭柜上的水杯,一邊喝水,一邊看著吳居藍。
他瞟了我一眼,看我能照顧自己,低下了頭,繼續塗塗抹抹。
我放下水杯,笑問:「你在畫畫嗎?畫的什麼?」
吳居藍一聲不吭地把手裡的筆記本遞給了我。我笑著接過,一頁頁翻過去,笑容漸漸從臉上消失。
吳居藍畫了三張素描圖,全是我和他,只不過是不同年齡的我和他。
第一張是現在的我和吳居藍。我躺在病床上,他守在一旁照顧我,看上去就是一個男子在照顧年輕的戀人,透著溫馨甜蜜。
第二張是十幾年後的我和吳居藍。我憔悴痛苦地躺在病床上,他守在一旁照顧我,看上去像是兒子在照顧母親。
第三張是幾十年後的我和吳居藍。我雞皮鶴髮、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他守在一旁照顧我,看上去像是孫子在照顧祖母。
只是黑白二色的素描圖,但吳居藍的繪畫技巧十分高明,每幅圖都纖毫畢現、栩栩如生,讓人如同在看真實的照片。
我看完最後一張圖后,面色蒼白地抬起頭,盯著吳居藍。
他的理智,總是讓他在溫柔之後變得很冷酷。如果每一次對我的好是不小心給了我理由去堅持對他的感情,他一定會立即再做一些事情來傷害我,給我更多的理由去放棄這份感情。
雖然明明知道,他這麼做,並不是因為對我無情,但是,我的心依舊像是被利刃狠狠刺入,鮮血淋漓得疼痛。
我心情沉重地伸出手,想把筆記本遞還給吳居藍。
他淡淡瞥了一眼,沒有接,面無表情地看向我,「這三幅圖畫的都是你,送給你了。」
我緊緊地咬著唇,拿著筆記本的手在輕輕地顫著。
他視而不見,站起身,冷淡地說:「晚飯已經準備好,你換件衣服就能下來吃了。」
等他走了,我一直伸在半空中的手猛地垂落,筆記本「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我抱著膝蓋,縮在床上,身體不受控制地打著戰。三張栩栩如生的圖畫比任何語言都更有殺傷力,他逼著我去看見未來的殘酷,提醒我這是我必須面對的現實,不可能因為愛情,更不可能因為一時的心軟和感動而改變。
我盯著地上的筆記本,很想閉上眼睛,不再去看它,但是,現實就是不論如何逃避都遲早會發生的事實。
我咬了咬牙,猛地彎下身子,把筆記本從地上撿了起來。
吳居藍,如果這就是你要我看清楚的未來,我會仔仔細細地看清楚!
我剋制著自己的恐懼和抗拒,翻開了筆記本,慢慢地把三張圖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
仍然沒有看清楚,那就再看一遍!
仍然不敢直視圖畫里的自己,那就再看一遍!
仍然在害怕,那就再看一遍!
……
我自虐般地一遍又一遍地看著三張圖。
來來回回、反反覆復,我就像真的被這三張圖帶進了時光的長河中,青年、中年、老年……時不我待、流光無情,我垂垂老矣,他朗朗依舊。
我閉上了眼睛,默默地想著每一幅圖。
很久后,我突然下了床,走到書桌前,拿起筆,在每張圖的空白處寫下了一段話。
放下筆,我腳步輕快地走進衛生間,決定沖個熱水澡。
把一身的汗漬都洗乾淨后,就好像把一身的病菌都衝掉了,感覺全身上下一輕,整個人都精神了。
我吹乾頭髮,把長發編成辮子,仔細盤好,換上最喜歡的一條裙子,戴了一條自己做的項鏈,項墜就是吳居藍送我的那顆黑珍珠。
因為面容仍有病色,我塗了BB霜,拍了散粉,還掃了點腮紅,讓自己看上去氣色好一點。
我看看鏡子中的自己,自我感覺還不錯,我拿起筆記本,下了樓。
窗外夜色深沉,窗內燈火通明。
吳居藍坐在飯桌前,安靜地等著我。
他下樓時,天色仍亮,這一等就等了兩個多小時,等得天色盡黑、飯菜涼透,他卻沒有一絲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