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還會做什麼(3)
吳居藍右手握刀,刀尖朝地,對大家抱拳作揖,「按禮,本該有樂相伴,但分身乏術,只能用詩歌勉強湊合了。」
他身姿挺拔、風儀優雅,讓眾人覺得好像看到了一個古代的貴族公子對自己翩翩行禮。被他氣度所懾,大家不自覺地端正了身姿,垂頭回禮。
所有人的頭將抬未抬時,朗朗吟誦聲中,只感覺一道寒光劃過,一片魚肉已經飛到了桌前的碟子里。
吳居藍一邊切魚片,一邊吟誦著古詩:「……饔人受魚鮫人手,洗魚磨刀魚眼紅。無聲細下飛碎雪,有骨已剁嘴春蔥。偏勸腹腴愧年少,軟炊香飯緣老翁。落砧何曾白紙濕,放箸未覺金盤空……」
抑揚頓挫的聲音中,他俯仰隨意,猶如舞蹈,手起刀落,運轉如風,一片片魚片像一片片飛雪,落入白瓷盤。不一會兒,白盤子里已經堆了一摞魚片,底寬上窄,猶如一座亭亭玉立的寶塔。
吳居藍手裡的刀鋒微微一變,落下的魚片已經飛落在了另一個白瓷盤裡。江易盛總算還沒忘記吳居藍之前的吩咐,急忙把裝滿魚片的盤子端走,又補放了一個白盤。
吳居藍確定了江易盛能應付后,加快了速度,一片片魚片像風吹柳絮,連綿不斷。
眾人正看得目眩神迷,他左手又抽了一把刀,所有人都猜不透他想幹什麼。我心裡一動,卻不敢相信,睜大眼睛,屏著呼吸,緊張地盯著他。
「啊——」
眾人的失聲驚叫中,吳居藍左右手同時開弓,切割著魚片。
一刀揚起、一刀落下,左右手交替互舞,猶如一幕最華麗的舞蹈。看上去他毫不費力,動作優雅從容,可每一片魚片都薄如蟬翼,一片未落,一片又來,猶如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落個不停。
我想起了讀過的那些唐詩——「刀鳴鱠縷飛」「鱠盤如雪怕風吹」「饔子左右揮雙刀,膾飛金盤白雪高」……
曾經,覺得不可思議、不能想象的畫面,現在正展現在眼前。
「……君不見朝來割鬐,咫尺波濤永相失。」
隨著最後一句詩吟誦完,聲落刀停,長桌上只剩白色的魚骨,餐桌上卻整整齊齊地放著一模一樣的四十八盤魚膾,看上去蔚為壯觀。
吳居藍放下了刀,說:「請享用。」
滿院沉寂。
過了一會兒,有人率先鼓掌,霎時間,掌聲如雷。他們過於震撼,甚至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去讚美,只能用力鼓掌,來表達他們的激動驚嘆。
吳居藍依舊是那副面無表情、波瀾不興的樣子,用一塊白布蓋上了白色的魚骨,對眾人風度翩翩地彎身,行了一個西式禮,惹得掌聲更響。他穿過人群,走到了客廳的屋檐下。
所有人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才發現那裡放著一個藤編的長几,几上放著一張古琴。
吳居藍跪坐在長几前,輕輕抬手,拂過琴,叮叮咚咚的琴音流瀉而出。
竟然是《夏夜星空海》,我目瞪口呆。
我清楚地記得,一個月前他聽到這首曲子時,絕對是第一次聽。只是聽了幾遍,他就完全會彈了?!
院子里的其他人雖然覺得有點意思,但川劇的變臉、阿拉伯的肚皮舞都在餐館里見識過,對吳居藍的古琴演奏並沒有多吃驚,完全比不上剛才看魚膾時的目眩神迷。不過,剛才是「動」,這會兒是「靜」,動靜結合,讓人心神徹底鬆弛下來。味蕾變得敏感,正適合品嘗美食。
眾人迫不及待地紛紛去拿魚膾。魚肉薄如蟬翼、幾乎透明,入口即化,鮮美不可言。他們都露出了滿足的表情,覺得今天晚上絕對是物超所值了。
等客人離開,打掃完衛生,已經十點多。
我沖完澡,盤腿坐在沙發上,盯著兩萬多塊錢發獃。
我不用交房租、不用付房貸,如果省著點花,這些錢足夠一年的生活費了。
幾天前,雖然我答應了吳居藍不問周不聞借錢,也告訴自己要相信吳居藍,可無論如何,我都沒有想到他竟然這麼快就解決了我們的「經濟危機」。
「篤篤」的敲門聲響起,我急忙整理了一下衣衫和頭髮,才說:「進來。」
吳居藍端著托盤進來,把兩碗酒釀圓子放到桌子上,「你晚上一直忙著照顧客人,自己都沒怎麼吃,我做了一點夜宵。」
他不說還好,一說我真覺得好餓,「你不是一樣嗎?一起吃?」
「好。」吳居藍坐到了桌旁。
我趿著拖鞋走到吳居藍對面坐下,愉快地端起了碗,「今天辛苦你了,那些錢……」我指指沙發上的錢,「你打算怎麼辦?存銀行……」我想起他沒有身份證,好像不能開銀行賬戶。
「是你的,你看著辦。」吳居藍隨意地說。
我差點被一個小圓子給嗆死,什麼時候打工仔不僅要幫老闆幹活,還要倒貼錢給老闆了?
我放下碗,咳嗽了幾聲,說:「你把錢全給我?那是你賺的錢,我什麼都沒做。」
吳居藍微微皺起了眉頭,似乎在冥思苦想一個理由。他說:「你不擅長做生意,給你了,你就不用向別人借錢了。」
「呵!我哪裡不擅長做生意了?難道你也覺得我的客棧賺不到錢嗎?」
「今天之前賺不到,今天之後應該能賺到。」
「什麼意思?你說清楚!」
吳居藍無奈地說:「做客棧生意,第一是地點,你客棧的地點不對。如果地點不好,就要有特色,或者說名氣。只要足夠有名氣,就會讓人覺得交通不便都是一種格調。你來來去去弄的那些圖片……」
「照片!PS過的照片!很漂亮的!」
「你的那些照片和別的客棧沒有區別度。」
我有點難受,可不得不承認吳居藍說得很對,「那今天之後會有什麼改變呢?」
「人類喜歡新鮮刺激,還喜歡炫耀自己占的便宜。當然,不是貪婪得來的便宜,而是那些能證明他們眼光、品位、智慧的便宜,他們會很願意津津樂道。今晚的客人,以後不管他們吃了多麼奢華特別的菜肴,都不會忘記他們六百塊錢就買到的這份晚餐。」
我呆看著吳居藍。
其實,我心裡一直認為吳居藍定價太低。今天晚上來的要麼是消息靈通的饕餮老客,要麼是島上頗有些影響力的人物,都清楚藍鰭金槍的市場價格。就算定到兩千,他們肯定也會吃。更別說後來還有吳居藍的斫膾技藝,沒有人會覺得自己的錢虧了。
本來,我以為是因為吳居藍並不真正清楚藍鰭的市場價,既然他已經開口宣布了價格,我就沒打算再多說。可是沒想到,他很清楚,他是故意定了個低價,故意讓那些客人覺得自己眼光獨到、出手精準,在別人還沒發現一件東西的價值時就搶先下了手,所以只有他們能佔到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