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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當時斷送、而今領略,總負多情(1)

  雲歌睜眼時,天已大亮,她不能相信地揉了揉眼睛,的確是大白天。


  她以為這一覺頂多睡到半夜,沒想到竟安安穩穩地直到天亮。不過,不管了!事已至此,只能隨遇而安、見機行事了。洗漱完,剛出院門,就看到周圍侍衛來來往往、說說笑笑,她抓住一個詢問原因,侍衛笑著回稟:「陛下要去圍獵,許了百金的彩頭。」


  原來如此,難怪他們都這麼高興,彩頭還是其次,若能借著圍獵,得到劉詢青睞,將來封侯拜將都有可能,不過……劉詢還有心情圍獵?

  雲歌道了聲謝后,去找許平君。劉奭也在皇后屋內,許平君正幫著他整理獵裝。雲歌見劉詢要帶兒子去,忐忑的心稍微安穩了幾分,也許劉詢還未發現令符丟失。劉奭握著一把小弓,學著將軍們走路的樣子,在雲歌面前走了幾步,又做了個挽弓射鵰的姿勢。


  劉奭的眉眼像許平君,顯得文弱秀氣,此時這麼一打扮,突然間也有了幾分劉詢的英武,雲歌笑拱著手說:「拜託大將軍給在下打兩隻兔子回來。」


  劉奭跺腳,「誰要打兔子?我要打老虎!」


  許平君笑推他出門,「趕緊去找你父皇和師傅,就等你了。」看劉奭走了,卻又不放心起來,追到門口叮囑:「緊跟著你父皇和師傅,不許自個兒亂跑!」


  劉奭重重地長嘆口氣,搖頭晃腦地說:「女人呀!」許平君氣笑著回了屋子,眉目舒暢,好似未央宮內積壓的鬱悒都已消散。


  雲歌說:「虎兒比在未央宮活潑許多。」許平君點頭,「看他這個樣子,我也開心。」「姐姐,陛下今天的心情如何?他有沒有問起我?」「很好呀!沒有提過你,我只聽到他和大臣們商量打獵的事情。」「哦!」「怎麼了?你還在琢磨盜令符的事情?你打算什麼時候救劉賀?」「沒!沒!姐姐千萬不要再提這事了。你吃早飯了嗎?我起得太晚,還沒吃過東西。」


  許平君忙吩咐人去準備食物,又嘮嘮叨叨地數落雲歌,雲歌只能安靜地笑聽著。


  兩個人一塊兒說著閑話,一塊兒笑鬧,一塊兒用飯,好似又回到了舊日時光,無拘無束的少女時代。中午時,兩人一塊兒去爬山,約定比一比,看誰先到山頂。雲歌未讓許平君,自然第一個到達。站在山頂上,她望著粉妝玉琢的重重山嶺,眉目間無限黯然,江山依舊,人物全非!

  聽到許平君叫她,忙打起精神,笑著回頭。只看許平君內著一襲正紅色綃鳳錦衣,外穿雀金裘兜帽斗篷,姿態端莊,氣度雍容,隨著她盈盈步履,素白的天地都成了她華貴的底色。


  她走到雲歌身前,喘著氣問:「你盯著我幹嗎?」雲歌微笑著看向遠處,「我們都已不是原來的我們了。」許平君笑摟住了她,「只要有些東西不會變就成!」雲歌倚在她肩頭,輕輕「嗯」了一聲。


  下山時已經很晚,圍獵的人卻還沒回來。許平君擔心起來,富裕勸道:「陛下又不是在驪山打獵,他們是帶著人進入秦嶺山脈,深山裡才能打到大畜生。聽說孝武皇帝年輕的時候,有時候一入山打獵,來回要一兩個月。陛下這次雖沒打算去那麼遠,不過兩三天總是要的。」


  自出了劉奭學「紂王」的事件后,許平君一直在勤讀史書,知道富裕所說不虛。想著周圍那麼多人保護,又沒有霍家的人搗鬼,自己的擔心的確多餘,可對兒子的牽挂卻還是放不下。


  「雲歌,你晚上陪我一起睡,他們全走了,這裡怪冷清的。」雲歌猶豫著說:「還有富裕他們呢!我晚上鬧得很,怕吵著姐姐。」許平君沒好氣地說:「讓你過來就過來,哪裡來的那麼多借口?」雲歌只得搬過來,和她一起睡。


  晚上,許平君睡夢中被雲歌的咳嗽聲吵醒,才明白了雲歌的心思。她忙起來,幫雲歌倒了杯水,「每日夜裡都這樣嗎?」雲歌抱歉地說:「一會兒就好。這幾日天寒地凍的,所以嚴重了些。」


  「孟大哥沒有……」


  雲歌蹙了蹙眉,許平君未敢再說下去。雲歌喝了幾口水,又躺下睡了。許平君見她閉著眼睛一動不動,滿腹的話只能全放回去,一面左思右想著,一面經不住困意地迷糊了過去。


  天剛麻麻亮,忽聽到外面吵吵嚷嚷,許平君和雲歌立即坐了起來,富裕在外面奏道:「陛下命人來傳口諭『命皇后、婕妤和溫泉宮其他人等立回長安』。」


  許平君一面穿衣一面問:「為什麼?」「不太清楚,來人言語含糊,好像是陛下要封山。」「陛下呢?」「陛下取道別處,應該正在回長安的路上。」


  霍成君的聲音在外面響起,「皇後娘娘和孟夫人還睡著嗎?本宮剛去看過孟夫人,聽說她在這裡……」許平君恨恨地說:「這隻烏鴉!剛安穩了兩天,就又出來了。她 一叫,准沒好事!」雲歌整理好衣裙,笑挑起帘子,「娘娘起得可真早!」


  霍成君笑走到雲歌面前,挽住她的手,一副姐姐妹妹親熱的樣子,聲音卻是陰森刺骨,「趕著給姐姐道喜呀!」


  雲歌笑問:「喜從何來?難不成娘娘得了絕症?」


  霍成君的眼睛異樣的明亮:「我?姐姐就休想了!肯定活得比姐姐長,比姐姐好!不過你的另外一個大仇人已經離世,姐姐高興嗎?」雲歌的手足頓涼,強笑著說:「聽不懂你說什麼。」


  霍成君緊緊抓著她的手,如毒蛇纏腕,「妹妹得到消息,孟珏孟大人打獵時不慎跌落萬丈懸崖,屍體遍尋不獲,陛下悲痛萬分,下旨封山尋屍。陛下現在匆匆趕回京城,就是準備治喪。」


  許平君一把抓開了霍成君,指著門外,厲聲說:「滾出去!」


  霍成君大怒,恨盯著許平君,「你算什麼東西……」


  許平君喝問:「我是皇后,本宮的話你都敢不聽?你要本宮執行宮規嗎?富裕,傳掌刑宦官。」


  富裕響亮地應道:「是!」


  霍成君氣得身子直抖,強吸了幾口氣,彎身行禮,「皇後娘娘息怒,臣妾知錯!」說完,立即退出了屋子。


  許平君搖了搖面無血色的雲歌,「她的鬼話哪裡能當真?孟大哥怎麼可能掉下懸崖?」


  「他自己當然不會掉下去,但如果陛下逼他掉呢?」


  許平君臉色煞白,厲聲說:「不會!陛下絕不會現在就動孟大哥的,他還指望著孟大哥幫他保護虎兒。」


  雲歌喃喃說:「你說劉詢『現在不會動』?看來他早有殺孟珏的意思。」


  許平君被自己的話嚇得呆住,心底深處是不是早已經察覺到一切?只是從來不肯面對。


  「陛下他……他……孟大哥一直小心謹慎,於虎兒有恩,陛下沒有道理想殺他的,也許出了什麼意外,大雪中山路難行,也許有猛獸……陛下不會,陛下不會……」


  雲歌的眼睛清亮透徹,一瞬間就將背後因由全部看清楚,「劉詢對孟珏不滿已久,我救出劉賀后,劉詢肯定不相信我能一個人籌謀此事,以為幕後策劃的是孟珏,所以暴怒中動了殺機。」


  雲歌匆匆收拾了幾樣東西,順手將案上的點心果子兜好,披上斗篷,就衝出了屋子。


  許平君追著她叫:「雲歌!雲歌!」


  雲歌蒼白的面容下全是絕望,「我是恨孟珏,正因為恨他,所以我絕不會受他的恩,我不許他因我而死!」


  雲歌的身影在風雪中迅速遠去。


  許平君淚眼模糊,只覺得在這一刻,她生命最重要的東西都在遠離、消逝,她所儘力相信和守護的一切都將破碎,「雲歌,你回來!我們先回京城想辦法,可以派大軍……」人影在風雪中已模糊,隱約的聲音傳來,「姐姐若想幫我,就立即回京城找霍光,說我入山尋夫,也許他念在……會派兵救……」


  人與聲都徹底消失了,只北風呼嘯著卷過。雪花越落越急,不一會兒的工夫,許平君已經滿身是雪,富裕叫:「娘娘!娘娘!」她好像什麼都聽不到,富裕含淚說:「娘娘,現在整個長安只有你能救雲姑娘了,您可一定要救她!」許平君喃喃問:「我可以嗎?」「一定可以的!雲姑娘只有娘娘一個親人,娘娘是她唯一的依靠。」許平君從迷茫變得冷靜,「我也只有她一個親人。富裕,把馬車撤了,我們騎馬回京!」


  驪山是秦嶺山脈北側的一個支峰,山秀嶺峻,東西綿延四十多里。整個秦嶺山脈呈東西走向,橫亘於關中大地,山勢雄宏,呈蜂腰 狀分佈,東、西兩翼各分出多支山脈,西翼有大散嶺、鳳嶺和紫柏山;東翼有華山、蟒嶺山、流嶺和新開嶺;中段有太白山、鰲山、首陽山、終南山、草鏈嶺,還有無數的小山嶺點綴其間,如翠華山、南五台。


  雲歌打聽清楚劉詢封山的地段后,直奔而去,途中與封山的侍衛相遇,她先巧言騙問出劉詢狩獵的大致方位,然後強行闖入,還順手牽羊地奪走了一把軍刀。因山中地形複雜多變,又下著大雪,侍衛們很快就失去了她的蹤跡。


  雲歌連爬了兩座山峰,這已是第三座,如果不是這座,她還要繼續去爬下一座。山頂上一片蕭索,大雪已將一切掩蓋,只剩下皎潔的白。


  她揮著手中的軍刀,將樹上的雪振落,漸漸看出了異樣,很多的樹都有新的斷痕,她心中一震,知道自己找對了地方,忙用衣袖去擦樹榦,很新鮮的刀劍痕迹露在眼前。


  雲歌眼前隱隱浮現出:孟珏被誘到此處,等察覺不對、想要退避時已經來不及,只得持劍相抗,三面重兵環繞,包圍圈漸漸收攏,將他逼向懸崖邊……不對!此處的刀痕力道如此輕微,用刀的人顯然殺意不重,看來劉詢並不想立殺孟珏,他想活捉他?為什麼……也許孟珏身上有他想要的東西,也許他還有顧忌,也許有其他原因,所以並非他誘孟珏到此,而是孟珏發現他的意圖時,主動向懸崖邊靠近,他寧可粉身碎骨,也不願任劉詢擺布!

  雲歌扶著樹榦,大口地喘著氣,等稍微平靜一點后,她小心地一步步走到懸崖邊,向下探望。壁立千仞,峭崖聳立,她一陣頭暈,立即縮了回去。


  從這樣的地方摔下去,還能有活路嗎?

  她身子發軟,摔坐在了地上,雪花簌簌地飄落在身上,腦中也似飄著大雪,只覺得天地凄迷,白慘慘的寒冷。


  迷濛的雪花中,好似看到一個錦衣男子,走進了簡陋的麵店,正緩緩摘下頭上的墨竹笠。彼時,正是人生初見,一切還都如山花爛漫。


  「我叫孟珏,孟子的孟,玉中之王的珏。」


  「送你的。你送我地上星,我送你掌中雪。」


  「坐下來慢慢想,到天亮還有好幾個時辰。」


  「夜還很長,而我很有耐心。」


  「雲歌,等我,我馬上就到。」


  ……


  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就如決堤的水一般涌了出來,她一面哭著,一面拄著軍刀站起來,揮舞著軍刀,發瘋一般地砍著周圍的樹,「不許你死!不許你死!我才不要欠你的恩!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擔……」


  哭著哭著,軍刀好似重千斤,越揮越慢,「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她軟跪在地,放聲大哭起來。


  「那邊有人。」山澗中有人高喊。雲歌眼淚仍是落個不停,只覺得天地昏茫,一切都已無所謂。聽著漸近的腳步聲,一個念頭閃電般滑過她的腦海,如果劉詢已經肯定孟珏死了,還有必要派這麼多人封山?哭聲立停,連淚都來不及抹,立即撿起軍刀,躲進了山林中。


  她從側面仔細觀察著懸崖,崖壁上長了不少松柏老藤,如果落下時,預先計劃好,藉助松柏的枝幹,墜力必定會減少許多,再僥倖地沒有撞到凸凹起伏的山壁上,也許有千萬分之一的生機。


  她將長刀綁在身上,準備下山谷,看看有無可能從下往上攀,也許孟珏正奄奄一息地吊在崖壁的哪棵樹上,可也許他已經……她立即打住了念頭,跺了跺腳,搓了搓手,出發!


  等爬到山谷中,仰頭望山,才發覺此山有多大,左右根本看不到邊際,一寸寸地找,要找到何時?不管找到何時,也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雲歌深吸了口氣,手足並用,開始往上攀緣。松柏、藤條、灌木 交纏,有的地方積雪甚厚,看不清楚植物本來的面貌,等手拽到了才感覺出有刺,雲歌雖然戴著厚厚的繡花手套,仍被尖刺刺傷了手掌。突然,幾聲細微的鳥鳴聲傳來,雲歌顧不上去聽,仍專心爬山。又是幾聲鳥鳴,雲歌停住,側耳細聽,一會兒后,又是幾聲。乍聽,的確像鳥叫,可前後的叫聲連在一起,卻隱然有「宮、商、角」之分。雲歌閉起了雙目,似推斷,似祈求,「徵音!徵音!」鳥叫聲再次響起,果然又高了一個音調。雲歌眼中淚花隱隱,立即追著鳥叫聲而去。


  當她撥開密垂的藤蘿時,孟珏正倚在山壁上朝她微笑,神情平靜溫暖,好似山花爛漫中,兩人踏青重逢,竟無絲毫困頓萎靡。雲歌冷著臉說:「你因為我遭受此劫,我現在救你出去,我們兩不相欠!」


  孟珏微笑著說:「好。」


  雲歌看著他血跡斑斑的襤褸衣袍,「傷得重嗎?還能走嗎?」


  「恐怕不行。」


  雲歌背轉過了身子,「我先背你下去。」


  一雙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了她的肩上,彷彿受傷的人是她。鼻端耳畔是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彼此都似有些迷茫,沒有一個人說話。雲歌砍了一段藤條,當作繩子,將他縛在自己背上,背著他下山。


  雖然有武功在身,可畢竟是背著一個高大的男人,又是如此陡峭的山壁,有時是因為落腳的石塊突然鬆了,有時是因為看著很粗的藤條卻突然斷裂,好幾次兩人都差點摔下去,雲歌雖然一聲不吭,可額頭上全是冷汗,而孟珏只沉默地抱著她,每一次的危險,連呼吸都未起伏。雲歌忽地擔心起來,這人莫不是暈過去了?趁著一次落腳站穩,扭頭探看,卻看他正微笑地凝視著她,目中竟透著寧和喜悅,雲歌呆了一呆,脫口而出,「你摔傻了嗎?」


  孟珏笑而不語,雲歌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匆匆扭過了頭。好不容易,下到了山谷,雲歌長出了口氣,放下他,讓他先靠著樹榦休息,又將懷中的點心果子放在他手邊,雖已是一團糊了,不過 還能果腹。


  「你幫我砍些扁平的木板來,我的腿骨都摔斷了,需要接骨。」


  雲歌拿出軍刀削砍出木板,孟珏將如何接骨的方法告訴她,吩咐說:「若我暈過去了,就用雪將我激醒。」雲歌點了點頭,孟珏示意她可以開始。


  雲歌依他教授的方法,用力將錯位的腿骨一拽再一扭,「咔嚓」聲中,孟珏臉色煞白,滿額頭都是黃豆大的汗珠。雲歌抬頭看他,「要休息一下,再接下一個嗎?」孟珏從齒縫中吐出兩字:「繼續。」


  雲歌咬了咬牙,低下頭幫他清理另一條腿的傷勢,先將木刺剔除乾淨,然後猛地將腿骨一拽。


  巨痛攻心,孟珏忽覺氣血上涌,迅速抬起胳膊,以袖擋面,一口鮮血噴在了衣袖上。


  雲歌低著頭,全神貫注地在幫他接骨,並未注意孟珏的動作,待接好后,又用木板、藤條固定綁好。雲歌用袖子抹了把額頭的汗,「你還有哪裡受傷了?」孟珏微笑著說:「別的地方都不要緊。」


  自見到他,他就一直在笑,而且這個笑不同於他往常掛在臉上的笑,可究竟哪裡不同,雲歌又說不清楚。她沒好氣地說:「現在的情形你還能笑得出來?你就不怕沒人來救你?學鳥叫求救?你以為自己很聰明嗎?幸虧這些士兵都是粗人,懂音律的不多,否則救兵沒叫來,敵人倒出現了。」


  孟珏微笑著不說話。她在崖頂上放聲大哭,山谷又有迴音,不要說他,就是幾個山嶺外的人都該聽見了,他的鳥叫本來就是叫給她聽的。


  雲歌見他只是微笑,惡狠狠地說:「劉詢派人重重包圍在外面,名義上是封山致哀,實際是怕你萬一活著,可以借著搜山殺你。你現在這個樣子,和俎上魚肉有什麼不同?」


  孟珏笑問:「霍光會來救你嗎?」


  「不知道。他的心思我拿不準,我救了劉賀,估計他的怒氣不會比劉詢少,不過他對我一直很好……」


  聽到山谷中的隱隱人語聲,雲歌立即背起孟珏,尋地方躲避。


  幸虧這個山谷已經被來回搜過五六次,這隊士兵搜查時,並不仔細,一邊咒罵著鬼天氣,一邊隨意地看了看四周,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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