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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山河破碎風飄絮(2)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傻了眼,軒轅族能打仗的大將們都在這裡了。


  軒轅王與知未相識於微時,知道他沉默寡言卻言必有意,對眾人揮揮手,「你們都先退下吧。」


  殿里只剩了象林、尹朱、知未。


  軒轅王對尹朱吩咐:「把關於中容的事情都給知未講一遍。」


  尹朱看著瑲玹,軒轅王說:「不用迴避他。」


  尹朱說:「多年前,高辛王仙逝,少昊下令幽禁中容,陛下命我秘密聯絡中容,盡全力幫他與外界傳遞消息。陛下被赤宸重傷后,吩咐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不惜一切代價幫助中容逃脫少昊的幽禁,我們犧牲了一百多名自小訓練的頂尖高手才幫助中容逃脫。之後的事情順理成章,中容擁兵自立。估計少昊也猜到我們在暗中支持中容,所以迫不得已放棄了中立,與我們簽訂血盟,承諾出借神族士兵,共同對付赤宸。」


  象林和知未早知道軒轅王的老謀深算,雖然意外,並不吃驚,瑲玹卻震撼地看著爺爺,原來一個落子,需要算到好多年後,他人不用的棄子,卻會成為自己的絕招。


  軒轅王說道:「軒轅如今的形勢表面上看很糟,其實並不是那麼糟,赤宸看著剛猛,但過剛易折,過猛易傷。短期戰役比拼的是軍隊勇猛,長期戰爭比拼的是國力財富。神農畢竟國破,百姓離散,財富又都集中在貴族手中,貴族卻已經都歸順了我們,剩下幾個冥頑不靈的也是各自為政,並不與赤宸合作,赤宸不可能有長期的物資補給。赤宸深諳兵道,肯定知道這點,所以他一直採用血腥手段快速推進,每次戰役都想速戰速決。」


  屋內的幾人這才有些了解赤宸,原來他的兇殘事出有因,也是一種用兵之道。


  軒轅王說:「赤宸的兇殘讓他打敗了軒轅,卻也讓天下對他心寒,軒轅的軍隊和百姓都深恨他,我們只需要一次勝仗挽住散亂的人心,就能扭轉形勢,讓仇恨變成士氣。只要一次勝仗!」


  殿內幾個絕望的人都燃起了希望,激動地看著軒轅王。


  軒轅王看著瑲玹,淡淡笑道:「人的命運歸根結底是由自己決定。上一次,我輸了,其實輸給的不是赤宸,而是我自己的性格。這一次,赤宸如果輸了,也不是輸給我,而是輸給他自己的性格。」


  瑲玹心中暗驚,知道這是爺爺在教導他,反覆品味著爺爺的話。


  象林瓮聲瓮氣地說:「說來說去就是要打敗赤宸,可這就是最難的地方,我也不怕你們嘲笑,反正我肯定打不過赤宸。」


  軒轅王問知未:「你剛才意有所指,不害怕赤宸的大將在哪裡?」


  知未說:「尹朱,派人去把應龍請回。」


  尹朱說:「已經派很多人去過了,可他都謝絕了。」


  知未說:「你沒派對人,妖族重義,應龍是為此離開軒轅,要想他回來,自然也要從此著手,你應該求王姬去請應龍回來。」心中卻十分詫異,論駕馭人心之術,天下無人能勝過軒轅王,他能看透的事情,軒轅王怎麼會看不透?為什麼軒轅節節敗退,哀鴻遍地,軒轅王卻棄應龍不用?

  軒轅王的視線淡淡掃了過來,知未立即低頭,軒轅王道:「應龍固然是猛將,但他的身份並不適合做主帥,不能令三軍追隨,我們必須找到一個既名正言順,又能令應龍敬服的人做主帥。」


  象林情急地問:「誰?唯有青陽殿下合適,可他重傷。」


  軒轅王眼中掠過悲痛,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的女兒,軒轅的王姬——軒轅妭。」


  尹朱和象林彼此看了一眼,想起了纈祖。纈祖的幾個孩子雖然性格各異,卻都有父母的天賦,很善於打仗,連性情溫柔的仲意都是天生的將才。


  軒轅王說道:「珩兒這孩子有些像我和阿纈年輕的時候,可惜並沒有我和阿纈年輕時的雄心。如果不是我這次突然受傷,一直要靠她的藥石續命,只怕她早已經離開軒轅了,我在她眼中並不是個好父親,如果我命她出戰,她肯定會拒絕。逼急了,只怕她會像對少昊一樣,直接昭告天下,與我斷絕父女之情。」


  尹朱和象林想到纈祖和彤魚氏的千年恩怨,都忍不住嘆了口氣:「如何才能說服王姬領兵?」


  軒轅王看向知未,「你能說服她。」


  知未默不作聲。


  軒轅王道:「不是我想逼迫自己的女兒,而是我和赤宸、軒轅和神農之間不是生就是死。亡國滅族之禍就在眼前,我們都已經無路可走。知未,難道你忘記了自己曾經歷過的切膚之痛了嗎?難道你想要軒轅的子民承受那樣的痛苦嗎?難道你忘記了我們為什麼創建軒轅國嗎?」


  知未抬起了頭,直盯著軒轅王,這一刻,彼此都知道對方已經瞭然於胸。軒轅王知道知未已經察覺了他的計謀,知未也明白軒轅王知道他察覺了。可軒轅王絲毫不緊張,因為他已經把知未逼到了無路可走,軒轅王駕馭人心之術的確天下無人能及。


  半晌后,知未跪下,「我會去說服王姬。」


  一封陌生的來信被送到了朝雲峰,說是給王姬,可竹簡上面什麼都沒有寫,只有一個地址,朱萸念著地址問阿珩:「你有朋友住在這裡嗎?」


  阿珩搖頭,「沒有。」


  朱萸把竹簡扔到案上,一塊殘破的布片掉了出來,「咦,這是什麼?看著倒像是用血寫的絕筆信。」


  阿珩一把拿過,鮮血已經發褐,但字跡間的澎湃力量依舊撲面而來。


  已經過去了好多年,但那悲壯的一幕依舊清晰如昨日。一百名軒轅族的戰士從貼身衣服上撕下一片,用自己的鮮血和親人訣別後,毅然沖入了洵山,最後或者被殺,或者葬身於火山,是他們用年輕的性命換取了若水四千勇士和昌仆的生存。


  阿珩定定地看著,這封血書的署名是「岳淵」,她仍記得那個少年,第一個站出來,慷慨陳詞,穩定了軍心;第一個衝進了洵山,從容赴死;最後不惜放棄抵抗,把全部靈力化作信號,向她示警,指明了炎灷的方向,否則只怕她和赤宸都會死。


  這樣的少年死就那麼死了,永遠不可能像炎灷一樣,被世人銘記和傳頌,可正是無數個這樣無名的勇敢少年才支撐起了一個國家。


  阿珩立即叫了阿獙下山,依照信中所寫的地址而去。


  赤宸的軍隊已經到了黑水,為了躲避戰火,百姓們紛紛西逃,軒轅城外聚集了無數這樣的人,住不起客棧,也沒有親友可以投靠,只能宿在荒林間。軒轅城白日里溫度還好,一到晚上就十分寒冷,吃不飽,穿不暖,命硬的扛了過去,大部分人無聲無息地死了,沒有墓地,墳堆就起在死去的地方。


  小孩子們還不懂疾苦,一邊餓著肚子,一邊仍然玩得很開心,在墳堆間奔跑戲耍,但他們不知憂愁的笑聲只是凸顯出了人世的無情。


  阿珩看到一個和小夭差不多高的女孩子,獃獃地坐在一個墳堆旁。


  阿珩不禁走了過去,小女孩仰頭看著阿珩,喃喃說:「我餓。」


  「你爹呢?」


  「去打仗了。」


  「你娘呢?」


  女孩子指指墳堆,滿臉天真,「娘在下面睡覺。」


  阿珩心中一酸,抱起小女孩,看著滿山坡衣衫襤褸的人,有一種頭暈目眩的難受,這還是那個她自小生活的美麗軒轅嗎?


  知未走到她身旁,把一塊餅子遞給女孩。


  「謝謝爺爺。」女孩子把餅子小心地分成了兩半,一半藏到懷裡,拿著另一半吃。


  知未不解地問道:「怎麼只吃半個?」


  「一半留給娘,娘也餓。」


  知未勉強地笑了笑,「真是個好孩子,你自己吃吧,等你娘醒了,爺爺再給你們買一個。」


  「真的?」


  「真的。」


  小女孩歡喜地拿出餅子,大口大口地咬著。


  阿珩如今是母親,看到小女孩的樣子,疼痛和心酸來得分外激烈。這座山上還有多少個這樣的孩子?整個軒轅又還有多少個這樣的孩子?

  知未看著山坡上的人群,面色沉痛,「王姬沒有經過貧亂,我卻自小就顛沛流離,飽嘗艱辛,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阿珩看著周圍,說道:「即使以前不明白,現在也明白了。」


  知未對阿珩說:「我用信把你誘到這裡,準備了滿腹的話想分析給你聽,現在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了。我一直不支持你父王攻打神農,或者說我一直不支持你父王想一統中原的雄心,所以在他發動第一次阪泉之戰前,我就離開了軒轅城,避居在潼耳山。可第二次阪泉之戰後,他性命垂危,我又回到了軒轅城,幫助你父王守護軒轅,不是為了和你父王的故交之情,而是為了生活在軒轅大地上的人。你的母后拼盡全力,幫助你父王創建了軒轅國,並不僅僅是為了你的父王,還因為她和我一樣,想要創建一個讓天下賤民、流民、被歧視的妖族都平等生活的家園。在我們的努力下,軒轅國也的確做到了。你母后也許後悔愛過你的父王,但我相信她從沒有後悔為軒轅所付出的一切。」


  阿珩拿出懷裡的血書,「你怎麼會有這封信?我當年本來準備親自把信送到他們的家人手中,可因為四嫂突然亡故,母親又重病,我只能派侍衛把信送過去。」


  知未淡淡地笑了笑,眉目間無限蒼涼,「這是我兒子寫給我的信,當時我隱居在潼耳山,所以他留的是潼耳山的地址。」


  阿珩一愣,眼中隱有淚光,「伯伯!」


  知未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阿珩,軒轅國內到處都是像我兒子一樣的兒郎。這個小女孩的父親也許就是,只不過他更不幸,連給親人寫封訣別信的機會都沒有。我至少還知道我的兒子葬身於洵山,可以去洵山祭奠,這孩子卻連父親死在哪裡都不知道。如果這場戰爭再持續下去,還會有多少父親戰死?還會有多少母親含恨而終?還會有多少孩子餓死?你是母親,應該能體會到,對母親而言,不能保護自己的孩子,不能看到自己的孩子平安長大有多麼殘酷。」


  「怎麼才能制止戰亂?」


  「走到今天這一步,只能以戰止戰。我知道你有很多苦衷,也知道你不願意打仗,但是我相信如果王后在世,看到現在的慘象,也會告訴你,你是軒轅的王姬,這個孩子和她的母親都是你的子民,保護他們是你應該做的事情。」


  阿珩看著懷中的小女孩,默不作聲,眼前卻浮現著岳淵的身影,他那慷慨赴死的面容,漸漸地和一個看不清面容的男子的身影融合,那是小女孩的父親,哀求地看著她。


  知未把沉睡的孩子從阿珩懷裡抱了過去,「這些事情我來做,你應該去做你不得不做的事情。」


  阿珩默默地看著山坡上的人群,眼中有一種徹骨的悲傷,隱隱透著絕望,知未也不催她,很久后,阿珩大步向山下走去,知未叫道:「應龍在河水一帶。」


  阿珩走進朝雲殿時,軒轅王正在殿內給瑲玹講授功課,是他寫給赤宸和全天下的一段文字。


  日中不彗,是謂失時;操刀不割,失利之期;執斧不伐,賊人將來。


  涓涓不塞,將為江河;熒熒不救,炎炎奈何?兩葉不去,將用斧柯。


  瑲玹說:「那還是要動武了?可昨日爺爺不是剛說不能輕易動武,德昭天下才是上策?」


  軒轅王看著阿珩,說道:「有些時候,戰爭一旦開始,就沒有是非對錯,終止的唯一方法就是以暴克暴,以戰去戰。」


  阿珩走到軒轅王身前,「是父王讓知未伯伯來說服我出戰嗎?」


  「是我。」


  「我願意領兵出征,但不是為了您,您有今日,全是自作自受!如果軒轅是您一個人的,它的覆滅和我沒有絲毫關係,可是軒轅國不僅僅是您的,它還是母親和知未伯伯他們一生的心血,是無數為軒轅犧牲的戰士的,更是全軒轅百姓的。」


  軒轅王說:「我知道。」


  「四哥被困洵山時,我向少昊借兵,以為他看在大哥的面子上,肯定會答應我,沒想到他拒絕了,後來……父王想必早已知道,赤宸去了,他雖有心幫我,卻只能給我他的一半力量。只有軒轅族的士兵為了救其他兄弟,全心儘力,不惜以身赴死。那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了血脈族親、家國子民的真正含義:即使我不認識你,可我願意為了保護你而死!我剛剛知道知未伯伯唯一的兒子岳淵也死在了洵山。軒轅國內到處都是像岳淵一樣的兒郎,如果軒轅國破,他們的家人將老無所養,幼無所依。我曾經不能理解四哥赴死時的心情,他不是深愛四嫂嗎?他難道忍心拋下還年幼的瑲玹嗎?可我現在能理解四哥了,岳淵他們這些人沒有負我,我也不能負他們!」


  阿珩跪在軒轅王面前,「父王,我為你保護軒轅,你會保護瑲玹嗎?」


  軒轅王肅容說:「我以天下江山起誓,誰都不能傷害到他,我會悉心教導他,你所保護的一切將來都會屬於他。」


  有此重諾,阿珩再無後顧之憂,重重磕了三個頭,牽起瑲玹出門而去。


  小夭正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在盪鞦韆,看到他們,眼睛都亮了,立即跳下鞦韆,飛奔過來。


  阿珩一手牽著一個,「咱們去看奶奶和舅舅。」


  一路行去,小夭嘰嘰喳喳,瑲玹一直咬著唇不說話。到了墳邊,小夭和瑲玹都磕頭行禮。


  阿珩又拉了小夭到懷中,輕言細語地說:「小夭,娘明日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哪裡?」


  「一個娘曾經住過的地方,很美麗,長滿了桃樹,一年四季都開著桃花。」


  「哥哥一起去嗎?」


  「哥哥有哥哥的事情,他不能陪你一起去。」


  「哦,那我們去多久?」


  阿珩沒有回答,微笑著說:「你們去玩吧,娘想獨自在這裡和奶奶舅舅們待一會兒。」


  小夭沖瑲玹做了個鬼臉,蹦蹦跳跳地去摘野花了,瑲玹卻沒有動,「姑姑,你真的要打仗去了?」


  「嗯。」


  「會很危險嗎?」


  「我不知道。」


  「不能不去嗎?」


  阿珩搖搖頭,瑲玹眼中有淚光,「為什麼要把小夭送走?不能把她留下嗎?我會照顧她。」


  阿珩雙手放在瑲玹肩頭,「我知道,你是好哥哥!可是你還小,你爺爺用江山許諾照顧好你,我不擔心你的安危,小夭的身世卻和你不一樣,將來也許會有很多人想殺她,只怕會牽累到你,所以我必須把她送到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


  「我不怕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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