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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與君世世為兄弟(1)

  仲意接到玄鳥送的消息,趕到歸墟時,已經是兩日後。


  少昊送消息時沒有講具體因由,只請他立即來。他以為阿珩出了事,一路疾馳,趕到歸墟時,卻看寧靜的歸墟水面上漂浮著扁舟一葉,舟上兩個人一站一坐,正是少昊和阿珩,他鬆了口氣。


  仲意從重明鳥背上躍入舟中,笑問阿珩:「發生了什麼事,這麼著急要我趕來?」


  阿珩張了張嘴,一語未出,淚水已經滿面。


  仲意的神色凝重起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少昊雙手抬起,隨著他的靈力,扁舟之前的歸墟水面慢慢湧起,托著一方藍色的水晶棺。棺中青陽閉目靜躺,神色安詳,可是——沒有任何生息。


  仲意強笑著說:「我的靈力不如你,你不要用傀儡術戲弄我。」


  「他就是青陽。」


  「不可能!大哥是軒轅青陽,這個天下沒有人能傷到他,即使你也打不敗他。」仲意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固執地說,「不可能!你怎麼可以和我開這種玩笑?」


  阿珩的淚珠簌簌而下,是啊,他是軒轅青陽,是天下最冷酷最強大的軒轅青陽,他怎麼可能死了呢?

  仲意看到阿珩的樣子,軟跪到舟上,獃獃地凝視著大哥,表情木然,不哭也不動。


  少昊擔心起來,上一次聽說阿珩死亡的消息時,仲意至少還知道憤怒,這一次卻沒有任何反應。


  「仲意,仲意,你若難受就哭出來。」


  仲意充耳不聞,手扶著水晶棺,半晌后才面色森寒地問:「誰?是誰?」


  少昊回答不出來,究竟是誰害死了青陽?是赤宸,是軒轅王,是夷澎,還是他?


  沒有人回答仲意的問題,他看著阿珩大吼:「究竟是誰?」


  阿珩臉色慘白,泣不成聲,根本不敢與哥哥對視,仲意漸漸明白,「是赤宸?」


  「父王殺了榆襄,赤宸他、他不是想殺大哥……大哥為了救父王,接了赤宸全力一擊。」阿珩心如死灰,再解釋又有何用?青陽的確死在了赤宸手下。


  仲意望向天空,眼中滿是淚,可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天空,一直到所有的淚從眼裡消失。他還有母親、妻子、妹妹,他不能軟弱!

  這一刻,他才真正理解了大哥,大哥為了他們放棄了笑容和軟弱,選擇了冰冷和堅強。


  仲意平靜地說:「我一路趕來,全是軒轅大捷的消息,並沒有聽說軒轅青陽出事了。」


  少昊說:「當時情勢緊張,神農軍心慌亂,軒轅王如果錯過了戰機,就白白籌謀了這一次大戰,他要領軍作戰,匆匆離開了,只知道青陽重傷,並不知道青陽已亡故。」


  仲意神色凄傷,大哥為救父王重傷,父王居然連多逗留一會兒的時間都沒有,天下就真的那麼重要?


  「大哥神力高強,既然是有意要救父王,自然不是毫無準備,赤宸怎麼可能一擊就能殺……殺死大哥?」


  阿珩聽到仲意的話,也反應過來,盯著少昊問:「赤宸這些年是神力大進,可只要不是偷襲,想一擊殺死你或者大哥,都不可能!」


  少昊神色悲痛,默不作聲。


  阿珩心中湧起了懼怕,厲聲問:「大哥和父王說什麼毒水,可我在大哥體內並沒有驗出毒,究竟是怎麼回事?」


  少昊不敢面對阿珩的視線,低頭凝視著青陽,艱澀地說道:「青陽為了自保,籌劃逼軒轅王退位,軒轅王察覺了青陽的意圖,把青陽給他準備的毒水讓青陽喝了。可其實,青陽很快就後悔了,把本來打算給軒轅王喝的毒水又偷偷替換了,卻不知道軒轅王早已察覺一切,已經在他之前替換了毒水,轉而把毒下到了青陽身上。當他替軒轅王擋下赤宸的全力擊殺時,突然毒發,靈力難以為繼……」


  少昊聲音哽咽,再說不下去,深吸了口氣,才又說:「軒轅王自察覺青陽起了異心,就派夷澎日夜監視青陽,當日夜裡負責監守大殿的正是夷澎,他應該知道一切,明明可以及時稟奏軒轅王,卻什麼都沒告訴軒轅王,想借軒轅王的手殺了青陽,所以害死青陽的元兇倒不算是赤宸,而是夷澎。」


  仲意和阿珩呆若木雞,好似還沒把這個我要害你、你要害我的怪圈繞清楚。


  半晌后,仲意震駭地問:「你是說大哥想毒殺父王?」


  少昊忙道:「不是,他下的毒只會讓軒轅王行動不便,不能處理朝事,絕不會要命,青陽絕不是想殺軒轅王。」


  仲意問:「父王的飲食起居都有醫師照顧,大哥哪裡來的毒藥能避開眾位醫師的查驗?」


  阿珩反應過來,痛怒攻心,眼前發黑,身子軟倒下去,仲意忙抱住她。阿珩盯著少昊,嘴唇翕合,卻臉色發青,身子簌簌直顫,一句話都說不出。


  少昊撫著青陽的棺材,低聲說:「是你為我配製的毒藥,可此事和你沒有一點關係,這是我和青陽的決定。」


  仲意驚駭地瞪著阿珩,「你、你……你配製的毒藥?」


  「啊——啊——」阿珩哭都哭不出來,撕心裂肺地哀號,雙手扇打著自己,恨不能立即千刀萬剮了自己。


  少昊半跪在她身前,用力抓著她,「阿珩,聽著!是我的錯,這全是我的錯!是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軒轅王!是我看錯了青陽,以為他已經和我一樣!阿珩,和你沒有關係,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什麼都不知道,是我騙了你!」


  少昊把事情簡單地給仲意解釋了一遍,說毒藥是他求阿珩配製給宴龍使用的,可他卻偷偷給了青陽。


  仲意盯著少昊,雙目泛紅,手下意識地抬起。


  少昊跪在青陽棺材前,「你若想打就打,想殺就殺!」一直以來,少昊看似鎮靜,可實際他的痛苦一點不比仲意和阿珩少,此時,他是真希望仲意能出手。


  仲意一掌揮下,重重打在少昊身上,少昊沒用半絲靈力抵抗,嘴角滲出血絲,身子卻依舊直挺挺地跪在青陽棺材前,仲意再次舉起手掌,可看著水晶棺中神色安詳的青陽,卻怎麼都打不下去,猛地抽出劍,「我要去殺了夷澎!」


  阿珩立即拽住他,哭求道:「四哥,不要衝動!」仲意用力推開阿珩,躍上坐騎就要離開。


  少昊匆忙間回身躍起,握住他的劍鋒,顧不上掌上鮮血直流,急切地說:「仲意,你現在是家中的老大,你要擔負起青陽的責任,照顧好母親和妹妹!」


  仲意下意識地看向大哥,全身的力量漸漸鬆懈了。是啊,他如今是長子了,不能再衝動。


  少昊這才鬆開了他的劍鋒,對仲意說:「如果青陽不在了,你們幾個兄弟中唯一能繼承王位的就是夷澎,他的勢力會越來越大,百官也都會幫著他,你不僅要自己小心,還要保護纈祖,千萬不可行差踏錯。」


  仲意深知夷澎的恨意,若夷澎繼位,絕不會放過他們。


  少昊說:「我有一計,可以遏制夷澎,青陽也已經同意。」


  阿珩和仲意都看向他,少昊道:「只有阿珩和我知道毒藥的藥性,青陽神力高強,軒轅王肯定也不會相信赤宸一擊就能殺死青陽。我嚴密封鎖了消息,除了我們三個,再沒有人知道青陽已死。」少昊加重了語氣,「也沒有必要讓天下知道。」


  阿珩和仲意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要青陽未死,朝臣們就不會站到夷澎一方,這是克制夷澎最有效的方法。


  仲意仍有猶疑,阿珩說道:「我同意!」仲意看妹妹同意了,也點了點頭。


  少昊說:「我會給軒轅王寫信,就說醫師發現青陽體內居然還有餘毒,傷勢非常重,需要在歸墟閉關療傷,至少可以爭取一兩百年的時間。」


  阿珩問:「萬一父王派人來探看呢?我們到哪裡去找一個大哥給父王看?」


  少昊指著歸墟中的水,「世人常說九尾狐最善於變幻,其實天下還有比九尾狐更善於變幻之物。水入圓形器皿就成圓形,入方形器皿就成方形;水上天可化雲化霧化雨,入地可化河化冰化霜;進入我們的身體,化血化生命。」


  少昊變作了青陽,語氣神態無一不像,「我和青陽已經認識了兩千多年,修行的都是水靈,對方的法術都會。年少時,我們也會交換身份鬧著玩,天下皆知少昊逼退了神農十萬大軍,其實是青陽和我。」


  仲意仔細審視著少昊,的確就是青陽。


  少昊又說:「如果朝夕相處,肯定會有破綻,但如今青陽重傷,並不能隨意行動說話,只是看一看,我相信以我的神力,即使軒轅王親來也不能看出破綻。」


  阿珩這才真正明白了少昊對大哥的許諾,「從今往後,我就是青陽」並不是一句比擬,而是——他就是青陽。大哥知道少昊的意思,所以安心地離去。


  看來少昊的計策完全可行,阿珩問仲意:「要告訴母親實情嗎?」


  仲意想了一會兒道:「我們再痛苦只怕都不會有母親一半的痛苦,雲澤死的那次,母親的心死了一半,你死的那一次,母親剩下的那半顆心也死了,如果讓她知道大哥死了,只怕……」


  阿珩點點頭,盯向少昊,眼中猶有恨意,半晌后,才悲傷地說:「以後一切就麻煩你了。」


  少昊神情慘淡,默默恢復了真容,撤去靈力,水晶棺緩緩下降,帶著青陽沉入了歸墟之中。仲意和阿珩並肩而立,凝視著大哥。大哥死後,他的餘威竟然仍舊在庇護著他們。


  少昊給軒轅王的信送出后,軒轅王派了尹朱、應龍和昌仆陪著纈祖來高辛探望青陽。


  青陽在歸墟水底的水晶洞閉關療傷,纈祖站在洞外凝視著青陽,一直沉默不語。


  阿珩知道尹朱是軒轅王的心腹,一直暗中留意尹朱的表情,看他沒有一絲懷疑,神色十分哀痛,不停安慰著纈祖。


  應龍關切地問:「我能為殿下做些什麼?」


  纈祖勉強一笑,說道:「青陽修行的是水靈,這裡是歸墟,天下水靈匯聚之地,靈氣十分充盈,現在只是需要時間療傷。」


  纈祖還打算逗留幾日,尹朱和應龍幫不上什麼忙,打算回軒轅向軒轅王呈報青陽的病情。


  臨行前,應龍特意獨自來和仲意辭行,一句話未說,先跪了下來,仲意忙扶他起來。應龍說:「請轉告大殿下,若不是大殿下,我早已經是一堆枯骨,日後若有什麼我可以儘力的地方,請務必通知我。」


  仲意忙道謝。等應龍走後,他和阿珩說了此事,阿珩說:「朝堂內這樣的臣子肯定不止應龍一個,這也就是少昊要大哥活著的原因,只要大哥在,他們就絕不會投靠夷澎。」


  十多日後,阿珩、仲意、昌仆陪纈祖返回軒轅山。到達朝雲峰后,發現往日冷清的朝雲殿很是熱鬧。


  他們進殿時,三妃彤魚氏正在一群婢女的陪伴下四處查看,一會兒點評這裡太簡陋,一會兒說那裡的顏色不對。


  朱萸手忙腳亂地跟在彤魚氏身後,走到一處壁龕,彤魚氏突然笑著拿起壁龕上一個四四方方的玉盒,「這是什麼破玩意,擺在這裡太礙事!」


  朱萸情急間大叫:「不許碰!」


  彤魚氏怒問:「你在對誰說話?掌嘴!」


  兩個壯實的宮女抓著朱萸開始扇打,朱萸不敢反抗,只能哀聲懇求:「大殿下吩咐過,誰都不許碰這裡的玉盒。」


  彤魚氏笑,「哦?是嗎?」她把玉盒砸到地上,玉盒裂開,一截焦黑的人骨碎片掉了出來。


  彤魚氏冷冷一笑,咬了咬牙,正要一腳踏上去。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彤魚氏聞聲抬頭,纈祖走進了殿門,看到她腳下的骨頭,神色慘變。


  仲意強壓著怒氣,對彤魚氏行禮,「請娘娘小心,那是家兄的屍骨。」


  彤魚氏滿臉抱歉,「哎呀,我不知道,真是對不住。」匆匆閃避,可是腳被裙裾絆了一下,身子搖晃幾下,沒有避開,硬是一腳踩到了屍骨上,把焦黑的屍骨踩成了幾截。


  彤魚氏驚慌地說:「這、這……哎,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都說不該上來了,可是夷澎因為作戰有功,剛加封了大將軍,陛下又知道我一向喜歡朝雲峰的風景,所以非要賞賜我上來轉轉。」彤魚氏抓起地上的碎骨,雙手伸向纈祖,「姐姐,真是不好意思。」


  纈祖臉色發青,身子搖搖欲墜,昌仆趕緊扶住了她。


  仲意雖然悲憤,可他不善言辭,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伸手去拔劍。


  阿珩一把按住哥哥的手,擋在母親前面,攤開一方絹帕,小心翼翼地接過焦黑的屍骨。


  彤魚氏感嘆:「哎!真是可憐!高高大大、生龍活虎的一個大男兒,竟然只有這幾塊焦骨了。」


  阿珩笑吟吟地說:「是啊,估計也只有娘娘您能體會我們的痛苦,畢竟三哥也是被烈火焚燒而死,連點屍粉都沒有留下!」


  彤魚氏面色劇變,再笑不出來,惡狠狠地盯著阿珩,阿珩笑看著她,分毫未讓。


  彤魚氏抬眼盯著纈祖,陰森森地說:「老天聽到了我的詛咒,你就慢慢等著瞧吧!」


  纈祖臉色慘白,昏厥過去。彤魚氏領著一群宮人,浩浩蕩蕩地離開了朝雲殿。


  纈祖醒轉后,神情哀傷欲絕,阿珩想問什麼卻不敢問。壁龕角落裡的玉盒放了上千年,她從沒留意過,今日才知道是自己哥哥的骨頭。


  披頭散髮的朱萸匆匆去找了個水晶盒子,阿珩把手絹里包著的骨頭放入盒子。朱萸看他們都不說話,安慰道:「等大殿下傷好了自然會找那個臭婆娘算賬,你們別生氣了。」


  仲意和阿珩的眼淚差點掉下來,那個處處保護著他們的大哥再也不會出現了。阿珩第一次明白了大哥為什麼一見面就總是訓斥她不好好修行,為什麼她沒有早點懂得大哥的苦心呢?


  纈祖對周圍的宮女說:「你們都下去吧,讓我們一家子單獨待一會兒。」朱萸要跟著下去,纈祖說:「你留下。以後你……你和昌仆一樣。」


  「哦!」朱萸忙又坐了下來,嘻嘻笑著抓了抓蓬亂的頭髮。阿珩和仲意都正在傷心,沒有留意纈祖說的話,昌仆卻是深深看了一眼朱萸。


  纈祖對阿珩吩咐:「把盒子給我。」


  阿珩把盒子捧給母親,纈祖打開了盒子,手指從碎骨上撫過,「你肯定納悶這是誰,為什麼他會變成了這樣,這個故事很長,要從頭說起。」


  仲意說:「母親,你累了,改天再說吧!」


  「你也聽一聽,你只知道這是雲澤,並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這樣。」


  仲意看母親態度堅決,只能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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