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1章 再不錄用
李自成原本估計,在遭到連續的炮擊之後,即便周遇吉還有心抵抗,城內的士兵、百姓也會失去戰鬥的意志,不出意外,今夜便可破城。
然而,他失算了!
奉天營的士兵們吶喊著沖向城牆的時候,開始的確沒有受到阻撓,然而他們的呼喊聲喚醒了城內的守軍,當他們抬著雲梯靠近城牆的時候,明軍再次出現於城頭。
沒有任何試探,雙方一開始就展開了激烈的拼殺,天命軍打頭的是沿途的降兵,他們昨日失去近千同伴,今日又有部分同伴傷亡,原本以為是討還血債的時候。
但他們面對的是一支有目標的明軍,從山西總兵周遇吉開始,幾乎所有的軍士都存有殉城的想法,他們同仇敵愾,視死如歸,漠視死亡!
攀上雲梯的天命軍士兵,頓時與明軍殺做一團,刀光劍影、人肉橫飛,城頭像是下了血雨……雙方的士兵都是吶喊著為自己助威。
明軍在地形上巨大優勢,很快體現在戰局上,儘管人數少於攻城的天命軍,卻是壓制住天命軍的攻勢,直到第六營的槍手們協助掃射城頭上的守軍,雙方才處於平衡狀態。
戰鬥陷入僵局!
李自成通過望遠鏡看著前方的戰鬥,心中也是十分意外,難道明軍都是銅皮鐵骨,竟能躲過如此密集的炮火?
既然不能瓦解明軍的的鬥志,那就只有強攻一條路了,幸好明軍的佛郎機火炮沒有在出現,或許已經毀於炮火,這樣也好,沒有佛郎機火炮,可以減少天命軍的傷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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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的皇極殿,朱由檢耷拉著腦袋,明軍在山西節節敗退的訊息,讓他心急如焚,連著三日都沒睡好,但說到當前的局勢,大臣們卻是一個個肅然而立,連言官都是罕見地閉口不言。
僵持了很久,朱由檢正要退朝,這時詹事府左中允李明睿出列奏道:「啟稟皇上,流寇已經佔據了大半個山西,京師西面大門已失,為今之計,唯有遷都南京,以待后變!」
這話說到朱由檢的心坎上,他早就有遷都的打算,除夕之夜,與張嫣在龍床上嬉戲,他就打定了主意,唯一欠缺的,就是大臣們的支持,甚至是請求,那樣才會名正言順,後世也不會背鍋。
他掃了眼眾臣,見眾臣的臉上都是一片漠然,心裡不禁「咯噔」一下,看他們的臉色,顯然沒有「死諫」遷都的意思,似乎遷不遷都,與他們沒什麼關係。
便是與你們沒有關係,難道你們就不會想著替朕分憂?
朱由檢暗嘆一聲,勉強開口道:「李愛卿的意思,眾卿以為如何?」
鴉雀無聲!
不出朱由檢所料,朝堂上和上次一樣,依然是一片沉默,大臣們既不表示支持,也沒有明言反對,似乎等著他「乾綱獨斷」!
朱由檢心中那個痛呀,難道自己乾綱獨斷一次,就是違背祖訓,將來遭到後世的唾罵……
「南遷?」就在這時,內閣首輔陳演緩緩出列,上次李明睿提出南遷,他就思量過了,如果朝廷南遷,浮財可以帶走,但京師的鋪子、田產怎麼辦?還有,到了南京,又有一套人馬,自己能保住首輔的位置嗎?他惡狠狠地盯著李明睿,道:「『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請問李大人,你是否為了自己的私利而忘記了祖訓?」
「你……」李邦華不過是六品小官,哪敢與當朝首輔對峙?他避開陳演攝人的目光,道:「下官所說一切,都是為了朝廷……」
「為了朝廷?說得冠冕堂皇!」陳演冷笑道:「流寇還在山西,沿途有雁門、寧武、居庸諸關,還有大同、宣府軍鎮,流寇的影子尚未見到,李大人就要南遷?本官實在懷疑李大人的用心,哼!」
陳演顯然不知道,熊通已經向天命軍獻了雁門關,而山西軍鎮所在的寧武關,已經陷入天命軍的重重包圍,此刻總兵周遇吉已經陷入苦戰。
李明睿整理心境,道:「首輔大人,如果流寇進入京畿要地,那時即便南遷,還有南下的道路嗎?」
「韃子數度犯了京畿,京師還不是好好的?」陳演冷笑道:「況且我等食君之祿,就該為皇上分憂,萬一京師不保,我等唯有殉城以報君恩,還談什麼南遷?」他低下頭,向兵科給事中光時亨使了眼色。
光時亨立即出列,奏到:「啟稟皇上,前方將士在浴血奮戰,李明睿不思報效朝廷,卻一味想著難逃,讓前方的將士知道,豈不寒了將士們的心?」他向朱由檢和群臣四處拱手,道:「不殺李明睿,不足以安定民心。不殺李明睿,何以治天?」
內閣首輔反對南遷,又有言官光時亨彈劾李明睿,朝堂上一時亂糟糟的,多數人都是反對南遷,主張遵守永樂帝古訓。
朱由檢氣得臉上烏紫,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左都御史李邦華見朝堂比菜市場還亂,遂站了出來,提出了一個折中的方案,「皇上既然不肯離開京師,誓與京師同在,可以仿照永樂年間舊例,讓太子到南都監國,避免東南出現動蕩!」
朱由檢心中明白,李邦華這是給自己留了臉面,自己什麼時候願意留在京師?自己不是不想南遷,而是不能!都是這些不開眼大臣們,特別是首輔陳演,枉自己如此信任他……
讓太子去南京監國也不錯,南京是大明的南都,有一套基本完整的官員體系,萬一京師有變,南京六部可以協助太子,大明還能維持半壁江山,朱氏王朝不會崩塌,自己不會無顏見列祖列宗!
李邦華的提議,不僅是折中,比南遷更切實可行,太子在南京監國,實際上是大明朝廷的一種備份,如果朝廷能渡過這次難關,將來可以撤銷太子監國,國家不會因此而陷入紛爭,萬一……太子可以將大明的重擔挑起來。
多虧李邦華能想出這麼兩全的法子,似乎比嫣兒提出的南遷,更有合理性!朱由檢李邦華投去讚許的目光,然後緩緩道:「諸位愛卿有還有什麼意見?」
大臣們都明白皇上的心思,剛才李明睿提出南遷,皇上的意思,明顯是肯了,現在李邦華提出讓太子去南京監國,建立另外一個朝廷,看皇上的臉色,那是千肯萬肯了,
如果一再駁了皇上的心思,沒準有人要倒運。
可是,這樣的大事……
兵部尚書張縉彥覺得,這倒是一個不錯主意,讓太子去南京監國,朝廷就沒有南遷的理由了,他正要出言支持,猛然想到陳新甲的事!
前兵部尚書陳新甲,著人與關外的韃子和談,訊息不慎泄露出來,朱由檢沒有為陳新甲擔當,而是順應言官的意思,連申辯的機會都沒給,直接將陳新甲斬首於菜市口。
私下與韃子和談,絕對不是陳新甲一個人主意,陳新甲不過是兵部尚書,借他兩個膽子,他也不敢私自派人與韃子和談。
沒有皇上的允許,即便有了和談結果,將來如何實施?
皇上事先一定知道和談的事,如果不是皇上的授意,就是皇上默許了陳新甲的行為!
當事情曝光后,皇上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往陳新甲的身上,致使陳新甲當了替罪羊!皇上沒有給陳新甲申辯的機會,更說明皇上事先是知道的……
想到這兒,張縉彥再不敢開言,忙將要說的話語吞回腹中,稍稍低下頭,閉口而立。
朝堂的爭執忽地停下來,並非李邦華的話太過突然,朝堂上這些都是人精,李邦華的建議剛剛說完,他們就思量了對策。
最好的對策,便是閉口不言,免得惹禍上身!
大明的朝堂上,群臣都懂得「沉默是金」的道理,如果能不說話,最好讓別人去說。
所有人都存了相同的心思。
朱由檢見朝堂又陷入絕望的沉默,心中早已涼了大半截,但李明睿、李邦華都是當眾建言,無論如何,必須給出答覆,哪怕是「稍候再議」。
他掃了群臣一眼,目光所及,就像排練好的,眾臣齊刷刷地低下腦袋,唯恐被朱由檢當堂責問。
朱由檢心中惱怒,知道「太子去南京監國」的建議,今日很難在朝堂通過了,但他實在不肯放棄這條建議,便長嘆一聲,道:「此事改日再議,眾卿回去,要仔細斟酌!」正要散朝,忽地想起一事,目視陳演,道:「上次讓遼兵入京勤王,吳山桂今在何處?」
陳演頓時大驚,上次皇上乾綱獨斷,要調吳山桂的遼兵入京勤王,他是不同意的,吳三桂入京,那山海關怎麼辦?難道任由韃子突破山海關?
韃子比流寇更加兇殘,如果放任韃子入關,後果將不堪設想……
所以他暗中違背皇上的旨意,並沒有調吳三桂入京,過了這些日子,他早已將這件事忘了,今日皇上在朝堂問起,他的腦門頓時冒出細密的汗珠。
朱由檢覺得情勢不對,奇道:「陳愛卿,朕問吳三桂到了何地,難道你不知道?」
陳演慌忙下跪,匍匐於地,聲音帶著哭腔道:「回皇上,山海關乃大明第一軍事要地,一旦撤了遼兵,萬一韃子嗅得訊息,趁機出兵攻佔,大明將永遠在韃子騎兵的威脅之下,稍有不慎,韃子便會入侵京師……」
「大膽!」朱由檢一聲大喝,他實在沒想到,陳演敢私下截留了他的聖旨,如此重大之事,陳演駁了聖旨,竟敢不彙報。
上次明明是自己乾綱獨斷,已經做了決定的事。
他忽然感到一陣頭暈,身上也有一種無力感,抬起右手,用食指指著陳演,卻是說不出話來。
陳演知道,今日駁了朱由檢的心思,朱由檢一定心中不快,又在這個節點上翻出吳三桂的事,心中太過驚駭,忙叩頭道:「臣判斷失當,罪當死!」
「你死有餘辜!」朱由檢這會終於緩過氣來,直著陳演道:「承恩,擬旨,將陳演趕出朝堂,再不錄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