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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孩子與官印,哪一個更重要

  成都,撫台衙門。


  四川巡撫張論剛剛送走了前來道賀的同僚。


  永寧宣慰使奢崇明、水西宣慰同知安邦彥犯上作亂,朝廷調集雲、貴、川三省的兵力,打了九年時間,終於以「桃花壩大捷」而告終。


  奢崇明、安邦彥戰死,永寧宣慰司被朝廷永久撤銷,而年幼的水西宣慰使安位,因為年幼無知,被宣慰同知安邦彥所挾持,朝廷選擇寬恕了他,仍官復原職,水西宣慰司也得以保留下來。


  這些都是朝廷的事,指揮這場規模極大、時間極長戰役的,乃是兵部尚書朱燮元。


  張論在衙門中宴請同僚,乃是因為這場戰爭在自己任職期間結束,作為巡撫四川的大員,他還兼提督軍務,因此朝廷並沒有忘記他的功勞。


  朝廷經過長時間的斟酌,昨日聖旨以下,張論因為剿匪有功,著升為都察院右都御史,與都察院主官左都御史只有一步之遙。


  張論的喜事,自然是四川同僚的喜事,他日張論回到京師,至少這些同僚都是臉熟,所以同僚們都來捧場,親自入府賀喜。


  他一時高興,晚上對於同僚們敬酒,幾乎來者不拒,比新婚入洞房還要生猛,不過,待同僚們一一散去,張論方才感覺酒意上涌,喝了幾口溫茶,勉強將酒氣壓下去。


  丫鬟服侍他洗了溫水澡,將他送入內宅。


  按照大明的慣例,張論在四川為官,需要向朝廷質妻質子,他的家眷都在京師,不過,這卻難不倒他這樣的高官。


  來成都不久,他就在當地納了一房小妾吳氏,吳氏不僅年輕貌美,肚皮也很爭氣,在張論的辛勤耕耘下,前不久為張論生了兒子,取名張靜,剛剛過了百日。


  自從來到四川,張論不僅又一次經歷了洞房花燭,而且趕上奢崇明、安邦彥窮途末路,幾乎白送他一份軍功,右都御史的頭銜,已經躋身朝廷高官的行列,不啻於當年的金榜題名。


  張論今日雖喝了不少酒,但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像是年輕了二十歲,搖搖晃晃推開吳氏的房門,作勢就要撲上床。


  「老爺,」吳氏懷抱著嬰兒,正側身而睡,整個身子縮在錦被裡,只露出一張嫩滑的臉蛋,在昏黃的燭光下,顯得越發嬌俏,「靜兒剛剛睡熟,小心不要吵醒了他……」


  「老爺我……今兒高興,」張論已經褪去了丫鬟剛剛給他穿上的薄稠衫,用力一扔,早不知扔到何處,「靜兒為什麼不給奶娘帶去?」


  「哎……」吳氏輕嘆一聲,似乎捨不得,但看著張論瞪著血紅的雙目,內心如何不明白?只得喚過奶娘,將靜兒抱去隔壁的耳房,那邊張論已經匆匆插上門閂,將薄薄的衾被一掀,拱了進去……


  天色微亮,張論就被一陣敲門聲驚醒,吳氏打個哈欠,也是醒了,低聲嘟嚕著:「這才剛睡下,誰在外面吵鬧?難道又是靜兒不安生?奶娘是幹什麼去了?」


  「老爺,不好了,」外面是一個男子的聲音,應該是一名府丁,「靜公子……靜公子不見了……」


  「不見了?」張論大喝道:「蠢材,你們不會找找呀,三個月大的孩子,還能跑出屋去?真是白養了你們這些廢物!」


  吳氏卻是臉色一變,睡意頓消,慌忙摸黑穿衣下床,顧不得梳妝打扮,搶開房門,「奶娘呢?怎麼回事?靜兒找到了嗎?」


  「夫人……」奶娘立在門外的暗影處,連頭都不敢抬,「奴婢……奴婢昨夜餵飽了靜公子,便早早睡下……半夜醒來,預備再給靜公子餵奶,誰知道……誰知道靜公子不見了……」


  「你是死人呀?還不趕緊去找?」吳氏像一頭髮怒的河東獅,一掌摑在奶娘的臉上。


  靜公子是她唯一的兒子,在母憑子貴的年代,也是她唯一的希望和依靠,這都過了大半夜了,即使能找到,恐怕……孩子才三個月大,她越想越怕,顧不上與奶娘鬥氣,忙一陣風似的向奶娘的屋子衝去。


  屋裡亮著燈,數名奴僕正在翻箱倒櫃尋找著,有一名丫鬟鑽入床底弄得一頭一臉清灰,應該是沒有發現目標,又失望地從床下爬出來。


  見到吳氏,眾人似乎有了主心骨,齊齊停下手上的動作,跪在吳氏身前:「夫人……」


  因為張論的正妻不在四川,吳氏也享受著夫人的的待遇,但在這緊要的時刻,她已經顧不上這些虛無的名分了,「靜兒才三個月大,還能跑出去不成?」


  她親自在床頭的旮旯里尋了一遍,依然一無所獲。


  吳氏頓時三魂去了二魂半,她瘋子似的,一頭一臉泥灰中,兩眼已經獃滯,來不及束起的長發,披散在臉上,遮蓋住一半的眼睛,顯得有些陰森,過了半響,她才揮舞著雙手,道:「找,找,就是挖地三尺也要將我的靜兒找出來……你們這些廢物、蠢材、狗奴才……還不快找?」


  張論此時已經披衣下床,見府內亂鬨哄的不成體統,不僅皺起眉頭罵道:「你們這些奴才,都是幹什麼吃的?三個月大的嬰兒都照應不好,我要你們何用?」來到奶娘的卧房,見吳氏披頭散髮,像是正在作法的道姑,眉頭上現出一道深深的「三」字。


  「老爺……這個……」一名府丁急匆匆過來,手裡拿著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刀柄下面,垂著一件物事。


  「這是靜兒的肚兜,奴親手給穿上的……」吳氏一把奪過肚兜,那邊已經嚎啕大哭起來:「老爺,你要給妾身和靜兒做主呀……」


  「這是哪裡來的?」張論盯著短刀問道心裡一驚盤算開了,難道府內入了刺客?刺客為什麼何孩子過不去?若是孩子被殺,為何不見屍體?

  「奴才……奴才聽得府內有動靜,便出了小院,要過來看看,沒想到剛剛出了院門,便聽得後面一聲悶響,回頭一看,院門上多了一把短刀,還有這肚兜,奴才懷疑是靜公子,一刻也沒敢停留……」


  「飛刀留簡?」


  張論知道麻煩大了,靜兒不是丟了,而是被人偷走了,從手法上看,這是江湖人物,他迅速在腦中過了一遍,自己並沒有什麼江湖中的仇人。


  究竟是什麼人乾的?難懂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


  張論一時思量不出所以然,只得從吳氏手中接過那件乳白色的肚兜,展開一看,臉色頓時大變,額頭上也是滲出汗來,另一手指著肚兜,像是拿著一件不幹凈的物事,嘴唇蠕動著,半響方才發出聲音:「快,去前面看看,官印……」


  一名府丁遲疑了一下,隨即飛奔而出。


  根據大明律法,官員一律不得在任職地購買房產,主官必須住在當值的衙門,張論的住所,就是巡撫衙門,前面是處理公務的廳堂,後面才是他的住處,辦起公務來,十分便利。


  那府丁不肖一刻便會,手中捧著一個長方形的雕花木盒,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用手在胸口拍了好一會,方才發出聲音:「老爺,不好了……不好了,官印……官印不見了……」


  張論頓時如墜深淵,頹然倒向一邊的木椅上,手腳冰涼,兩眼發獃,臉上籠罩著一層青白之氣,手指著雕花木盒,想要說話,也是半天發不出來聲音來。


  靜兒丟失的時候,他尚能保持一貫的冷靜,即使看到賊子飛刀留簡,知道靜兒被綁架,他也不太著急,孩子丟了,找回來便是,就是被賊子撕了票,大不了讓吳氏再生一個,反正她還年輕。


  靜兒是吳氏的命#根子,卻不是他的唯一,他在京師尚有成年的孩子。


  但官印就不同了,依照大明律法,官印是官員的身份憑證,具有唯一性,比烏紗、官袍更為重要,一旦弄丟了,輕則罷官免爵,重則被捕下獄。


  大明的言官具有風聞言事的權力,一向捕風捉影、無事生非,以訛傳訛,要是讓他們逮住把柄……


  張論雖然新晉為右都御史,是御史言官中的領袖人物,但大明的言官,有兩套獨立的系統,除了御史,尚有六科給事,他們並不受左、右都御史的節制。


  即便是御史們,也不是他這個遠離京師的二把手所能完全控制的,右都御史出事,正好給別人騰出位置,痛打落水狗,向來是言官們的樂事,張論自己也沒少干過。


  這樣的事情,怎麼會發生在他張論身上?難道是報應?

  「老爺,快救救靜兒吧,遲了一定會出事……」吳氏一心記掛著靜兒,尚不知道官印丟失的事,見張論坐在木椅上默不作聲,便搖著他的胳膊叫喊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鼻涕拖得老長,雨線似的都掛上了張論的官袍。


  「滾開,你這臭娘們,就知道哭,哭……」張論一把推開吳氏,他正心煩意亂,吳氏的哭喊,只是讓他更加惱怒,憑空生出一絲厭倦,這娘們,真是不識大體,官印都丟了,卻只關心他的孩子,孩子與官印,到底哪一個更重要?


  吳氏像是丟了魂魄,身子本就發軟,站立尚且勉強,被張論一推,頓時跌坐在地上,她先是雙腳亂蹬,潑婦似的叫著:「靜兒,我的靜兒呀……」


  不過,見所有的奴僕都和張論一樣,獃獃地不發一言,忙止住哭叫,雙目在眾人的臉上掃來掃去,希望發現什麼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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