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最大的恐怖（中）
李曄奇怪的瞅著大笑的陳玄之等魔，不理解它們為何這般開心。
實事求是的說，若不是因為他的存在，面壁者計劃確實算不上成功。當初面壁者星域一戰，面壁者艦隊就會被至暗深淵擊潰，而後便是蔚藍政府的滅亡，也就不會有剛剛對天魔的反攻大戰。
面壁者計劃若沒成功，天魔們的確該高興，畢竟那樣就沒有產生具備威脅的對手。但眼下來看，面壁者計劃因為李曄的存在，也沒有失敗，陳玄之等魔為何還這般失態？
李曄摸了摸下巴，從面壁者計劃的角度看，自己這個意外的出現，的確是左右了它的成敗，僅就岩星系的大戰來看，自己甚至左右了蔚藍文明的命運。
然而自己之所會比尋常修士強大，之所以能夠成長這麼快，靠得是體內的龍氣，和由此產生的特殊修鍊之道。
一切又回到了那個根本問題上：自己體內的龍氣，到底是因何而來？
「怎麼說『又是意外』？還有一個『意外』是什麼？」等陳玄之笑得差不多了，李曄好奇地問道。
「當然是『天神下凡』計劃！」
陳玄之突然拔高了嗓音，面色也從幸災樂禍的莫名興奮，在剎那間恢復了兇狠仇惡，「蔚藍政府當初施行『天神下凡』計劃，打得是長生的主意，後來卻失敗了，我們便成了天魔，地球人類的命運也就此被改變！
「若不是你這個意外出現，蔚藍文明就會被天魔毀滅！
「我是真想把你帶回去，放進『天神』實驗室好好研究一番。以『天神』實驗室的能力，一定會弄清楚你為何這樣強大，一定可以找到解決讓天魔痛苦了三千多年問題的方法！」
李曄皺了皺眉頭，蔚藍文明早就該被天魔擊敗，戰事卻拖延了千年，這個問題一直讓他疑惑：「既然要說，何不幹脆說個清楚，『天神下凡』計劃，到底是怎麼回事？人類到底對你們做了什麼？讓你們痛苦的問題又是什麼？」
陳玄之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境。
再度睜開眼時，它終於變得平和，只是神色空前莊重肅穆，看著李曄緩緩開口：「你可知，對人類而言，宇宙中存在著什麼，是最為恐怖的？」
天魔，李曄很想回答這兩個字。但這明顯不會是正確答案，至少不會是陳玄之想表達的意思。宇宙中什麼最恐怖，他認真想了想。
是文明比人類先進得多，有侵奪人類需要的外星種族，譬如說『三體』？還是可以吞噬一切、毀滅一切，而又在不斷膨脹的黑洞？亦或是某種人類一直沒有發現，而又格外強大的神秘存在？再或者是，不可逆轉的宇宙生滅規則？
誠然，對人類而言，這些都足夠恐怖，會影響自身存亡命運。但要說誰最恐怖，李曄一時間卻比較不出來。這些恐怖的存在雖然恐怖，但卻似乎並不是那麼恐怖。
例如說黑洞，它再強大，畢竟是已知的，但凡是已知了，憑藉人類的智慧與人類社會的發展，早晚會了解它，就不會一直束手無策，至少有解決的可能性。
那麼，未知的才是最恐怖的？放在上古時代，未知的的確是最恐怖的，但人類文明都發展到現在了，一切未知都會被探索、被認知。未知一直會有，也會讓人不安，但卻不再讓人類那般恐懼。
陳玄之見李曄想不出個所以然，並沒有嘲笑他的意思，而是主動給出了答案：「李曄，對人類而言，宇宙最恐怖的地方，不是它有什麼，而是——什麼都沒有！」
李曄心頭一動，稍微一尋思，不由得悚然一驚，連面色都有瞬間的蒼白。
這的確很恐怖。
非常恐怖！
「李曄，
從人類的發展史來看，無論星球上存在什麼，宇宙中存在什麼，我們都可以認知，可以探索。哪怕有強大的外星文明，以人類的智慧和不斷發展的文明，也不會是死路一條。
「但浩瀚無邊的宇宙中，如果什麼都沒有，不存在其它文明，你可知，這意味著什麼？」陳玄之一字一句的徐徐發問。
李曄雖然來自地球時代，但也知道，太陽系對於人類已經認知的宇宙而言，連滄海一粟都談不上，人類存在的時間，對宇宙存在的時間來說，也不過是螢火之光之於日月。
所以對人類來說，宇宙近乎是無限大的。無限大，在理論上意味著無限的可能性。跟太陽系、地球相似的環境與歷史，會多不勝數。怎麼會從始至終，只有人類這一種文明？
宇宙中如果什麼都沒有——不存在其它文明，這意味著什麼？
李曄感覺自己背後涼颼颼的。
「宇宙中怎麼會沒有其它文明，你們天魔.……」李曄立即出言反駁，話出口，說到一半，猛地止住，看陳玄之的眼神，當即變得像是見鬼一樣。
面對李曄驚愕、探尋的目光，陳玄之喟嘆一聲，神態變得蕭索、沉痛，完全沒有否認李曄目光里，流露出的那個猜測。
他緩緩道：「自星際開拓紀元以來，人類的足跡踏遍四方，探索了無數星域，見識了諸多星系，發現的宜居行星多不勝數。很多宜居星球保持宜居的狀態，已經走過了漫長歲月。可它們卻……沒有智慧種族誕生。
「那麼多的宜居星球上，一個文明都沒有！
「人類探索的星域越多，心中的恐懼就越大。當你走在無邊的黑夜裡，走過漫長歲月，卻發現這個世界里，除了你再也沒有其他人！這個時候，你茫然四顧，能夠抑制住心頭的恐懼嗎？
「你會怎麼想？
「你會想人生短短百十年的意義何在，會想人類文明存在的意義是什麼，會想人類究竟為什麼會出現，會走到哪裡去，哪裡是盡頭哪裡才是彼岸，會想在無限大的宇宙里，為何什麼都沒有，會想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為什麼。
「最終，當你歷經千萬年，還什麼答案都得不到的時候，你就會只剩下一個疑問：這個世界，這個宇宙，包括我們自己，究竟是不是真實的！」
聽了這話，李曄禁不住手腳發寒。
陳玄之繼續道：「如果這個世界不是真實的，它是什麼？如果它是某種大存在的玩物，那麼，哪種大存在為何要讓你懷疑這一點，為何不隨便弄些智慧種族，跟人類相爭，讓這個世界顯得更加合理？
「李曄，人類探索宇宙萬年，卻發現這個宇宙沒有其它文明，什麼都沒有！你說，這會導致什麼後果？」
跟陳玄之深邃的目光對視半響，李曄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讓自己冷靜下來。
「其實啊，無論這個宇宙中存在什麼，人類什麼都不會怕，也不會束手無策。」陳玄之收回看李曄的咄咄眼神，面容悲傷。
是一種大悲傷。
他仰起頭，看著色彩斑斕的混沌通道，聲音逐漸變得艱澀：「我們的祖先起於荒野，曾經過著茹毛飲血的野獸生活，在那個時代里，風雨雷電都是災難，整個世界布滿生存的威脅。
「祖先們能夠依仗的，不過是棲身的山洞，手裡的石塊木棍。那時候，他們腦子裡想的，除了食物，就是神神鬼鬼的東西。
「從那樣艱難而愚昧的歲月里，我們都能走出來，開創如此燦爛的人類文明，宇宙中有什麼是會讓我們真正畏懼的呢？
「再強大的敵人，再嚴峻的挑戰，再絕望的環境，都不會讓我們喪
失希望，我們可能遭受苦難，莫大的苦難，但到最後，我們一定能夠延存下去。
「可誰能料想，這個宇宙里，會什麼都沒有呢？」
說到這裡，陳玄之沉默下來，另外兩名天魔，也無不是神色複雜，哀傷而又悲苦的低下頭。
李曄沉吟良久，勉強按下心潮的涌動，問道：「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天神下凡』計劃出現了？」
陳玄之點點頭，「當向外的探索不再有太多意義，眼前變得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當物質的擴張已經不能帶給我們精神安寧，不能讓我們看到未來的方向與希望，我們自然而然就會回過頭來，審視我們自身。
「我們希望通過研究自己的身體，打開身體里蘊藏的寶藏，得到我們為什麼是宇宙獨特存在的秘密！
「人類，能夠從茹毛飲血的野獸時代，走到行星際拓張的輝煌文明時代，依靠的本質，是我們的身體，是我們的雙手、雙腳，是我們的腦袋！這些，難道還不足以說明，我們的身體強大非凡嗎？
「這，就是『天神下凡』計劃的初衷。」
李曄聽得連連點頭，末了道：「如此說來，『天神下凡』並沒有問題。」
「不，李曄，你錯了！」
陳玄之聲音又陡然變得高亢，怨忿與怒火又回到了他臉上，「或許『天神下凡』計劃的初衷沒有錯，但你低估了這個計劃產生的背景，低估了人們對宇宙的恐懼，更加低估了人性！」
李曄沒有接話，等著陳玄之說下去。
陳玄之繼續道：「那時候的人類科技，已經極為發達，我們的戰艦可以空間跳躍，我們的艦隊可以踏足任何星系，我們的文明輝煌強大、宇宙無敵，但我們的身體，依然孱弱不堪，舉不起千斤重物，活不過幾個甲子，最普通的金屬，都能洞穿我們的腦袋，最尋常的毒物，便能讓我們一命嗚呼！
「生老病死，誰也不能避免！
「我們那般強悍，卻又那般弱小，兩者的極大不平衡，荒誕的就像個笑話！
「普通人也就罷了，知道這很無奈也無力做什麼，但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社會權貴、財富擁有者，和主持『天神下凡』的科學家，卻有資源有能力，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配的上文明發達程度的強大。
「於是.……於是『天神下凡』的科學計劃，在施行的過程中，漸漸變成了追求力量、追求長生的罪惡計劃。
「既然宇宙中什麼都沒有，生命沒有格外的意義，那麼還有什麼，能比個人私利更加重要？能比自己可以翱翔九天、長生不老重要？
「或許，當自己成了神仙，就可以揭開宇宙的面紗？或許，只有自己擁有了神仙之力，才能跟那個在背後，創造了宇宙的強大存在扳一扳手腕，扼住命運的咽喉，去往更加燦爛真實的宇宙外世界，去往『天國』？
「李曄，你知道，他們說，生命的終極追求是什麼嗎？是不用藉助外力，靠自身就能擺脫引力束縛！
「那樣，個人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任意遨遊宇宙！到了那時，我們才能看到宇宙的本來面目！他們說，宇宙中之所以什麼都沒有，只是因為我們還太弱小，沒達到看到更多東西的層次！
「你當真以為，宇宙中會有另外的修真文明？
「修真是什麼？是人類自己創造出來的名詞！修真世界是什麼？是人類自己構建出來的體系！結合科學研究的成果，用科學的方法，讓個人修鍊成神，擁有神一樣的力量，像神一樣永生，這才是『天神下凡』計劃的真正面目！
「而我們，被你們呼為天魔的我們，不過是試驗體，失敗的試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