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至暗時刻（10）
至暗深淵旗艦指揮艙。
因為身在球陣中，陸莧竹透過窗口用肉眼觀察，就能將戰場形勢看得差不多。勉強維持的球陣，已經多處破碎，一艘艘戰艦化作火團，連綿到整個球陣，就成了火海之勢。
橫飛的零件與殘骸太多，在這樣混亂的場面中，即便是以智腦強大的計算能力，也無法操控飛行中的星艦閃避所有障礙。一些星艦不是被殘骸擊中毀落，就是被火團波及，縱然是在零件的海洋中脫身，艦體也會出現許多破碎。
那道光芒如日的巨大鋒矢，還在球陣中極速飛行，逆著光流往來縱橫，殺進殺出。無數炮火傾瀉在鋒矢中，就像是瀑布遇到了青石，只能被衝散，最終消弭於無形。
鋒矢看似如跳蚤，衝殺沒有規律，實則它的目標就是裝載了「黎明」重炮的星艦，這一點陸莧竹比誰都清楚。尤其是他座下的這艘旗艦，更是對方數次想要突進的目標，只是因為旗艦周圍炮火猛烈，對方不得不一次次中途改變方向。
陸莧竹面容冷峻肅殺到了極點。
球陣已經被破，雖然艦隊還不至於崩潰，但殺陣的確是不存在了，這是他之前怎麼都沒有推算到的結果。他對天魔修士了解頗深，可眼前這道巨大鋒矢展現出來的詭異威力，是他聞所未聞的。
不過，至暗深淵的戰艦數量優勢極大，哪怕那道所向披靡的鋒矢，現在正在快速摧毀一群群戰艦，但要將艦隊完全擊敗，卻也是不可能——智腦計算得很清楚，在那一刻到來之前，鋒矢陣的能量就會完全耗盡。
智腦控制下的戰艦，絕對不會因為陣型被破，就出現陣腳大亂，將士潰逃，兵敗如山倒的現象。每一艘星艦既是一個個體，可以迅速脫離混亂地帶，飛行到遠處，整個艦隊又是一個整體，由智腦操控，能把將軍的命令執行得一絲不苟。
從這個意義上說，科技文明發展到現在，「軍隊素質」早就不是古代兵卒能夠比擬。軍隊綜合能力的先進強大，在各方各面都體現的淋漓盡致。
但這距離陸莧竹的戰略目標，卻是相差甚遠，兩者有天壤之別。
他要的是勝利。
他將左右兩陣兵力抽調，就是為了一口吞下李曄的隊伍，然後摧毀面壁者艦隊，殲滅所有修士隊伍，從而達到破壞面壁者計劃的最終目的！
眼前的修士隊伍，是面壁者計劃最後的成果，也是最大的成果。
同時，這是至暗深淵徹底摧毀面壁者計劃的最後機會。
對至暗深淵而言，這是不容有失，必須完成的任務。是他們的使命，是他們的天職，甚至可以說，是他們存在的意義！
而現在，他們好不容易來到這裡，以絕對優勢兵力發起碾壓性進攻，戰況卻出人預料的進入白熱化階段。
「將軍，左陣星艦數量折損嚴重，已經無力抵擋周拔山隊伍的猛攻！」莫上尉焦急的聲音，打斷了陸莧竹的沉思。
陸莧竹轉頭去看屏幕，就見左陣星艦已經只剩下不到四成，而周拔山的隊伍依然在猛攻——陸莧竹對此並不感到
意外，周拔山一直攻勢如火，不同的是，現在塞萬提斯的隊伍，也在全力進擊。
本來周拔山隊伍的修士，靈氣已經消耗得差不多，現在快維持不住攻勢了，但塞萬提斯在這個時候站了出來，接替周拔山充當了進攻主力。這不是無端的改變，很顯然，中陣的戰況讓塞萬提斯認識到，他們現在有很大可能獲勝。
「將軍，右陣傷亡也在增加，不過還支撐得住，對方想要突破陣型，沒有周拔山他們那麼容易。」莫上尉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陸莧竹知道這些戰況意味著什麼。
他將左右兩陣的戰艦調到中陣，就是為了迅速擊敗李曄的，彼處的戰力自然下降很多。但在他之前的推算中，哪怕是實力下降的左右陣，也能輕而易舉堅持到最後，哪怕付出一些代價，也不會太大。
沒想到的是，周拔山這麼能拼，堂堂一個聖人境，硬是把自己當普通戰士使，完全沒有身為上位者，必須先保全自己的覺悟，好像出戰而不能取得勝利，他就沒臉活下去一樣。
相比較而言，何潔和安琪兒的表現，就完全在陸莧竹意料之中，再給他們二十四個小時，他們也擊潰不了右陣。
「測算各陣敵我實力，推演戰鬥結果！」陸莧竹這個命令，是下給智腦的。
片刻后，智腦給出回答：「中陣戰況推算：敵方能量耗盡時，我方戰艦將損毀六成！左陣戰況推算：敵方能量耗盡前，將讓左陣徹底喪失戰鬥能力！右陣戰況推算：雙方勢均力敵！」
陸莧竹沉默下來。
這個答案意味著，付出六成星艦的代價，他們就能滅掉李曄的隊伍。
前提是李曄的隊伍，會跟他們拼到最後一刻。
這當然不可能。
「將軍，只要打下去，最後贏得一定是我們！」莫上尉目光決絕，甚至有些激動，那是要完成使命的榮光，她在建議陸莧竹不要顧惜傷亡。
「傳令：各部有序撤出戰鬥！」
陸莧竹的命令，卻並不符合莫上尉的預期。
莫上尉愣在那裡，「為什麼？」
「上尉，這是命令！」陸莧竹沒有要跟對方解釋的意思。
「是！」
沒有哪個人敢質疑將軍的命令，絕大部分人連詢問根由的資格都沒有。只有智腦例外，它本來就不是人，而且許可權很高。
「陸將軍，我們還沒有戰敗，這麼早就主動放棄戰鬥，中心需要你的解釋。」智腦理智冷靜的聲音沒有絲毫情感。所謂中心，指的不是系統，而是至暗深淵的大佬們。
「面壁者修士隊伍已經成了氣候，我們殲滅不了他們。繼續戰鬥下去，我們只會被他們蠶食殆盡。此時若不撤出，我們就會全軍覆沒。至暗深淵不懼怕死亡，但我絕對不會讓艦隊作毫無意義的犧牲。」陸莧竹的聲音同樣沉著。
「中心已經收到陸將軍的答案。」
陸莧竹伸手撫去眼前的虛擬屏幕，負手看向艦外，眸中的痛苦怎麼都掩蓋不住。
地球人類的艦隊，跟天魔修
士交戰多年，陸莧竹自然很清楚，這一戰他們已經沒有獲勝機會。戰場對決，不是簡單的數字計算，智腦在這方面無法取代將軍的作用。
李曄帶領的隊伍，會在靈氣消耗到一定程度前，撤離戰場，以他們的速度，星艦根本追不上。而修士跟戰艦不同，戰艦損傷了修復起來需要不少時間，修士只需要打坐調息，服用丹藥，就能很快恢復戰力。
屆時，五個聖人境帶領的修士隊伍，將會以接近鼎盛的狀態迎戰至暗深淵的艦隊，這樣的情況重複兩次，後者的處境就會十分危急，連撤走的能力都將失去。
這並不是什麼高深的問題，蔚藍文明的艦隊，跟天魔修士作戰時，碰到過很多這樣的情況。莫上尉一時想不通，參謀們卻心知肚明。
在決策問題上，面對紛繁複雜的局勢，智腦只能提供數據支持，而無法替代人類，做出最合理的決定。
至暗深淵的戰艦，相互掩護退出戰場時，面壁者的艦隊和修士都沒有追擊，他們此時也沒有戰力去追擊了，很多修士都已經精疲力竭。
望著漸漸「遠去」的面壁者艦隊和那七個人造星系，身若勁松的陸莧竹在這一刻心如刀絞。他面上再無半分血色，在背後緊握的雙手，也在微微顫抖，到得後來，以至於連呼吸都急促、紊亂起來。
對一個在黑暗中征戰多年的鐵血將軍來說，這是他基本不會出現的失態。
「將軍.……」察覺到陸莧竹的異常，莫上尉擔憂的想要勸慰，開了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將桌上的紅酒端過來，倒了一杯遞給對方。
一口氣飲盡杯中如血的美酒，陸莧竹長吐一口氣，聲音艱澀的開口：「這是地球人類從未經歷過的至暗時刻。不用多久，所有人都會知道，面壁者和他們的修士，將會讓地球人類沉入怎樣的深淵。
「只可惜，我們拼盡全力，仍是不能阻止這一切的發生。等到真正的末日降臨，所有人都會意識到，他們曾經到底支持了什麼，將希望放在了什麼身上！而到了那時，他們將再無後悔的機會！」
說完這話，陸莧竹眼眶已經猩紅濕潤。
指揮艙里的參謀們，也無不是面色悲戚。有人低頭沉默，有人緊咬牙關，有人忍不住一拳重重砸在桌上，還有人衝出指揮艙，不知道去哪裡發泄心中不可抑制的憋悶與憤怒。
「惡魔已經降臨，他們終將統治這個世界。地球人類的至暗時刻，將再也見不到半點兒光明，我們該何去何從，又能做些什麼？」
陸莧竹一把抄起紅酒瓶，仰頭一口氣喝了個乾淨。把酒瓶重重在地上摔得粉碎后，他忍不住一拳狠狠捶在胸口，好似恨不得將自己當場打死，以此避免看到地球人類悲慘的未來。
「將軍.……至暗時刻，光明與我們同在。」
莫上尉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只能挺胸說出這句話。
只是跟剛來到這裡時比起來，眼下這種情景，這句話怎麼聽都沒了多半說服力。
這是至暗時刻，但光明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