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勸降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殿中響起一聲劇烈的氣爆聲,無數碎木屑飛射而出。
「住口!菅原道真,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醍醐拍碎了桌案,憤怒起身,死死盯著菅原道真。
他幾乎以為對方瘋了,竟然說出這樣不著邊際的話來。唐軍有多麼強,他豈會完全不知?六十年前還有遣唐使去過唐朝,那時候可沒聽說唐軍中,有這般逆天的神器存在!
現在這是怎麼了,藤原忠平戰敗,水師覆滅,菅原道真還沒跟唐軍交手,只是去看了一下對方水師的虛實,就成了這副模樣?
「菅原道真!朕讓你主持戰局,是讓你擊退唐軍的,不是讓你來跟朕說唐軍不可戰勝的!你說這些話,是想表達什麼,國家難道已經是死路一條?!」
醍醐表情兇狠,儘力壓抑自己的怒氣,目中的煞氣已經在警告菅原道真,要是對方再敢說這樣的話,他一定不會縱容。
然而,菅原道真像是沒看到他的眼神一樣,竟然肯定了他盛怒之下爆出的問題,「陛下,若是國家跟唐朝軍隊全面開戰,恐怕真的會沒有生路。唐軍之強,比左大臣描述的還要強,我們,只有投降這一條路了,只有這樣,才能保全百姓……」
此言一出,菅原道真眼前虛影一晃,隨即便感到胸膛遭了重擊,整個人倒飛出去的同時,鮮血從嘴裡噴了出來,腦海有剎那的空白。
重重摔落在地,不等起身,菅原道真看到了醍醐那張扭曲到極致的臉,「菅原道真,你在找死!你想叛國?!」
胸口這時才傳來劇痛,菅原道真額頭冷汗直冒,醍醐下手很重,自己胸骨應該是都斷了,「陛下,臣說的,都是實情,是為了保全舉國上下萬千百姓……」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醍醐丟出了大殿。
「傳藤原時平!」
從台階上滾落的時候,菅原道真聽到了醍醐的咆哮。
醍醐現在怒火萬丈,大殿中的一切物件,都被他轟得粉碎,伺候的宦官宮女,也被他撕碎了不少。他需要發泄怒火,需要激烈行動,來衝散心中升起的恐懼。
是的,恐懼。
藤原忠平敗了,菅原道真表現更加不堪,這讓醍醐不得不想,難道唐軍真的強到了這個地步?
不管這是不是事實,他都不願承認,也不能承認。如果他想看個清楚明白,大可以離開平安京親自去觀察。但他不想去,也不能去。
不是怕危險,而是怕自己看到唐軍后,就跟菅原道真一樣,在清楚的事實面前,也喪失了戰鬥意志!
他不能失去應戰的勇氣!如果投降,他就是亡國之君,會留下萬世罵名,往後也將失去一切權力,這怎麼行?!
「藤原忠平敗了,藤原時平見識過唐軍水師,好歹還有戰心。有戰心就好,能主持戰局就好!無論如何,朕絕對不會認輸!」醍醐忽然覺得慶幸,「藤原時平還是不錯的,不愧是藤原家的豪傑,關鍵時候還得依仗他!」
藤原時平來到太極殿前,看到衣衫襤褸、披頭散髮,奄奄一息坐在台階下的菅原道真,眼皮一跳。對方的模樣也太慘了些,胸口凹陷下去一大塊,若不是真人境,只怕已經沒命了。
菅原道真之前在醍醐面前詰難過自己,還搶走了自己的兵權,藤原時平自然是幸災樂禍。不過他心思縝密,眼下第一個念頭就是,難道菅原道真是被唐軍擊傷?大軍戰況如何?
「菅原兄,你這是怎麼了?怎麼落得這幅模樣?」藤原時平皮笑肉不笑的上前搭話,滿面冷嘲熱諷之色。
看到藤原時平,菅原道真眼中再沒有之前那種憤怒,反而像是看到救星一樣,咬牙起身,衝過去一把抓住對方的手,「藤原兄,你來的正好,去勸勸陛下,不要做傻事,否則國家必將生靈塗炭,血流千里!唐朝皇帝已經說了,他根本不介意伏屍百萬!」
藤原時平本想嘲諷對方几句就去見醍醐,聽到這話,不由得心頭一震,「你說什麼?唐朝皇帝?」
「的確是唐朝皇帝,我見到他了。」菅原道真將自己去嶺南水師的事,簡單跟藤原時平說了說,末了自責悔恨道:「之前是我冤枉你了,小覷了唐軍,沒想到他們竟然那樣強大!
「藤原兄,之前水師戰敗,責任絕對不在你們,是唐軍太強了!
「你不知道的是,唐軍在對付你們的時候,根本就沒用全力!我去看過了,他們有法器床弩八百餘架,各種法器弓弩數萬,將士中修士過半!莫說是二十萬水師,就算是三十萬,也完全抵擋不住啊!」
藤原時平臉色大變,「你說什麼?法器床弩八百餘架?真有那麼多?!」
法器床弩的威力他是見識過的,練氣中段的修士都被會精準狙殺,那般恐怖的存在,竟然有八百餘架?!那還怎麼抵擋?!
這也不怪藤原時平意外,畢竟對馬島海戰時,嶺南水師強弩勁弩發揮威力,只是擊破藤原志雄誘敵的部曲,真正進入海灣水寨大開殺戒時,藤原時平已經跑了。
「豈止是法器床弩,那種會發射靈石火球的法器投石機,嶺南水師中也有百餘架!只不過法器投石機發動時,聲威太大,以『巡洋艦』的性能,也支撐不住十架以上的法器投石機同時運轉。」
菅原道真想起自己看到艙室里,那一排排還沒有組裝起來的法器投石機時的情景,還感到心有餘悸,「所以其餘的法器投石機,都被唐軍裝在倉房裡,是等將士登岸后,用來攻城掠地的!」
說到這,菅原道真抓藤原時平的手,力道又不自覺的大了幾分,「藤原兄,這樣的唐軍,讓你守城,你能守得住嗎?」
藤原時平頭皮陣陣發麻,連自己的手背,都被菅原道真無禮的抓出了血口子,都沒有察覺,倒吸著涼氣道:「如果唐軍真有那麼多法器投石機,還守什麼城?城池都會給對方轟沒了!」
菅原道真緊接著又問:「野外交戰,你能贏嗎?」
「贏不了……」藤原時平抬頭無語望蒼天,感到了徹頭徹尾的絕望。唐軍中法器強弓勁弩那麼多,修士人數那麼多,任何戰陣但凡是跟他們照面,就會馬上被擊破,人數優勢完全沒有意義。
再多人組成的戰陣,只要一開戰,陣型被撕裂,前陣被突破,將士死傷慘重倉惶後撤,都會立馬潰敗。人數多了,只會讓被自相踐踏而死的人更多。
人數優勢,只有在戰陣能站穩腳的時候才有作用。
城池不能守,陣戰不能戰,倭國還能怎麼辦?藤原時平意識到這個問題,狐疑的看著菅原道真:「菅原兄,你跟我說這些是何用意?你要我勸陛下什麼?」
「我的意思豈非簡單明了?藤原兄,你要勸陛下投降啊!」
菅原道真說出「投降」二字的時候,一個沒忍住,再度老淚縱橫,聲音也跟著變得悲愴、凄涼無比,「唐朝皇帝已經御駕親征了,只看唐軍的修士實力,就能揣測對方到底有多麼強大。若是陛下不投降,到時候平安京被攻破,陛下和所有皇族只怕會性命不保,那樣的話,天皇的血脈就斷了!
「不僅如此,平安京甚至是整個國家的百姓,都會遭受莫大的災難,屆時伏屍何止是百萬?!你我身為大臣,豈能看著這樣的局面出現?」
藤原時平看著菅原道真,良久無言。
若不是自己跟唐軍交戰過,見識過對方無敵的戰力,他甚至都會認為,說出這番話的菅原道真,已經叛了國。
他抽著涼氣道:「唐朝皇帝當真就那麼厲害?」
「比你想象中的厲害百倍!」菅原道真回想起自己跟李曄會面的場景,就覺得心跳紊亂。尤其是對方那番何謂天理的論斷,充分展現了一個大國雄主的霸道,讓自己根本沒膽子直視。
這樣一個殺伐果斷又修為極強的皇帝,在這世間跟神有什麼區別?
他的任何意志,都會被當世最無敵的軍隊絕對貫徹執行,敢於忤逆他意志的人,必然會被立馬抹殺。所謂言出法隨,不外乎如是!
「藤原兄,請不要再猶豫了!我們沒有時間了,你想想,藤原家族是國家最顯赫的貴族,一旦唐軍攻破平安京,到時候的下場會如何,難道還要我多說嗎?」
菅原道真急切的一揖到底,「為了天皇血脈長存,為了平安京的百萬百姓還能活著,為了生我們養我們這片土地,不至於成為焦土,請藤原兄履行自己大臣的職責,阻止這場即將到來的、毫無意義的戰爭!」
藤原時平聽到這裡,終於拿定了注意,「好,我去勸陛下!」
醍醐看到藤原時平進來,心頭稍定,整了整衣襟,斂了斂神色,恢復了君王威儀。自己還是這個國家的主人,還要掌握這個國家的權力,應該有一個讓人敬服的面貌。
「藤原卿,朕思慮再三,認為還是你主持戰局最為合適,國家也需要藤原家族戮力為公。藤原卿,之前你就跟朕說過,你願意為守衛國土奮軀而戰,那麼現在,讓朕看到你的決心吧!」
醍醐四平八穩的說。
藤原時平態度恭敬,氣度晏然,沒有絲毫慌亂,讓醍醐很是滿意。可藤原時平說的話,卻讓他覺得天都一下子塌了。
「陛下,臣來,不是求戰的,是請求陛下,投降的。唐朝,太過強大,與他們作戰毫無勝算,故而這樣的戰鬥,也沒有意義。請陛下以國家蒼生為念,及時消弭兵戈,投降……唐朝!」
藤原時平姿態恭敬有加,說出來的話卻斬釘截鐵,顯現出堅定的意志。
醍醐身子晃了晃,感覺到天旋地轉。他不敢相信這是藤原時平會說的話,這跟他想的不一樣!對方前幾天不還一心求戰嗎?現在怎麼就忽然說要投降?!
不,這不是真的,朕不信!都是朕的肱骨大臣,才幹卓著,平日里智謀百出,沒有什麼軍政事務能夠難到他們,現在唐軍都還沒登岸,怎麼就都要投降?!
這是怎麼了,怎麼了?!
「朕,不信!」醍醐仰天噴出一口血,身體搖晃之下,雙手左右亂抓,想要找到一個可以扶住的物件,或者是被宦官扶住。可殿中的物件都被他毀了,宦官宮女也成了屍體,還有什麼能讓他扶?
醍醐無助的跌倒在了地上。
坐在殿外台階下,久久不肯離去的菅原道真,忽然聽到殿中傳來醍醐聲嘶力竭、絕望悲慘的大喊,聲音之大,遠傳千百丈。
他喊的是:「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