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野心
「我說過,之前在李曄手裡吃兩回小虧,完全是準備不足的原因。」
耶律阿保機斜坐在矮塌上,手中的琉璃杯里盛滿血色葡萄釀,對帳篷里的大神使鍥沃邰道,「從我懂事的時候開始,就在學習漢字,誦讀唐朝詩文經典史書典籍。我對唐朝文化的了解,比唐朝那些所謂的鴻學大儒還要強百倍。」
鬚髮花白臉上卻沒有皺紋的鍥沃邰,發現耶律阿保機在說這話的時候,眼中有不加掩飾的自豪自得之色。
耶律阿保機眯著眼很享受的品了一口美酒,繼續道:「唐人總是把我們叫作蠻子。他們不僅把草原上的牧人叫作蠻子,也把邊境之外窮山惡水中的部落人叫作蠻子。很多人認為這是唐人對我們的侮辱,但在我看來,事實就是如此。
「在文化和智慧上,唐人比我們優秀太多,翻開漢唐史冊,即便我是個草原人,也會對他們敬仰萬分。相比較而言,草原上的牧人,除了會跟牛羊相處,會跟狼群學習之外,簡直一無是處。我們甚至都沒有自己的文字!
「所以,我,耶律阿保機,要想成為草原上有史以來最偉大的英雄,就得改變契丹人這種愚昧的狀態!所以我讓人創造了契丹文字,學習唐朝體制建立了國家。愚昧的人,想要成為這個世界的主人,就得學會變聰明。
「普通人不知道怎麼變聰明,但是我,作為他們偉大的王,必須教會他們如何變得聰明!草原上的戰士並不缺乏勇武,論起這一點來,唐人沒有多少優勢,如果草原上的戰士擁有了智慧,我們一定能夠戰勝唐人!
「我的大神使,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草原人變聰明……嗯,或者說變得奸詐狡猾,需要時間,這我知道。這正是我,耶律阿保機,草原上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王,應該為我的子民做的。
「在草原人變得聰明之前,我會用自己的智慧,彌補他們的不足,讓唐人吃盡苦頭!大神使,你應該知道,我是多麼好學,多麼喜歡思考,只有神才知道,我對這兩件事的熱情,甚至超過了和月里朵在床榻上雲雨!」
大神使覺得有些奇怪。
今天的耶律阿保機話格外多。
對方很少有這麼侃侃而談的時候。倒不是他不能,而是他不願。
所以此時此刻,耶律阿保機應該是很高興。一個人高興,自然要有理由,尤其是作為草原之王的存在,他的大高興一定是因為草原出現了大好事。
更準確的說,是耶律阿保機為高原做了大好事。
鍥沃邰先是舉杯表示了對耶律阿保機的讚美,然後就問道:「你做了什麼事,讓草原受益良多,以至於讓你如此高興?」
耶律阿保機認真看著鍥沃邰,徐徐道:「鍥沃邰,你是神使,而且是大神使,所以即便是在我這個草原之王面前,也從來沒有敬畏之心。
「你總是宣揚自己秉承著神的指令行事,你總是說天地之大都屬於神,草原之王也應該匍匐在神的的腳下。但是我告訴你,神不是無所不能的,至少現在,她不能讓我取得對大唐戰爭的勝利!」
鍥沃邰作為神教主事,聽了耶律阿保機這番話,自然是一百個不樂意。
他沉聲道:「神是無所不能的,你不應該對神不敬,要知道,你能擁有如今的功業,都是神的意志,神的幫助。仙凡一體,你永遠都無法知道,在仙域之上,神和神的大軍做了怎樣的事情!」
耶律阿保機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仙域之上的事情,他當然是不知道的,也無法知道。
無論是在中原還是在草原,祭天之禮都是從亘古便存在。祭天之禮的目的,就是凡間君王跟神仙溝通,獲得神仙的指示與賜福。
中原的祭天之禮,對象比較固定,天。這個字很有概括意義,它不管天上是誰,反正你是天,你就接受我的祈禱。所以中原王朝、皇朝的帝王,都自稱天子。
而在草原上,祭天之禮的對象就比較具體,譬如說崑崙神、狼神之類的。
契丹膜拜的神,既不是崑崙神,也不是什麼長生天,就是神。
這跟中原有異曲同工之妙。
耶律阿保機作為草原之王,有跟神教神仙溝通的資格,但是從始至終,他都不知道神仙到底長什麼樣子,擁有怎樣的神通。他藉助神教的力量一統草原,接受神的旨意圖謀南下,卻連神教神仙的樣子都沒有見過。
這當然讓耶律阿保機不滿。
其實,在最開始的時候,耶律阿保機並無不滿。
凡人見不到神,這是很合理的事情。耶律阿保機再是自信,也沒有君臨仙域的奢望,能夠做凡間之主,已經是他想象力的極限。
直到,他聽說李曄好像見過道門神仙。
甚至還殺掉過不少道門神仙。
這在他心中驚起萬丈波瀾。
原來,凡人是可以弒神的,是有能力弒神的。
從那之後,耶律阿保機對神仙不再有純粹的敬畏與膜拜。
他甚至還聽到傳言,李曄不僅在凡間有身份,在仙域也有身份!
他曾經糾集了一支名為「妖族」的隊伍,殺上了仙域,要奪取道門仙庭的地盤!
凡人不僅可以弒神,還可以將神族覆滅,這個場景對耶律阿保機的衝擊力是巨大的。
在這種情況下,耶律阿保機爆發出無疑倫比的鬥志與智慧之光。
耶律阿保機看著鍥沃邰,高深莫測的笑了笑,道:「我曾經聽李曄說過一句話:人定勝天。之前我不認同這句話,覺得山川草原之力,比人的力量要強大太多。後來我才意識到,他說的是,凡間之力可以戰勝仙域之力。
「如果說之前,南下吞併中原,只是神的之意,那麼現在,這就是我耶律阿保機的畢生目標。等我佔據中原,我就能像李曄一樣,擁有人定勝天的能力!所以這回發動『舉世攻唐』之戰,我的謀划遠超你們的想象!」
鍥沃邰愣了愣,他對耶律阿保機妄言可以戰勝神的話,一點都不在意,因為這根本不可能實現,他關注的是另一個問題:「你有什麼樣的計劃?」
耶律阿保機笑得很神秘:「這是智慧的比拼,是對所有力量的藉助與利用,李曄就算是個巨人,最終也會死在無數饕餮的嘴裡!」
耶律阿保機沒有明說的一點是,等李曄敗亡,他攻佔中原后,仙域的神仙,他也會領軍踏平。
如果說很久以前,耶律阿保機只滿足於做草原之王,是神教的幫助,讓他有了做天下帝王的野心。
那麼李曄在前方行走的道路與背影,讓耶律阿保機意識到,他還可以做天地之主!
……
這是王建第二次來到豆沙縣豆沙關。
這裡是窮山僻壤,也是無盡蠻荒,更是高深原野。
但這裡,也是從蜀中通往南詔的關隘,最險峻的通道,在某種意義上說,甚至是最合適的通道。
在前年,南詔王舜化臣麾下最驍勇善戰的大將舜化貞,就是從這裡帶領南詔五十萬大軍,侵入了蜀中,肆掠州縣,掠奪人口,搶奪財物、糧食,給蜀中帶來了莫大災難。
而現在,王建帶著蜀中三十萬將士,將要從這裡出發南下,去攻打南詔,一雪前年之恥。作為唐人,而且是驍勇善戰的唐人,還是唐人中屈指可數的王,王建有著自己無疑倫比的自尊與自豪。
這種自尊與自豪,讓王建無法容忍被南詔野人冒犯的恥辱!
「殿下,根據青衣衙門探報,南詔王已經召集六十萬大軍,在豆沙關南線完成集結!前鋒大軍兵鋒直逼五尺道,預計三日內就會抵達!」職司軍情的軍使來向王建稟報。
王建臉色低沉,目中卻有昂揚的戰意,低聲喝令:「先鋒三萬步騎,三日之內,務必通過五尺道,在道南安營紮寨,為大軍通過五尺道死戰不退!」
軍使面容肅然,抱拳領命:「卑職領命!」
王建望著熱氣蒸騰的五尺道,神色如鐵。
……
契丹沒有神使在楚地作亂,李曄卻在長沙停留了不少時日。就跟他之前預計的那樣,馬殷想要造反的事,已經在楚地鬧得人心惶惶,讓百姓深感不安。
眼下的安居樂業來之不易,一旦兵災爆發,誰也部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不能保證自己的子女能否挨過兵禍,所以滿心悲涼與惶恐——這當然有青衣衙門暗中渲染的效果。
於是,在李曄誅殺馬殷,傳首楚地后,百姓對朝廷和安王無不感恩戴德。由此一來,李曄成功收穫了楚地許多百姓氣運,修為再度前進了一大截。
至於嶺南,按照李曄的命令,現如今已經集結二十萬雄兵,準備從側面進攻南詔,呼應王建從蜀中發起的攻勢。
劉隱身為廣州王,卻沒有挂帥出征,只是在廣州督運糧草而已,算是物盡其用了。
南方戰事已經爆發,而且勢力千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聲勢浩大得緊。
然而,李曄卻沒有在南方多停留的意思,一應事務,都交給了王建統率,自己迅速回了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