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所謂的長沙王
貴客自然是要見的,只是馬殷一時沒有想明白,到了如今這種時候,有什麼人能夠在自己面前稱為貴客,而且還到了自己府上。
「來者何人?」馬殷問自己的老管事。
老管事當然沒有瞞馬殷的道理,事實上,老管事奇怪的是,對方為何也沒有隱瞞身份的意思,「安王。」
朝外走去的馬殷隨口嗯了一聲,忽然渾身一震,猛地停止腳步,轉頭死死盯住老管事,眸中交織著意外、震驚、惶恐、不安等各種神色,聲音艱澀道:「你說是誰?安王?李曄?!」
老管事硬著頭皮訥訥道:「的確是安王。」
他剛剛見到李曄的時候,反應表情也就跟馬殷現在的模樣差不多,用一句話形容,就跟看到閻王沒兩樣。
馬殷禁不住牙關開始打顫,雙拳緊握才能勉強抑制住身體的顫抖,面上陣紅陣白,模樣十分扭曲,看了就要讓覺得害怕。
不是害怕馬殷,而是被馬殷恐懼的樣子感染,也會變得害怕。
李曄突然到長沙來了?多給馬殷兩顆腦袋,他也無法事先想到這一點。
比這一點更加讓馬殷憂懼的是,李曄來幹什麼?
做賊心虛是放諸四海皆準的道理,如果馬殷沒有想著起兵謀反,此時自然不會心驚膽戰。但偏偏他有見不得人的事,這就由不得他不擔驚受怕。
然而李曄既然來了,馬殷就不得不見。
無論從哪方面說,他都沒有逃避的道理。除非是立即逃出府邸,召集部曲造反。可是李曄已經到了府上,馬殷雖然野心勃勃,但還沒有蠢到極點,斷然不會認為在李曄的修為之下,自己能夠逃脫。
極力平復了心境,馬殷來到正院。
一路上,馬殷用一千一萬種理由,說服自己不要自亂陣腳,逼迫自己相信,李曄到長沙來並不是察覺到了什麼異常。
他甚至想好了,如何面對李曄的出言試探,言行舉止要怎麼把握,才能顯得無辜純良。什麼時候大喊冤屈,才能達到一錘定音的效果。
廳堂中,李曄自然是毫不客氣坐在主位,影子般的大少司命則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後。被兩個風華絕代又氣質迥異的美人襯托著,就算是匹夫也能被人瞧出英雄富貴氣來,何況悠閑品茶的還是李曄。
李曄這副皮囊或許不算什麼頂級貨色,但修為、地位、功業到了他這個層次,哪還需要皮囊來吸引人的眼球。睥睨四方的氣度,早就被磨練、熏陶出來了。
馬殷進門之前,平視李曄的決心如山堅定。他深知,只有在心態上平視甚至是俯視李曄,他才能堅定自信心,才能保證自己的應對不出差錯,才能瞞天過海,在智慧上愚弄李曄。
然而前腳剛一踏進門,看到李曄在品茶間隙,抬頭輕描淡寫的看了自己一眼,馬殷頓時就無法抑制內心的恐懼,雙腿的膝蓋像是被人用重鎚砸了一記,不受控制就是一彎。
「長沙郡王馬殷,拜見安王殿下……」
馬殷拜伏在地。
他的雙腿已經彎曲,就只能順勢拜倒,否則出醜就太大了些。他無法控制自己的動作,就只能盡量控制自己的語氣,好讓它聽起來不那麼顫抖。
剛剛李曄看他的那一眼,雖然平靜無波,他卻感覺到那雙眼睛,像是蘊藏十萬修羅的深淵、百萬雄兵的大海,有無窮無盡的力量。彷彿只需要一個呼吸,就能讓他飛灰湮滅!
那一刻,馬殷陡然意識到,原來他對李曄的恐懼,竟然是這樣深沉。
那回去長安,見過李曄后回到楚地,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馬殷漸漸忘了當日,在驛館看到大少司命出手時的駭然。尤其是在準備起兵的這些歲月里,他幾乎都相信自己不再懼怕大少司命,不再畏懼李曄了。
畢竟,他的修為境界,也在與日俱增。
現如今,他已經陽神真人境。
同為陽神真人境,李曄就算修為比他高,又能高到哪裡去?李曄就算實力比他強,又能強得了多少?
可眼下看到李曄,馬殷才感覺到,他跟李曄的差距,依然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這讓他滿心疑惑、不解。
李曄放下茶碗,再度瞥了馬殷一眼,沒有讓他起身,隨口道:「孤王聽說,長沙王近來很忙,也不知在忙些什麼?」
馬殷心頭狂震,脫口而出:「殿下冤枉!」
話一出口,馬殷心裡就咯噔一聲,意識到不妥。
李曄都沒說什麼,他冤枉個什麼勁?
可方才,他真的感到無比驚駭。
失態對於馬殷來說,是根本就不會出現的事。
他可是長沙王,馬上就要舉兵反唐,在江南建立自己皇朝的開國帝王,怎麼可能失態?在面對契丹神使的時候,他可是一直鎮定、淡然得很,無論對方說什麼,他都能做到八風不動、思路清晰。
可是在李曄面前,他因為對方一個平淡的眼神而畏懼,因為對方一句尋常的話而心神失守!
這一刻,馬殷才意識到,原來,所謂鎮定從容,都是相對而言的。
縣令能在刺史面前鎮定從容,侃侃而談,但若是面對君王垂詢,他豈能不慌?他若是不慌,那才應該拖出去砍頭,這意味著他心中對君王沒有敬畏,在心態上沒有仰視對方。
李曄輕笑一聲,「長沙王有何冤情?」
趴在地上的馬殷咬破了舌尖,嘗到血水的鹹味,才勉強讓自己鎮定了一些。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他哪裡還有計較李曄不讓他起身的心思,所有精神都在應對李曄那並不存在的「威壓」與「詰難」上。
他道:「小王,小王謹遵朝廷和安王吩咐,一直恪守本分,並無任何逾矩的行為。縱然,縱然忙一些,那也是忙於遊獵.……請安王明察!」
馬殷是個聰明人,而且自認為有大智慧,平日里,他的維轉動得很快。面對這個不算刁鑽的問題,他可以有天花亂墜之詞應對,說的讓對方毫無破綻可尋。
可當這個問題從李曄嘴裡問出來的時候,他卻意外而慌亂的發現,自己清明而理智的思維,在這一刻變得屁用不頂,腦海里一片空白。支支吾吾的了半響,都只能說出這番漏洞百出的話來。
這讓馬殷心裡忍不住哀嚎。
怎麼會這樣?
自己閉關三日,難道只是讓腦袋裡都裝滿了屎?
在李曄眼中,當下的馬殷自然分外不堪。這讓他稍感詫異,按理說,曾經的楚地之主,不該這麼平庸才對。自己都沒有釋放修為威壓,也沒有如何逼問對方,馬殷為何言辭這般閃爍,完全沒有縝密的邏輯跟思想?
李曄本來還有跟馬殷閑聊幾句的興緻,想要問問對方,到底是什麼,讓他敢於在這個時候,背叛朝廷,觸及自己的逆鱗。但是看到馬殷這番模樣,他就意興闌珊,完全沒了了解馬殷心思的意思。
一個太過不堪的人,入不了李曄的法眼,也不值得李曄多問一句話,浪費片刻時間。
與之相比,他寧願把這個時間,拿出來去跟大少司命開開玩笑,逗逗對方開心。或者早些回去見岐王……
簡單的岐王總有隨性的言談舉止,哪怕只是跟對方在一起,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僅是看看對方的臉,李曄都覺得開心,都有無數興緻。
失去跟馬殷談話耐心的李曄,擺了擺手。
大司命走了出來。
猛然間,馬殷察覺到極大的危險降臨,就像是自己驟然身處刀山火海,馬上就會魂飛魄散!這種感覺是如此強烈,根本不用懷疑,讓馬殷心臟狂跳!
千鈞一髮之際,生死危機面前,馬殷再也顧不得其它,驟然從地上躍起,想也不想便取出自己的法器長刀,劈頭就想朝李曄斬去!
到了搏命的時候,馬殷終於沒有任何猶豫,也不再畏畏縮縮,更不曾想著不敢向李曄出手!其心志之果決,行動之乾脆,魄力之不凡,終於在這一刻體現出來!
可惜的是,他的長刀剛剛舉起,雙手雙腳就被不知何時出現的葉鏈纏住。
不等他掙脫葉鏈,一條白練就纏住了他的脖頸。
下一刻,他腦海再度陷入一片空白。
因為他的人頭隨著白練一帶,已經當空飛起。
這位夢想在江南成就帝業的曾經楚地之主,就這樣命喪黃泉。
死得毫無懸念,連出招的時間都沒有。
李曄從座位上站起身,走過馬殷栽倒的無頭屍身,沒看一眼那具脖頸噴血的屍體,徑直離開了廳堂,飛出了長沙王府。
自此刻起,大唐再無長沙王。
大少司命跟隨李曄,從王府飛臨長沙城上空。
三人在半空停留了不短時間。
直到善後的宋嬌也跟上來,李曄才不無惋惜的嘆了口氣。
「你在可惜什麼?」宋嬌準確捕捉到李曄的情緒,疑惑的問。
李曄道:「契丹大修士,最終還是沒有出現。」
「這說明楚地沒有陷阱,你難道不應該覺得高興?」宋嬌奇怪道。
李曄搖搖頭,「這說明耶律阿保機果斷放棄了馬殷,而且還是趕在我們到來之前。所以,北境戰事,將會比青衣衙門探查的時間更早爆發。這還說明,耶律阿保機在我大唐境內,也有細作。」
宋嬌頓時面沉如水。
契丹在大唐有探子,這是青衣衙門失職。
「我會把他們都揪出來,一個都不放過!」宋嬌咬牙道。
李曄點點頭:「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