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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無人打擾

  繁星低垂,草原的高坡上,有美人在夜色下翩翩起舞。


  曼妙的身姿舒展有致,時而撩裙望月,時而飛群旋腿,充滿青春活力又富有神秘氣息。看得久了,便會沉浸其中,忍不住叫上一聲好。


  伴舞的是馬頭琴,聲音圓潤,低回婉轉,音量雖然不大,但在空曠的原野上,還是倍顯動聽。


  跳舞的是月里朵,彈琴的是耶律阿保機。


  草原上的牧民在豐衣足食的時候,總會彈琴起舞享受生活,感謝神的恩賜。耶律阿保機雖然是草原上的王,但也是個牧民,普通人享受的東西,他同樣享受,並且樂此不疲。


  這倒不是耶律阿保機有多麼親民,在草原上就沒有這個概念。部落酋長也就是牛羊多一些,戰馬彪悍一些,能夠指使的戰士多一些。在此之外,物資的匱乏,讓他們根本無法體會什麼是紙醉金迷。


  簡樸,往往也意味著純粹。


  一曲罷了,耶律阿保機放下馬頭琴,張開雙臂動作誇張,高聲讚揚了月里朵的舞姿。言語之露骨直接,讓臉蛋紅撲撲的月里朵更加羞澀,卻只是瞪了他一眼,就趴在了他的懷裡。


  抱著美人的耶律阿保機聲音嘹亮道:「知道嗎月里朵,聽說唐朝長安有兩百萬人,那裡什麼都有,很多物件比天生的星辰和月亮都要神器。


  「他們的樂器多的人一輩子學不完,他們的歌舞豐富的人一輩子跳不完,他們的衣衫美麗多姿的人一輩子穿不完,他們的酒和菜肴品類多到人一輩子吃不完.……

  「月里朵,等我們馬踏中原,攻下長安,我一定要把平康坊最好的青樓送給你,讓你在穿多彩的衣裳,跳最好看的舞蹈!」


  月里朵認真想了想,大大的眼睛充滿疑惑,「可是,我聽說青樓好像是妓院,我要在妓院里跳舞嗎?」


  耶律阿保機怔了怔,「青樓就是妓院?」


  月里朵點點頭,「好像就是這樣的。」


  耶律阿保機摸著下巴沉吟片刻,「這樣的話,我就包下整棟青樓,這樣就沒人來跟我搶你了,你跳的舞也只有我一個人能看。」


  月里朵眼睛里泛著星星,幸福道:「我的王,你真是太疼愛月里朵了!」


  耶律阿保機得意的哈哈大笑,非常高興暢快。


  以地為床以天為被,這是草原男女最合適的苟且之所,耶律阿保機和月里朵也不能例外。高坡上很快就響起了低回婉轉的聲音,只不過這回不再是馬頭琴,而是女子的吟叫。


  等到戰鬥結束,大漢淋漓的兩人,相擁著說了一會兒讓人汗顏的情話,就穿上衣衫騎上馬。在皓月清輝的照耀下,縱馬在廣闊無垠的草原上飛奔而過,回到了自己的營地。


  耶律阿保機將月里朵抱下馬,正要直接將他抱進帳篷,卻看到帳篷前的陰影里站著一個人,就嘆息一聲,無奈道:「為什麼每當我享受生活的美好時,都要看到你這張陰森可怖的臉?」


  白髮神教修士桀桀低笑道:「那是因為王享受生活的時間太多了。」


  耶律阿保機被當面嘲諷,不僅沒有發怒,反而認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後正兒八經的點點頭,「我認為你說的並非沒有道理。」


  他放下月里朵,讓她自己去帳篷,自己就跟白髮神使來到另一座更大的帳篷。


  耶律阿保機坐上熊皮大椅,隨意擺了擺手,示意神使隨便坐,「這個時候你來找我,究竟是有什麼要事?」


  神使不急不緩道:「沙陀、党項、回鶻、吐蕃、南詔、渤海國,各方我們都已經聯絡妥當,不日各方都會派出使節,到西樓來商議發兵攻唐的具體細節。


  「但不幸的是,這個消息被青衣衙門的人打探到,更加不幸的是,我們沒有能截下這份情報,所以最不幸的是,李曄此時已經得知這個消息了。」


  耶律阿保機一下子從王座上站起來,張了張嘴,本來想要說什麼,但話未出口,又自顧自坐了下去。


  他目光森森的看著神使:「李曄如果得知這個消息,以他的性格,一定會先發制人。舉世攻唐,說起來聲勢浩大,但也要戰爭同時發起才行,在這之前,我們依然只是一盤散沙。


  「如果李曄果斷出擊,先滅了沙陀、党項這兩個最弱小的部族,就能起到威懾諸邦的效果,再派遣使者對南詔、渤海國加以撫慰,我們的聯合馬上就會崩散!


  「到時候,就只有回鶻能跟我們死戰到底。大唐只需要守住陽關,就像防禦釋門僧兵團那樣,就能扼制回鶻兵鋒,到時候集中力量對付我們,我們豈不是坐等滅亡?」


  耶律阿保機這番話並不是危言聳聽。


  事實上,他對契丹實力的認知很客觀。就眼下的形勢看,契丹是沒法單獨跟大唐正面交鋒的。


  統一漠北草原,說起來是莫大功績,但也只是對草原而言。面對龐然大物的大唐,尤其是大唐還有剛剛歷經血火磨礪出的無數精兵時,契丹根本就經不起大唐的正面猛攻。


  而若是再等上三五年,那情況只會更加惡劣。


  雖然契丹這些年一直在學習大唐,設置百官,振興百工,修建城池,提倡文化,但學習畢竟是學習,有個過程,想要入木三分,並不是那麼容易。


  而人家大唐本來就有這些東西,國內平定后,轉眼就能百廢俱興。


  國力的對比再明顯不過。


  神使卻半點也不驚慌,平靜的說道:「沙陀、党項兩部,實力確實差了些,不過我已經派遣大修士過去支援,李曄若是冒然進攻,只會踏進我們布置的陷阱。」


  耶律阿保機不屑道:「大唐大修士數百,若是傾巢而出,就算你們布置的陷阱再厲害,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也會剎那間煙消雲散!」


  神使桀桀笑出聲:「李曄若是敢將大修士全部派出去,那才是真的正中我們下懷了。」


  耶律阿保機皺皺眉,「能不能一次把話說完?」


  神使不慌不忙道:「李曄雖然平定了大唐國內,但過程太多迅捷,很多諸侯的勢力都沒有連根拔除。所以大唐如今的統一,只是表面上看起來統一罷了。


  「只要我們略施手段,就不愁大唐國內不再起烽煙。李曄能讓大修士傾巢而出,我們也能。屆時,只要拖住他們一段時間,大唐國內就會混亂起來!」


  耶律阿保機自然明白這番話的深意。


  大唐境內跟李曄相爭的諸侯,除卻李克用、高駢身死外,朱溫、王建都還健在。朱溫聽說是退居鄉野,過起了隱士般的生活,王建則是成了一個閑散王爺,在安享富貴。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小諸侯,現在仍然是節度使。李曄為了安撫他們,還都給他們加官進爵了,雖然沒有什麼實權,但畢竟名分在那裡。


  譬如說楚地、嶺南、吳越之地的幾個藩王。


  這些地方,距離長安都比較遠,而且有山川之險。如果真的能夠讓這些人舉事,配合南詔和他們派出去的幫手,只要策略布置得當,絕對可以起到瞬間糜爛大唐江山的效果。


  聽說大唐的儒門,向來勢力龐大。


  之前扶持高駢的揚州儒門,雖然沒有成事,但也在最後關頭成功撤出揚州,沒有遭到多大清洗。現在有這個機會讓他們重新謀划天下大爭,想必他們會非常樂意。


  見耶律阿保機若有所思,神使笑容得意了些:「現在需要你派人,去給他們這個機會。唐人都說,凡天下大爭之時,凡有血氣者,皆有爭心。這些人還沒成事,就被李曄扼殺了功業,想來心中定然是不服氣的。


  「只要盟約簽訂的條件優厚些,不愁他們不出頭。」


  耶律阿保機沉吟良久,最終還是點頭道:「為了滅唐,也只有這個方法了,儘力一試吧。」
……

  秋天是收穫的擊節,這是每個人都懂的道理,尤其是農夫。


  但對朱溫來說,這是他第一次正經收穫自己種下的糧食,所以喜悅就格外濃厚些。


  年少的時候,雖然也放過牛,種過田,但都是應付差事,本質上看不起農活,也沒想過靠這些東西養活自己。


  而且自打寄居在別人家,收穫的糧食也不是自己的,就更是沒什麼收穫的感覺可言。


  然而這回不同。


  去年回到鄉下,朱溫就置辦了千畝良田,給自家建了一個莊園,收了一些佃戶,自己既當地主,也當農夫。


  每日里沒什麼事做,凈下地耕作了。照料土地成了他最主要的差事,雖說有大修為在身,但到了地里,他也沒動用過修為之力,就憑著單純的力氣幹活,跟普通莊戶沒什麼兩樣。


  莊園里的莊戶,也都不知道他們的莊主,其實是個受限於崑崙規則不能飛升的神仙。平日里跟莊主在田地里嘮嗑吹牛的時候,對方也跟他們一樣口無遮攔,除了為人很是豪爽,也沒甚麼別的特別之處。


  幾個能吹牛的,每回休息的時候湊到莊主身邊,還能被賞一葫蘆酒喝。那可是好酒,莊戶人家一年也喝不到兩回,所以大傢伙兒對自家莊主都非常滿意。


  當然,莊主的妻子自然是極美的,美得達到了樸實莊戶們的想象極限;莊主的閨女也極是可愛,可愛到任誰見了,都會忍不住逗弄一下。


  有時候見對方言談舉止一板一眼的,就故意惹小閨女生氣,每當這個時候,被氣得啞然失笑的,往往都是這些大字不識幾個莊戶們。


  小閨女一番正兒八經的之乎者也下來,誰能頂得住?都不能理解人家的意思,當然只能在心裡敬仰一番,回頭看到自家流鼻涕的小子,少不得踹上幾腳出出氣。


  今天跟往常一樣,夕陽西下時,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暉,牧人驅犢返,獵馬帶禽歸,布衣麻衫上沾了許多泥土的朱溫,扛著鋤頭悠閑的往家裡走。


  卻不料,在大道上看到一個極為熟悉的人,這讓他稍微怔了怔,旋即就笑著迎上去。


  還未碰面,朱溫就接下腰間的酒葫蘆,順手拋了過去,笑道:「自家釀的酒,雖然不及長安的酒好,喝起來倒也有兩分滋味。」


  來人接過酒葫蘆,也沒多說什麼,拔開塞子仰頭灌了一口,一抹嘴笑道:「果然是好酒,有些泥土的味道。」


  朱溫哈哈大笑,走到來人身前,接過酒水所剩不多的葫蘆,自己牛飲了一口,一抹嘴道:「鄉下人釀的酒,自然有泥土味兒,安王要是喝不習慣,那也是情理之中。」


  李曄搖頭道:「泥土味是一種和誘人的味道,清新自然,沒有雜七雜八的東西,殊為難得。」


  兩人並肩一同向莊園走去。


  李曄雙手籠袖,四下看了看,笑容溫和:「原以為你退隱,也就是享享人間清福,卻沒料到你還真的自己扛鋤頭下地。這裡的莊稼收割的橫平豎直,像是拿尺子量過一樣,想必都是出自你手。」


  朱溫笑得很得意:「男子漢大丈夫,若不能親自下地,要靠盤剝莊戶果腹,算哪門子英雄?」


  李曄豎起大拇指,「朱兄豪氣不減當年。」


  朱溫擺擺手,「哪還有什麼豪氣,都是做給我那兒子和閨女看的。咱們做父親的,總不能讓兒女認為自己懶惰吧?哦,不好意思,你好像還沒做父親?」


  李曄啞然失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按道理說,他早就該有子嗣了。不過因為郡主還在仙域,暫時無法下到凡間來,李曄就沒想過這事。


  畢竟,在李曄的內心裡,郡主肯定是要做正妻的,日後繼承他功業的,也只會是他跟郡主的孩子,那當然是作為嫡長子出生才好。


  兩人一路扯著閑篇,就來到了莊園。


  還沒進門,裡面就炮彈一樣,衝出一個小丫頭,一下子撞進朱溫懷裡,引得朱溫開懷大笑。李曄順手幫朱溫拿過鋤頭,讓對方可以更好抱起自己的閨女。


  那是一個小臉粉嘟嘟的可愛丫頭,一雙烏黑的眸子又大又亮。被朱溫拿鬍渣刮著臉,一面用粉嫩的小手推開朱溫,一面咯咯笑個不停,無論是看著還是聽著,都讓人倍覺舒坦。


  「小丫,跟你說過多少回了,父親剛回來的時候身上都是土,別湊到他身上去,讓父親去先去換了衣裳.……」


  一個妝容清雅的婦人從影壁後轉出來,習慣性的埋怨不守規矩的小丫頭兩句,抬頭看到李曄這個陌生人,不由得怔了怔。


  見李曄氣度不凡,衣袍料子也極為講究,知道來的必然是貴人,就連忙蹲身見禮。


  「嫂夫人多禮了。」李曄笑著還禮。


  婦人並沒有跟李曄多說什麼,只是歉意一笑,就把親近父親的小丫頭抱走,一面走還一面教訓,說日後看到父親身邊有貴客,一定不能這麼沒個樣子,否則旁人都知道朱家小娘子沒禮儀了。


  小丫頭揚著頭天真的問,什麼是貴客呀,婦人就說但凡是父親帶回來的客人,那都是貴客,都是不能唐突的。小丫頭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哦了一聲,就跟著婦人轉進垂花門不見了蹤影。


  李曄對這一幕非常羨慕。


  其實有時候人是很矛盾的生物。


  就拿李曄來說,他追求的一直是逍遙大道,遨遊天地自有自在,不受約束也沒有什麼壓迫力,穿越前如此,穿越后還是這樣。


  但當李曄看到這樣的人間溫情,看到這樣可愛的小丫頭,就會想自己也有一個,傻傻的又聰明的、天真的又懂事的小姑娘。


  對任何一個有愛心的成熟男人來說,這都具有致命的殺傷力。


  但是一想到要自己撫養孩子,那又是個巨大的工程,十幾年如一日,那是什麼樣的桎梏跟考驗啊。不天天陪著吧,就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自己就會責怪自己,天天陪著吧,那還做不做功業了?


  而且一旦小丫頭長大,就註定會有各種操不完的心,臨了嫁了人,父親當然是最傷心的,因為在父親看來,天下年輕男人全都是豬,全他娘的想禍禍自己的水靈白菜,沒一個人真正配得上自己閨女。


  所以為什麼是丈母娘看女婿越來越順眼,就是因為沒有岳丈看女婿會有多順眼。


  朱溫見李曄有些失神,就笑著說道:「怎麼,難道安王也喜歡閨女?」


  李曄嘆了口氣,實話實說道:「相比較皮孩子,我還是更喜歡閨女。閨女多可愛啊,哪怕不是貼心小棉襖,粉嘟嘟的嬌憨模樣,看著也能讓人開心。皮孩子就很煩了,狗崽子一樣,只想有多遠踢多遠。」


  朱溫怔了怔,一時間沒理解「皮孩子」「小棉襖」到底是什麼意思。


  不過他到底是聰明人,轉眼也能理解個大概意思,遂大笑不止,撫掌而贊道:「想不到李兄跟我還是同道中人!」


  晚飯算不上豐盛,但大魚大肉絕對管夠,酒也可以喝的盡興。


  李曄跟朱溫吃了兩個時辰,雞骨頭和羊骨頭快堆成山了,酒罈子也擺了一地,這才算是勉強滿意。


  吃完飯,李曄也沒多打擾,跟朱溫喝了茶,就離開了莊園。


  張氏帶著丫鬟進來收拾的時候,憂心忡忡的對朱溫道:「夫君,安王為何會無緣無故來咱們家?該不是對夫君你還有什麼惡毒心思吧?」


  朱溫飲了口茶,笑道:「安王要是真有惡毒心思,就不會跟我喝酒吃飯了。


  「有些事沒跟你說,前兩日,契丹來了人,想要扶持我舉兵,還說什麼已經聯絡了大唐好幾路英雄,到時候他們從外部進攻,我們在內部爭雄,一定可以傾覆大唐皇朝.……

  「真是痴人說夢!他們把老夫當成什麼人了?道門好歹是咱們自家勢力,老夫跟他們聯手尚可。但契丹不過一群野人,也想荼毒大唐江山?狗學人叫,讓人噁心!」


  張氏臉色白了白,「夫君拒絕他們了?」


  朱溫拉過妻子的冰冷的手,放在掌心道:「老夫就算要東山再起,也不會跟野人為伍,那樣就算成了事,百年之後也無顏面見祖宗。放心吧,安王今天來跟老夫喝酒,其實就是來寬老夫心的。


  「契丹修士進入中原,哪能瞞過青衣衙門?他們能活著回去,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老夫跟安王雖然曾經為敵,但咱倆都知道,彼此都有身為唐人的尊嚴。


  「所以安王此行,雖然沒有多說什麼,但意思很明確,只要老夫不跟野人串通,老夫想過什麼日子,他就能保證絕對沒有人敢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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