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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群情激奮

  天光透過窗戶灑滿地毯,鬧騰了整晚的屋子終於安靜下來。兩個人呈大字型躺在床榻上,被子胡亂蓋在胸前,渾身濕淋淋的喘著粗氣,毫無形象可言。


  聖姬眼神空洞的看著房梁出神,有氣無力的呢喃:「我想過這一天或許會來,但沒想到來的這麼早.……現在想想還是覺得太突然了。」


  李曄疲憊而得意的呵呵笑了兩聲,「一切突如其來,其實都是船到橋頭自然直。」


  大修士體質就是不同,些許創傷轉眼就能恢復,初夜都能折騰一整夜。李曄這頭老頭近乎是持續不斷耕了一夜的地,精力再如何旺盛也頂不住如此繁重的勞作,現在連手指都懶得動彈。


  窗外偷聽的兩個丫頭,在品頭論足超過了一個時辰后,終於覺得無趣,一起散去了。現在也不知道過來了沒有,李曄還想著有人伺候自己洗漱。


  聖姬從被子里抬起一隻雪白的胳膊,看也不看的一拳靠在李曄的臉頰上,將他得意的笑聲給按了下去,「別笑了,讓我睡會兒。飯沒做好不要叫我.……得是你親自做的飯菜。我今天得好好補補。」


  「.……」李曄覺得自己才是需要好好補補的那個。


  荒唐並沒有在白日上演,李曄稍微休息過後,就起床將眸子里滿是好奇、幽怨之色的少司命,叫進來伺候洗漱。


  準備好澡盆熱水,這丫頭竟然一臉嫌棄,汗巾也不好好拿,兩隻手指捻了,就在李曄背上、肩上隨便過過,這就算是擦拭了。李曄將她精緻小巧的臉蛋,怪裡怪氣的捏了七八次之後,她這才勉強老實下來。


  軍報在李曄吃過飯後不斷傳至。上官傾城佔據渭州后,將麾下十萬兵馬以五千人為單位分散,由兵家弟子帶著去各處攻城掠地,自己則親率狼牙軍主力直奔岷州。


  半月後,岷州左右及南邊的六七個河西州,盡數被十萬大軍攻下。上官傾城到岷州后,只是匆匆見了李曄一面,就率軍北征,去固守險要關隘。


  河西吐蕃六穀部月神教的地盤,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就喪失近半,隨著一份份軍情傳遍河西各地,吐蕃各部無不震動。


  吐蕃雖說發源於高原,但高原乃是極度貧寒之地,宜居之所少之又少。環境無法承擔吐蕃人大規模繁衍生息,那座高原河谷里的王城邏些,還不如河西一座州城大。


  說起來吐蕃部族眾多,實際上各部人數很少,而且大多活得跟野人差不了多少,除了彪悍之外,毫無可取之處。那些自稱貴族的吐蕃人,基本都活得不如中原州縣的一個普通小地主滋潤。


  是以吐蕃自打攻佔河西,主要力量就遷徙到了此處。李曄自忖,只要解決了河西的吐蕃人——六穀部與溫末部,高原上的吐蕃各部力量在他的修士大軍面前,也就跟草芥沒什麼區別。


  河西劇變,消息傳回關中,立即在朝野掀起萬丈波瀾。


  李儼難得上一回朝,大朝會時剛坐上皇位,屁股還沒坐熱,就被滿殿請戰官員的慷慨豪烈,驚得從座位上站起來。


  看他們一個個雙目發紅、張牙舞爪的模樣,哪有什麼重臣風儀,跟虎狼快沒了區別。這讓人毫不懷疑,就算是不以修為戰力見長的文官,也能撲到吐蕃戰士身上咬一嘴血。


  大唐忍吐蕃已經很久了!


  唐人恨吐蕃也太久了!

  雙方早就仇深似海!


  自從安史之亂爆發,大唐邊防空虛,吐蕃就惡狗一樣從高原上四面衝下來,奪取了部分西域和整個河西。吐蕃人手中沾染了不知道多少大唐邊軍和百姓的血,尤其是攻佔長安的舊事,更是在驕傲的大唐人心頭烙下了滔天大恥的印記。


  如今安王僅憑一些修士、十萬兵馬,就在眨眼間收復了河西七州,這對唐人精神的振奮之大是空前的。


  跟安王一起,反攻河西!反攻吐蕃!

  一雪前恥,就是現在!


  這就是眼下每個熱血大唐人的心聲。


  這種激烈情緒形成的激昂風潮,很快從關中席捲到中原、河北、江淮、江南、楚地,以至所有大唐州縣。


  群情激奮之後,便是四海歸心,大唐人的心志再度被攏到一起。盡忠朝廷報效國家,在經歷黃巢之亂的失望與群雄爭霸的混亂后,又一次成為仁人志士的衷心追求,和熱血兒郎實現人生價值的第一選擇。


  在這種情況下,李曄的聲望迅速攀升了一個大台階。


  最直接的效果,就是他派遣到中原、淮南和各個小諸侯地盤上的駐軍、官將,都得到了極大擁護,各種權力交接和軍政事務進展都格外順利。


  李曄雖遠在岷州,也感受到了這股人力不能抗衡的風潮。


  百姓氣運之力如浪向他匯聚過來,速度之快,烈度之大,範圍之廣,讓他幾乎不能相信。


  尤其是在李曄個人氣運,跟皇朝國運漸漸融合的今天,百姓氣運之力聚攏時對他形成的衝擊力,就更是讓他感到發自內心的震撼。


  照這種態勢,李曄覺得金仙境已經近在咫尺。


  「之前覺得,要讓大部分百姓歸心,必須要完全收服河西才成,沒想到這才剛剛開了一個好頭,就引起了天下人這麼強烈的反應。看來我之前錯了,小看了唐人對盛世大唐的嚮往和期盼,但凡讓他們看到一點希望,他們就會爆發難以想象的力量……」


  李曄如是想道。


  他重新認識了奮武勇烈的唐人,也認識到了什麼叫大唐榮耀。


  那是一種哪怕我自己吃不飽肚子,但只要異族敢踏足我們的國土,我也會毫不猶豫擰起刀子,放棄自家一畝三分地衝上去拚命的氣度。


  不甚理智,只是壯烈。


  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在這個時代還沒變成綿羊,遠遠沒有。


  他們只是厭倦了藩鎮內亂,所以無論之前李曄在國內如何逞威稱雄,也始終不能很快得到大部分百姓的忠心。他們只是太渴望向外雪恥、楊威,所以李曄現在只是稍微收復一些州縣,就得到了這樣強烈的饋贈。


  李曄心頭感慨良多。


  有好的感慨,也有不好的。


  大唐境內的百姓氣運之力,匯聚得爆裂而迅速,但河西之地的漢人氣運,起來的卻比他預料得要少。


  少很多。


  李曄很快就感受出來,河西漢人的氣運之力,不是完全沒有動,只是好像頭頂蒙了一層陰雲,讓它們好似陷入泥潭一般,就算在活動在掙扎,卻一時不得其門而出。


  河西漢人的氣運之力,關係到他跟月神教神子的戰鬥勝負,非同小可,李曄不敢大意。


  心念一動,李曄的意識頓時遠遠散發出去,化作成百上千隻眼睛,去觀察各地漢人百姓的情況。


  這也是他剛剛得到的能力,是收復河西七州、帝道修為更進一層后,帝道賦予他的一種觀察天下蒼生的新手段。
……

  岷州北部的蘭州,向來是河西要地,金城縣是其州治所在。


  金城縣張家,是此地少有的漢人大族,族譜可以上溯到漢末。數百年的歲月,張家在金城縣歷經幾度衰榮,現在還能夠屹立不倒,靠得不僅是修鍊功法不俗,還有「耕讀傳家」這四個字。


  張鍾黎年過六十,卸下家主重擔也已多年,現如今每日除了讀書寫字,就是侍弄在後院開墾的幾畝薄田。


  夕陽西下,麻衣上沾染了許多泥土污漬的張鍾黎,佝僂著腰,扛著鋤頭從田裡出來,踩著最後一縷太陽餘暉進了院子。


  一路上,他不時用枯瘦的手輕輕捶打后腰。


  進月門,看到肅立等候在院中的中年人,張鍾黎眼角的皺紋里有了一分笑意,「你這個日理萬機的家主,可是有日子沒來看我這個無用的老頭子了,今天是碰到了什麼好事?」


  中年人張遜,是張鍾黎的長子,也是現如今的張家家主。


  面對張鍾黎的調侃,張遜在認認真真行禮過後,肅容不改的問道:「昨日父親接見了幾位大家族的老人,在密室相談甚久,兒子斗膽,敢問父親跟叔伯們談了什麼?」


  張鍾黎把鋤頭在牆角放好,用干破布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灰塵,這才看向張遜,「這就是你不等老夫坐下喘口氣,也不奉茶問一聲安,就迫不及待詰問老夫的理由?」


  張遜臉色微變,毫不猶豫跪倒在地,向張鍾黎行了跪拜大禮,語氣不無悲憤、急切、焦躁道:「父親!兒子知道,您一直心懷漢家皇朝,當初張議潮起勢,你不顧蘭州吐蕃勢大,奮而率領族人聯合幾大家族舉兵響應,與吐蕃人廝殺三日三夜,在戰事不利的情況下依然猛攻城主府不止,連一顆腎臟被吐蕃人長刀挑飛也毫不在意.……但就是因為這樣,張家這些年才……」


  「住口!」


  張鍾黎忽然暴怒厲喝,老樹皮一樣的臉霎時通紅,「老夫當年所作所為,上不愧朝廷,下不愧良心,中不愧祖宗教誨,也是你這逆子能夠置評的?!」


  一句話說完,他的身體就晃了晃,眼前陣陣發黑,伸手扶住廊柱這才沒有摔倒。


  當年血戰,他丟了一顆腎臟,也落下滿身創傷,根基大損,修為所剩無幾,這些年身體更是一日不如一日。盛怒之下,剛剛從田裡歸來的他,哪裡經受得住?


  「父親!」


  看到張鍾黎的模樣,張遜悲呼出聲,霎時滿面淚痕,膝行到對方腳前,抱著對方痛哭道:「父親!兒子知道,這回朝廷出兵河西的消息,你已經聽說了,接見叔伯們,也是想要再度起事響應,但是不成啊!吐蕃人勢大,月神教如日中天,咱們忤逆他們不得,否則必遭橫禍!


  「當年張義潮舉事,賴父親血戰,蘭州也在名義上歸附了他,但結果如何?張議潮被朝廷召回長安,名為升遷,實為監視,歸義軍轉眼衰落,吐蕃人捲土重來,我們張家男丁被屠了七七八八,家族產業被一掃而空,就剩了些薄田勉強糊口.……要不是幾大家族還有點民心,張家早就不復存在了,何以能苟延殘喘到現在?

  「父親!近年來月神教高手輩出,神子更是已經溝通月神,那是將成大業之兆。請聽兒子一句勸,安王他贏不了的,縱然一時有所斬獲,也只會跟張義潮一樣,您不要再抱有奢望了,否則家族萬劫不復……」


  聽到這裡,張鍾黎再也忍受不住,一口老血噴出,雙眼一閉,身子直接栽倒。


  「父親,父親……」


  慌忙抱起張鍾黎往屋中走的張遜,沒有注意到,此時此刻,半空中一隻無形無知的眼睛,正在看著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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