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無所不能
「老道這回到河西來，雖然有掣肘吐蕃兵鋒的意思，但追根揭底，還是為了歷練弟子，探明月神教底細，以備來日大用，對李茂貞的幫助只是順手而為。現在他帶人辛辛苦苦趕過來，救我們師徒於水火，實在是情深意重，必須要重重酬謝才是……」
楚南懷心中感慨萬千，想著想著就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見解。
他換了個思路想道：「老道到河西來，雖然有歷練弟子的意思，但追根揭底，還是為了拖延吐蕃征伐關隴的兵鋒，迫使其早日回軍。
「事實也是如此，這回吐蕃兵鋒已經到了鳳翔，若不是我們師徒，莫說鳳翔危急，長安也不是那麼安全啊。這樣說來，我們對李茂貞的確有大恩，他來救我們也是理所應當。嗯，這廝雖然大逆不道，還是懂事的。對，就是這樣。」
這樣想著，楚南懷瞬間覺得自己形象很高大，背影光輝充滿正義，對李茂貞千里馳遠也受之坦然。他認為自己不但不用感謝李茂貞，對方還得好好酬謝自己等人才是。
約莫是覺得自己的想法委實英明，楚南懷很是自得的嘿嘿笑出了聲。
衛小庄轉頭奇怪的看著自己的師父，不明白對方為何會忽然自顧自笑得如此無恥。
無論楚南懷是何想法，李茂貞的的確確出現了，還帶著幻音坊一大票修士截殺了月神教上師的隊伍。
戰鬥沒持續太久，在李雯文拖著大砍刀加入戰團，剛剛砍倒了一名神仆后就宣告結束。
這讓舉刀四顧不見對手的李雯文很是不滿，她覺得自己的霸氣還能再提升一個台階，「這幫月神教的修士太弱，我還沒怎麼用力，他們便全都倒下了，讓我無法體會在夕陽下血戰餘生的蕭瑟霸王之感，唉……」
李雯文打定主意，下回碰到月神教的修士，一定要讓他們好看，至少得叫他們知道，在自己殺到日落力竭之前，他們絕對不能全都倒下才行。
把大砍刀扛在肩上，李雯文甩著馬尾洋洋自得的往回走，作慷慨凱旋狀，渾然忘了自己前不久才被人追殺得只能逃命的事實。
楚南懷跑到李茂貞面前，裝模作樣咳嗽兩聲，乜斜對方作不滿狀：「岐王來的也太慢了些吧？」
錦衣在身，男子裝扮的李茂貞挑了挑眉，「哦？」
楚南懷伸出一隻手：「這些吐蕃神仆身上的法器雖然不堪，但也可以勉強表示岐王的誠意。」
李茂貞收了赤霞長槍，「本王要謝你？」
楚南懷一臉大義凜然：「我們師徒為了保護關中，在河西辛苦血戰，絕對稱得上勞苦功高。岐王也不必太過客氣，你那桿長槍我徒兒就很喜歡，如果順便送給老道，老道也不會拒絕。」
李茂貞扭頭就走。
不僅她走了，一招手，還帶走了幻音坊的全部高手。
至於他們從那些神仆身上搜走的東西，則是一件都沒有留下。
衛小庄湊過來問：「師父，岐王好像很不給你面子啊！」
楚南懷臉漲得通紅，哼了一聲：「堂堂岐王，竟然如此小氣，跟個娘們兒一樣，真是讓人不恥！」
衛小庄大點其頭：「不如師父去揍他一頓，為我們討回公道？」
楚南懷擺擺手，很大氣道：「眼下大局為重，為師豈是斤斤計較的人，回去后再教訓他不遲。」說著，不等衛小庄說話，一溜煙兒的就飛走了，「岐王，老道還有話要說！」
劉小黑看著楚南懷的背影一臉思索：「咱們師父打得過岐王嗎？」
眾人降臨岷州城的時候，城牆上的吐蕃守軍亂成一團，不少將校大呼小叫的在城頭奔走，有人控制著強弩向半空攢射，有人飛身迎戰，還有人轉身就跑。
現如今岷州已經沒有神仆境，在幻音坊高手佔領城頭，對吐蕃守軍不分青紅皂白一通亂殺之後，隨著百千人橫屍處處，城頭很快就沒了活著的人，轉眼安靜下來。
被幻音坊第一統率提著后領的月神教上師，明明已經是重傷垂危，看到自家人的慘狀，竟然恢復了不少力氣，至少可以手舞足蹈的大喊大叫，嘴裡唾罵不休。
「你們這些狂妄的唐國人，你們的國家會因為你們今日的行為，在不久的將來血流千里、橫屍百萬！無所不能的月神會帶領我們攻下長安，滅了你們唐國.……」
站在城樓頂的李茂貞，漠然瞥了八爪魚一樣的上師一眼。第一統率會意，給他腹部重重來了一拳。對方的身子這便彎成了蝦米狀，額頭青筋暴突，再也不說出話來，看樣子要一口氣喘不上來給憋死。
示意第一統率將上師提過來，李茂貞拍了拍對方的那張老而不枯的臉，讓對方清醒了些，這才不急不緩道：「第一，我們從不稱呼自己是唐國人——松贊干布那個鄉野鄙夫根本不懂天朝上國的規制，唐人、唐朝人、大唐人才是我們的名字，你記住了，否則……」
上師好不容易緩過氣，立即又開始大罵：「無知的唐國人，你會死的很.……」
這回不用李茂貞示意，第一統率就再度賞給了上師一拳。她雖然身材嬌小，拳頭不大，卻附帶陽神真人的靈氣，足以讓上師的經脈、氣海都翻騰不休，造成的痛苦不亞於萬箭穿身。
上師痛苦的很想趴在地上乾嘔，但是他被第一統率提著后領，只能胡亂踢騰著手腳，模樣滑稽。
李茂貞繼續道：「第二，你現在是俘虜，所以最好認清現實，說符合你身份的話，這樣本王才會考慮讓你死得體面一些。」
本來打算頑抗到底的上師，聽到「體面」這兩個字，眼珠子轉了轉。
順過氣來后，他雖然仍是雙目充滿仇恨的死死盯著李茂貞，嘴裡卻老實了：「我知道你是唐朝的岐王，你叫李茂貞，不過你休想讓月神的神仆屈服！如果你還有貴族的自覺，就不要喪失自己的風度，侮辱一個俘虜可不是什麼符合你身份的行為！」
李茂貞笑了笑，眼中的光彩證明上師的話讓她很受用。
擺擺手，示意第一統率放開對方，讓這名上師可以跟自己並肩站在一起。
城頭安靜了，城中卻沸騰了。很多人開始趁機作亂，不過喧鬧也只是持續了片刻，在看到數十名真人境在半空縱橫飛掠，將作亂者一一斬殺后，亂跑的人又紛紛鑽回屋子。
李茂貞看著城池中心，那個造型怪異的巨大寺廟。
寺廟主體呈圓形，分三層有近十丈高，頂端立著一輪新月，「那便是你們月神教的神廟？本王聽說，每年最寒冷的那個滿月之夜，你們會在神廟舉行隆重祭祀，向月神祈求賜下力量？」
岷州城並不小，規格跟中原的州差不多，城中的民居屋頂大半也有一輪新月，剛才進出這些屋子的人大多是吐蕃人裝扮，也有不少漢人。
上師恢復行動自由后，第一時間理順了自己的衣袍。
聽到李茂貞的話，他挺起胸膛驕傲的說道：「在高原之上，這樣的神廟遍地都是！即便是在這片被你們稱為河西的地方，但凡有月神信徒的地方，也必然有這樣的神廟！
「月神的子民們只要虔誠信奉月神，就會得到月神的庇佑，無病無災、身強體壯、內心安寧.……每年的凜冬大祭祀，那是本教一年中最大的盛事，神子和大上師會主持盛會，所有的信徒都會從神廟中得到力量……」
楚南懷不知何時到了，聽到這裡嗤笑道：「今年的冬天，你們不會再有大祭祀了。」
李茂貞看了他一眼，「你們這些時日在河西到處殺戮，別說沒有摧毀看到的神廟。」
她指了指城中民居，「在這裡，一些漢人都信了月神教，這都是大軍克複河西的阻礙。宗教的力量一旦讓信徒狂熱，朝廷詔令未必有用。」
楚南懷正色道：「凡我們所到之處的神廟，自然無一存在。只不過我們畢竟只有五個人，等到我們離開，想必神廟還是會重建。」
李茂貞道：「之前你們人手不夠，現在夠了。幻音坊的修士，已經分批進入河西，青衣衙門也如是。要克複河西，就必須扭轉此地漢人的宗教信仰。雖然那樣的人不多，但畢竟也是漢人，死在大軍鐵蹄之下，未免還是可惜了。」
楚南懷胸有成竹：「宗教只有宗教能夠替代，李曄之所以讓我們進入河西，不就是看中了全真觀這方面的能力？如若不然，也不會讓小庄都過來。只要我們人手夠，就能在摧毀月神廟的同時，建立屬於我們的道觀！」
李茂貞不置可否：「若非時間不足，宗教未必需要宗教替代，只要假以時日，我漢家文明足以戰勝世上一切宗教。」
楚南懷笑道：「什麼是漢家文明？全真觀也是漢家文明的一部分。」
李茂貞沒有再接這個話題，或許是不知道怎麼接。
楚南懷卻自顧自接著道：「道門、儒門、兵家乃至諸子百家，哪一個不是漢家文明？是他們共同組成了漢家文明。只是其中有些糟粕必須要捨棄，有些精義需要發揚，有些不足需要補足。
「大唐這場亂世，諸侯爭雄，百家相鬥，就是在做這樣一件事。
「李曄勘定亂世，麾下有青州儒門，也有全真觀，上官傾城等人更是兵家翹楚。他沒有隻用其中一家人物，而是選擇兼容並蓄，說到底，不就是想要通過這種方式，將漢家文明推上新的台階？
「亂世快被他平定了，這就證明他快成功了！看看他麾下的道門全真觀、儒家讀書人，哪一個不是在舊道門、舊儒門的基礎上，祛除糟粕發揚精華彌不足的產物？諸子百家，說到底各有長短，專用哪一家都不行。」
李茂貞冷笑一聲：「你這牛鼻子老道什麼時候成了飽學良才？」
楚南懷不以為杵，神色卻更凝重了幾分：「李克用、朱溫、高駢包括岐王你，之所以會敗給李曄，道理就在這裡。諸子百家，唯有互相融合，取長補短，不斷推陳出新，才能讓漢家文明生機蓬勃，變得更強，走得更遠！而能否平定戰亂、建立盛世，就是新台階上漢家文明最好的檢驗方式。李曄能戰勝你們，根由也在這裡。」
李茂貞沉默下來，陷入深思。
那上師見兩人相談甚歡，完全忽視了他的存在，不甘的大叫道：「你們這是在做夢！天下間唯有月神的旨意，是通向光明的唯一路途，遵循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神的意志，卑微的凡人才能找到生命的意義，到達幸福的彼岸天國……」
「聒噪！」
「閉嘴！」
李茂貞和楚南懷一人一巴掌甩在上師左右臉上，抽得他頭暈目眩的原地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