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見招拆招
宣武四州,除汴州外,宋、亳、潁三州自北向南分佈,東跟武寧節度使的徐、宿、濠等州相鄰,西跟忠武節度使的陳州相接,其中位置最南的潁州,南部邊界即是淮河。
從汴州出發進入武寧境內,水路就有兩條,一是順泗水而下,經過宋州直達徐州;二是順汴河(運河)而下,經過亳州抵達宿州。
宋、亳兩州接壤,州城相距不到百里。
李曄率軍從汴州出發,進駐於宋州;擊敗蜀軍后的各軍精騎從忠武東奔,眼下正陸續到了亳州——兩人麾下在中原活動的大軍,主力會在宋、亳一線完成集結。
李茂貞在宋州跟李曄碰頭后的次日,召集雙方主要官將不到十人,召開了軍議。
「大戰之前,根據探聽的情報,我們判斷吳軍在攻佔徐州后,會分兵兩路。一路北上攻打袞州,向青州方向進軍,謀求攻佔平盧全境;一路西行,通過宋、亳兩州進入宣武——得此二州后,與蜀軍匯合北上攻佔汴州,最後跟佔據平盧西下的大軍完成會師。」
「等到那時,吳軍跟佔據許州忠武、洛陽東都的蜀軍地盤連成一片,就會擁有中原八九成的州縣。本王雖然名義上可以進佔鄭州河陽、滑州義成,但此二人在汴州會師、擊敗安王舊部后,勢必聯手來攻打河陽和義成,驅逐本王兵馬,從而完成對中原的徹底瓜分。」
大帳中懸挂的巨大輿圖前,李茂貞手持一根長桿,一邊說著上面的話,一邊在地圖上點出相應地點,最後畫了個圈。
他看向帳中的人,語氣不變繼續道:「為此,我們制定的戰略是:其一,先集中大軍精銳擊敗實力相對弱小、又離開本鎮過遠的蜀軍,然後揮師東進,在宋、亳一線伏擊西進吳軍,與其決戰。」
「其二,用魏博、成德、靜海、天平等鎮兵馬,配合青州方面的平盧軍一部,在袞州伏擊北上吳軍,力求擊敗,保底也得拖住對方。」
「其三,在西、北大戰時,命令一部精騎迂迴奔襲,突入武寧南部的泗州,並攻佔州縣,進而控制淮河要津,切斷吳軍糧道與後援。」
「如果各方戰事順利,我們最後將在武寧境內,將吳軍徹底圍殲,不使其走掉一兵一卒!」
說到這,李茂貞收了長桿,回到輿圖前的小案后坐了下來,端起茶碗飲了口茶潤桑。
帳中的人分作兩部分,李曄跟李茂貞的座位在矮台上,相對而設;兩人的部將數人,則在帳中分作兩排而坐。
——參與軍議的人之所以少,還是因為李曄現世的情況至今仍是只有極少數人知道的秘辛,而且這個秘辛保持得越久,也就越有利於後面的戰事。
除卻李曄和李茂貞的一些心腹,以及各鎮節度使,下面的官將百姓,現在也都只是認為李茂貞跟安王舊部達成了某種盟約。
李茂貞稍作停歇的時候,李曄接過話頭,「因為孤王跟岐王的聯合出人預料,行動隱蔽、周密、果斷,原本戰事進展十分順利,我們也成功擊敗了蜀軍。但是到了眼下,情況有所變化,簡單說就是——吳軍已經開始收縮戰線!」
「西進吳軍,前兩日本已進入宋、亳兩州境內,即將如蜀軍一樣,魯莽無知踏入我們設好的埋伏中,卻突然在一夜之間後撤數十里,並且紮下堅固營寨,擺出嚴防死守之勢!西進吳軍如此,北上吳軍的情況也差不多。」
頓了頓,李曄看了眾人一眼,神色肅然:「吳軍舉動如此反常,讓我們不得不思量,他們很可能已經察覺到了我方行動,故而改變了原本的進軍策略。」
此言一出,在座的將領們神色都有些變化,劉大正、趙炳坤這些人眼中,則是有了沉思之意。
李茂貞放下茶碗,輕笑一聲:「能成功伏擊吳軍,像對付王建那頭肥豬一樣,輕鬆解決掉他們自然最好。若是他們沒有那麼愚蠢,提早察覺到了異常,並且有所防備,那也不過是正面較量而已,我們何懼?」
李曄跟李茂貞聯合起來,能控制的節度使超過了二十個,出動的兵馬也是一百多萬。如今蜀軍已經敗退,他們大可以集中力量對付吳軍,僅兵力優勢就足以讓他們毫無顧忌的正面強攻。
停了片刻,李茂貞撇嘴補充道:「要是連王建那蠢豬都已經敗了,高駢還沒發現異常,那他和儒門也就根本不配談逐鹿中原。」
話說完,李茂貞端起茶碗,又在嘴邊停住,繼續補充:「雖然他們一直都不配。」
李曄沒有評論這話。李茂貞和高駢互相看不起,這是眾所皆知的事,而且已經到了不加掩飾的地步,早在崑崙之役的時候他們就沒少拌嘴。
按照之前跟李茂貞的交流,李曄說起下面的戰事安排:「既然吳軍已經有所防備,開始收縮戰線,那我們也就不必再遮遮掩掩,跟他們來什麼晝伏夜行、隱蔽奔襲了。接下來,我們調集所有軍力,集中於武寧西、北兩面,先壓縮他們的活動範圍,等兵馬到齊,便跟對方正面會戰,堂堂正正的擊敗他們!」
劉大正、趙炳坤等人聽到這話,無不點頭贊同,而且眸中戰意炙熱。
無論何時何地,能夠用優勢兵力以泰山壓頂之勢,正面擊垮敵軍,那都是將軍們最喜歡做的事。
見眾人沒有意見提出,李茂貞又開始補充:「吳軍顯然已經察覺到異常,但他們到底知道多少我們的情況,我等卻沒底,而他們知道多少會直接決定他們往下的戰事安排。此事極為緊要,幻音坊和青衣衙門的修士,要發動一切力量,深入武寧境內打探清楚。與此同時,必須不遺餘力拔除我們周圍的吳軍修士哨探!」
他這個安排,主要還是防備對方知道安王重新出現了。
這是目前李茂貞最注意的問題。
因為一旦高駢知道安王重新出現——對方當然不可能深入了解到安王是假的,那麼高駢和儒門就有很大可能心生畏懼,甚至是就此撤軍回淮南也不是不可能。
李茂貞當然不能接受這個局面。
他的目標始終是爭奪整個天下,而要實現這個目標,就必須解決掉一個個強勁對手。高駢佔據包括一部分江南在內的淮南大片地盤,若是兵力不損的退了回去,李茂貞日後要渡過被嚴密設防的淮河、長江,軍事上無疑會有巨大困難。
趁此機會,將吳軍主力聚殲於淮北,為日後攻打淮南掃除障礙、鋪平道路,這是李茂貞並須爭取的結果。
李曄不著痕迹瞄了李茂貞一眼,心中暗道:「李茂貞這廝想的還挺多。」
想得多並非壞事,只不過有時候在某些方面思慮過於深入,就容易忽略其它方面的問題。
數日後,徐州,節度使府邸內,高駢正在跟郭璞、張仲生、鍾繇等人緊鑼密鼓的討論最新軍情。
首先說話的是郭璞,他通報了最新探報:「近日來,幾乎每時每刻都有大批敵軍開赴到宋、亳一線,甚至連潁州都出現了許多兵馬,這些地方的州縣大小城池,已經被各鎮軍隊塞滿!之前滯留在潼關的李茂貞部曲,也離開潼關急速向宋、亳方向進軍。不僅如此,北面的沂州、袞州境內,也不斷有敵方援軍趕來!」
隨著探報的深入講述,郭璞神色愈發肅殺。
最後他總結道:「一言以蔽之,李茂貞正調集他和安王舊部的所有兵馬,還有原屬朱溫的藩鎮軍隊,向徐州合圍!這完全是決戰之勢!因為兵馬實在太多,所以哪怕其大軍尚未完全集結,但其先鋒已經離開宋、亳二州,開始向武寧境內進發,不日就會跟我們的西進大軍碰上!」
高駢沉面不語。
張仲生道:「我們雖然號稱百萬大軍,但實際兵馬只有七十多萬,而今面對近三倍之敵,局勢的確不妙。但自古以來,沙場征戰,兵馬多寡並不直接決定勝負,最重要的還是靠策略和奮戰。」
高駢仍舊沒有說話。
鍾繇一拍大腿,大聲嚷道:「李茂貞不過是個白臉小廝,娘們兒唧唧的,難成大器,怕他作甚?就算他有千萬大軍,我淮南驍勇在吳王率領下,殺他也跟屠狗一樣!」
對於鍾繇的咋呼,郭璞和張仲生直接選擇了無視。
倒是高駢,終於開口,他波瀾不驚道:「我軍渡河北征,最重要的是保障後方糧道,故而宿、泗二州絕對不容有失,諸位誰能為孤王守此二地?」
鍾繇一聽是守後方,等著別人來打,缺乏進攻主動性,便沒有爭取的意思,不過他還是說道:「李茂貞也好,安王舊部也罷,都是北方兵馬,不熟水戰,淮河、泗水有我們的水師精銳把守,他們只要敢來,那就是送死。末將覺得,只要派遣一名穩重將領,即可守好宿、泗二州。」
高駢點點頭,「說的不錯。楊將軍,你去吧。」
屋中一名面容堅毅的武將聞聲出列,抱拳道:「末將領命!」
這名楊姓將軍,叫作楊行密!
高駢接著道:「賊軍先鋒既然已經從宋、亳出發,我們不能不迎戰。我們淮南水師既然精銳,那就不能只作防守之用,泗水、汴河都是好戰場。誰願意去迎戰賊軍先鋒?」
不等鍾繇說話,一名身材高大的武將應聲出列,抱拳道:「末將願往!」
見是此人請命,高駢臉上有了笑容:「孫將軍願往,自然是再好不過。」
「末將領命!」
這名身材高大的將軍,名為孫儒!
郭璞和張仲生見高駢輕描淡寫間,就已經安排好了軍事,心頭大感安定。
也是在這時,他們才回想起來,高駢曾經戰功赫赫,跟李峴、張議潮齊名。
論兵家之道、沙場征戰,只要高駢不犯糊塗,當世誰敢說比他更強?
安排完軍事,高駢安坐的動作沒變,右手拇指摩擦著食指,平靜道:「李茂貞吞併了安王兵馬,還能讓朱溫舊部也為其所用,所以聲勢浩大,我們得想個法子從內部瓦解他們。朱溫從崑崙離開之後就沒了消息,如今在作甚?去找找,孤王這裡有份大業要送給他。」
郭璞眼前一亮,連忙道:「卑職這就派人去找!」
高駢微微頷首。
張仲生看著高坐主位、不動如山的高駢,內心忽然湧現出一股難以言狀的情緒。
他暗暗想道:「吳王本就是兵家奇才,黃巢之亂時雖然舉止不當,但畢竟根本尚在,如今二度奮發,未來可期……如果僅是兵家才能也就罷了,如今吳王有我儒門輔佐,受我儒門熏陶,智慧謀略更上層樓,這豈非正是如日中天之象?」
念及於此,張仲生低下眉頭,心中暗嘆一聲,「昔日安王尚在凡間時,是那般光芒萬丈,天下群雄與之一比,大部分都猶如草芥一般。而今安王不在了,天下英雄,還有誰能跟這樣的吳王爭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