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兄弟相見
清晨，李曄站在幻音坊重樓的閣樓上，望著宅院迴廊、小徑上來來往往的修士，面無表情。
昨日他被聖姬告知，他的訓練生涯已經結束，今日就要被李茂貞接見。
這意味著，如果事情不出意外，李曄算是即將真正開始自己假冒自己的大計。
「李公子，該吃早飯了。」許姑娘端著托盤走進房間，「今天你可是要去拜見岐王的，萬萬不敢耽擱了，快些把飯吃了早早去岐王府等候。要是誤了時辰惹得岐王發怒，莫說你肯定遭難，我們也要吃不少苦頭……」
李曄轉過身來，看到嘮嘮叨叨的許姑娘將飯碟擺放在桌上，竟然頗有幾分賢妻良妾的意思，不由得有些失笑。
這位單純善良的幻音坊女修士，在跟他相處多日之後，言行愈發沒有隔閡，辦事也很周到，把李曄伺候的很是舒坦，讓他完全沒有寄人籬下之感。就是性子過於活潑，導致平日里話多了些，老是黃鸝一樣嘰嘰喳喳個不停。
「一起.……」李曄在桌前坐下，剛剛想說飯菜這麼多反正自己也吃不完，不如一起吃吧，就見許姑娘已經分外自然的抓起一個蒸餅隨手塞進嘴裡，一口就咬掉了小半，將粉紅的腮幫撐得鼓鼓的。
「你說什麼？」許姑娘漂亮的大眼睛看著李曄，聲音含糊不清。
李曄無奈，只得道：「慢點吃，別噎著。」
「哦！」許姑娘很聽話的坐了下來，用力咽下嘴裡的食物，自顧自解釋起來：「我看你每次飯都吃不完，太浪費了，但又不想等你吃罷了撿殘渣，那樣顯得我多凄涼啊，我又不是你的奴僕——所以決定跟你一起吃，這樣還能陪陪你，免得你一個人吃飯感到孤單……」
李曄見對方又要開始絮叨，只得連連點頭，示意完全同意對方的看法，並且提醒對方不必再說下去了。
許姑娘雖然話癆，但卻善解人意，很快明白了李曄的意思，立即閉上嗓門不說話了，安靜的一個接一個啃蒸餅。
吃完早飯，李曄由許姑娘領著，在幻音坊穿門過廊，經過一個有修士嚴密把守的側門，直接進了旁邊緊挨著幻音坊的岐王府。
有兩名王府護衛在此等候，見到李曄后雙方簡單交代兩句，其中一人便對許姑娘道：「你在這等著，我們帶他過去。」
許姑娘看著李曄獨自深入龍潭虎穴，擔憂之情溢於言表，「你要小心。」
李曄報以微笑，心裡卻感覺有些怪異，看對方這意思到好像是他倆成一夥兒的了。
跟著兩名護衛走了不短的路程，李曄一路上沒有放鬆警惕，隨時準備將天鏡中的修為激發出來，直到來到一座亭台前。
亭子建在小丘上，有二三十級階梯，兩名護衛在此停下，讓李曄自行上去，並且示意李茂貞就在上面。
「看來許姑娘想錯了，我根本不需要等待李茂貞。」李曄邁步走上石階。來到亭子外站立，他躬身行禮，「拜見岐王！」
站在亭子中負手遠眺府中景物的，自然是身材修長、玉樹臨風的李茂貞，聽到李曄的聲音他連頭沒有回，淡淡道：「不必多禮，進來說話。」
「謝岐王！」李曄按捺住心頭想笑的衝動，小步走進亭子，低著頭一副規規矩矩的模樣，心中則是暗道：「這李茂貞還真是會裝腔作勢，我這麼像我自己的人，又關係到他的大計，初次見面他竟然連看都不看一眼。」
李茂貞的目光始終落在遠處，就好像在眺望他的宏圖大業，口吻淡然又不失威嚴：「你在幻音坊已經呆了不少時日，聖姬說你天資聰穎，本王問你，你可知天下大勢？」
李曄知道這個時候當然要拍馬屁，所以拱手道：「天下大亂，唯岐王能夠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於即倒，成就非凡大業！」
李茂貞不置可否，徐徐道：「本朝以來，宦官弄權，奸佞當道，朝廷賞罰無度，以至於自黃巢禍亂四方以來，天下大亂，烽煙萬里，久不能治。本王身為皇朝柱石，為剿滅亂賊嘔心瀝血，夙興夜寐，幸得天道相助，才能誅殺奸佞，庇護長安。」
「如今蒙陛下倚重，本王責無旁貸，必要還百姓朗朗乾坤！只可惜亂賊叢生，都想要傾覆大唐，所以處處跟本王作對。昔日安王在時，我跟他志同道合，早有聯手廓清宇內之意，若能如此，天下旦夕可定。」
「只可惜，安王去了仙域，使本王再無臂助。好在天無絕人之路，讓本王發現了你。天下雖大，亂賊雖眾，然只要本王能聯合安王勢力，些許蟊賊便只能灰飛煙滅！你，可懂得？」
聽著李茂貞煞有介事說出這樣一番話，李曄簡直要脫口而出兩個字：無恥！
李茂貞的用意李曄當然明白。作為人主，他當然不會像聖姬那樣，開口閉口榮華富貴，他要給自己一種使命感、光榮感，從心理和精神上影響自己、控制自己，讓自己發自肺腑願意為他所用。
簡單說，就是用大義給自己洗腦，讓自己都覺得對方和自己的任務很神聖。
這是人主該有的高度。
李曄當即心悅臣服道：「岐王英雄，天下無人能及，必會掃平天下！岐王但有所命，小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茂貞點點頭，「好，有志氣。等到亂賊平定，本王保你封王！」
等李曄千恩萬謝一通，李茂貞擺擺手，「退下吧，準備入宮面聖。」
李曄執禮退出。
從始至終，他發現李茂貞都沒看他一眼。
「之前沒發現，這廝竟然如此能裝比！」李曄心中暗笑。
等李曄離開亭台，身影消失在王府，趙炳坤來到李茂貞身旁。
「李儼跟李曄是發小，讓這冒牌傢伙這麼著急進宮，會不會被李儼看出端倪？」趙炳坤不無擔憂的問道。
李茂貞神色不變：「據報，高駢的兵馬已經在淮河南岸完成集結，最多再休整協調幾日，就會渡河北上，我們沒有時間了。這廝要是連李儼那關都過不了，往後如何能在安王那些舊部面前不露餡？」
趙炳坤尋思片刻，「若是他真的不中用，那當如何？」
李茂貞眼神凌冽：「那我們就必須更改計劃。至於這人，不中用的人有什麼留著的必要？」
趙炳坤不復多言。
不時，李茂貞心腹劉知俊急匆匆來到亭台。
早先李茂貞趕赴天道秘境時，便是委任劉知俊主持大小事務，可見此人份量。
劉知俊帶來一份緊急軍情：「殿下，吐蕃兵馬十萬，進犯靈州地界，已經接連劫掠數縣之地！」
李茂貞臉色沉下來，咬牙切齒：「這幫蠻賊，簡直找死！」
他的憤怒之情溢於言表，可見對吐蕃怨憤之深。而怨憤深重的根由，還是因為暫且拿他們沒辦法——李茂貞坐擁關中后，當務之急是出兵中原和漢中。
自從張議潮離開沙洲到長安后，歸義軍經過數次內亂，實力大損，原本光復的十一州之地，又先後落入吐蕃、回鶻手中，至今已經只剩下沙洲、瓜州等寥寥數州。
而沙、瓜等州，跟李茂貞的地盤並不接壤，被吐蕃從中切斷了。盤踞在涼州、鄯州等隴右、河西之地的吐蕃，領地跟吐蕃原有地盤連成一片，時常侵犯李茂貞的地盤西北部，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李茂貞還是鳳翔節度使的時候，就深受其害。
吐蕃行事愈發囂張，甚至連鳳翔府都曾受到過兵鋒威脅。
……
通過那道不大不小的側門，李曄離開岐王府進入幻音坊。
「這麼快就回來了？」一直在門前摸著手來迴轉悠，不時通過側門往幽深王府看一眼的許姑娘，一見到李曄出現就興奮的迎了過來，約莫是覺得李曄能夠活著回來實在值得高興。只不過轉念一想李曄這麼快就回來，好像又不是什麼好事。
李曄寬慰的笑了笑：「岐王日理萬機，當然不會跟我有太多廢話，見過了面當然要放我早點回來。」
「原來是這樣。」許姑娘想了想，一臉就該如此的點了點頭，隨即她就睜大了亮晶晶的雙眼，興緻濃厚的問道：「岐王長什麼樣？是不是像傳說中的那樣丰神俊朗？你看到岐王有沒有被嚇得雙腿打顫？岐王跟你說什麼了？唉，你別走那麼快，等等我.……」
兩人一路走著，還沒到重樓，就碰到來傳話的修士：「聖姬有令，即刻入宮。」
「入宮？」許姑娘震驚了。這是多大的殊榮？
坐著馬車離開幻音坊，一路搖搖晃晃，沒多久李曄就進了宮城。一路上都沒受到盤問，更未停留，可見李茂貞的命令早就傳了過來。
想著馬上就要以「假安王」的身份跟李儼相見，李曄在覺得有趣的同時，也不得不仔細琢磨該怎麼進行這一場表演，不得不說，這很考驗演技。
而且周圍肯定有不少李茂貞派來的觀眾，會時時刻刻盯著他的言行舉止，評判他的演技是否過關。對於李曄來說，表現得像自己，但又不能真的是自己，難度的確不低。
李儼在宮殿中欣賞歌舞，被一群環肥燕瘦圍著喝酒作樂，不時傳出笑聲。
他的心理和精神雖然很痛苦，但物質生活還是很瀟洒。
洞開的殿門無風自動，忽然被整齊關上，陽光霎時被阻隔在外，殿中頓時陰涼下來。
奏樂的、歌舞的樂師、歌姬悉數停下手中動作，無聲無息的軟倒在地。
殿中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李儼身旁的嬪妃們身體僵硬，睜大眼睛看著這副詭異畫面，遍體生寒。
唯獨豁然起身的李儼，在看到殿中站立的那個人影后，霎時間雙眸通紅，手中酒杯落地，身體顫抖。
「臣李曄，參見陛下！」李曄俯身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