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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白鹿洞之謀(中)

  李曄目光閃爍了一下,從恍惚深思的狀態中脫離出來。


  蒼穹依舊湛藍,長天仍是浩遠,李曄眉宇間的寒霜卻已不見,眸中勘破萬事萬物的銳利光芒,也化作了兩汪清澈的潭水。


  空曠的祭壇上,楚南懷和李峴就站在他面前。飛鴻大士坐在一旁的白玉石欄杆上,偏頭看著遙遠的天際,純白的衣袂和青絲一同隨風輕揚,不知在想些什麼。


  幾名羅漢肅立在她身後,隱隱將她保護起來,徒然隔空與場中眾人對峙。


  聖子聖嬰與南宮第一、蘇娥眉等人,圍在李曄身後,全神貫注的作聆聽狀。眾妖在祭壇前休息,微風平和無害,場中一切都沒什麼異樣。


  李曄看向道袍破舊的楚南懷,道:「那麼我再問一遍,白鹿洞的布局到底是怎樣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並不如何和善,隱有被欺瞞的怒意。


  楚南懷面容苦澀,無奈的嘆息一聲,不過他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示意眾人落座。


  等到眾人圍圈席地坐定,楚南懷這才看著李曄徐徐道:「看殿下的意思,倒是對老道的所作所為,有所懷疑了。也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如今殿下勢大一方,諸侯皆不能及,各門若有什麼布置,只怕也會多針對殿下一些。就更不必說,佛域和仙廷已經和殿下仇恨似海,只怕會不死不休了。」


  李曄輕輕頷首:「的確如此。」


  楚南懷收斂了那副慣有的為老不尊的模樣,正色對李曄道:「老道且問殿下,倘若沒有此番河東之戰,殿下便不會與儒釋道兵爭雄了?殿下想要獨善其身又有何難,若無匡扶天下之志,自然不會進入到天下大爭之局中。而殿下既然決定於亂世有所作為,意欲成就功業,那麼同爭天下的儒釋道兵,就皆是敵人,早晚都會碰上,又豈能避免彼此相鬥?」


  「殿下若是想要安穩求存,那便不該平定黃巢之亂,建功立業,威重於人前。殿下既然想要手握神器,那麼必然要發展壯大,遲早都會成為天下最勢大之人。也唯有成為勢力最盛者,才能有可能最終廓清宇內,成就大功業!欲成就大功業者,又豈能忌憚被諸方所覬覦?不掃蕩諸方,又如何成就大功業?」


  李曄聞言稍怔,隨即默然,陷入沉思。


  「沒有與天下為敵的膽量,沒有與天下為敵的準備,便沒有資格參與亂世之爭,也沒有資格成為最終問鼎之人!」


  楚南懷沉聲道,「而勢大之人,在被各方諸侯忌憚的同時,也必得四方豪傑爭相投效。興亡相依,不進則退,便是如此。」


  這話無法反駁,李曄肅然抱拳:「受教。」


  楚南懷擺擺手,示意無妨,旋即又道:「殿下想要知道白鹿洞的布局,這有何不可?其實就算殿下不問,此番戰罷,老道也覺得是時候將此間之事,和盤向殿下托出。殿下是主,我等是從,各種謀划,自然沒有瞞著殿下的道理。」


  李曄期待道:「願聞其詳。」


  不僅是他,眾人皆是迫不及待的好奇模樣,包括李峴在內。紅孩兒已經急得直擾頭,看他火急火燎的模樣,只差沒扒開楚南懷腦袋看一看了。


  楚南懷不急不緩道:「殿下方才說,若無老道相助,無論是鳳歧山之役,還是此番河東之戰,殿下都不能勝,只怕早已敗亡。所以殿下覺得,老道和白鹿洞顯得太過……詭異?」


  李曄實話實說:「非是詭異,而是太強。」


  楚南懷笑了笑:「若是殿下知道白鹿洞的源起,便不會這麼覺得了。」


  李曄好奇看了看李峴,心說白鹿洞的源起還能是什麼,總不至於對方都不知道吧?若是對方知道,那對方在一系列事件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面對李曄的眼神,李峴開口道:「白鹿洞起源於鬼谷子,所以門人弟子善縱橫、權謀之術,而且兼修百家之長。」


  李曄微微點頭。


  但其實這個解釋並不能讓他滿意,白鹿洞每代弟子只有七人,勢單力薄,想要攪動天下風雲,跟道門為敵相爭,仙廷豈會坐視不理?

  而偏偏千年以來,白鹿洞次次都會大出於亂世,仙廷好似並沒有把他們怎樣。


  楚南懷道:「殿下不必看師弟,此間秘辛,只有每代掌門才知曉。這個秘辛也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殿下先前其實也提到了——我們在仙廷的確有人。」


  李曄釋然。


  這個解釋很合理,當然,與其說白鹿洞在仙廷有人,倒不如說,白鹿洞本就是仙廷某些仙人,扶持的凡間代理人。


  之前蘇娥眉就不止一次提過,仙廷並非鐵板一塊,也有派系之爭。說到底,那是大家的治世理念不同。就如政客政見不同,所以有政爭一樣,仙廷內部也是如此。


  很顯然,廣寒仙子、巨靈天神所在的派系,就跟仙廷主流理念不同——也就是跟仙帝不是一夥兒的。否則,他們就不會下界來幫助李曄,這個仙帝的敵人了。


  事實是,衛小庄在李曄的授意下,建立的全真觀,也的確跟蓬萊道門完全不一樣。蓬萊道門受百姓香火,得百姓供奉,自視為仙門,高高在上,全真觀卻深入鄉野,以幫百姓消災解難,和治病救人為功業。


  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中,楚南懷繼續道:「諸位可還記得,千年之前武王伐紂之役?」


  這事當然沒有人不記得,紅孩兒急不可耐道:「好好的提那麼久遠的事情作甚,難不成彼時老道你就活著了,還參與了那場大戰?」


  楚南懷笑道:「聖嬰大王還真說對了一半。只不過不是老道親身參與,而是教主和其它弟子。」


  「教主?」李曄怔了怔,腦中靈光一閃,忽然福至心靈想到了什麼,「難不成貴教主名為通天?」


  楚南懷笑容更甚:「殿下當真是博聞廣記,事實的確如此。」


  不過他臉上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以一聲長嘆:「只不過那一戰教主戰敗后,就改號為『泥塵道人』。寓意天地間充滿污穢泥塵。說到底,他這就是在罵仙帝,說仙帝一派的人自私自利,不以蒼生為己念,把天地治理的一團亂麻,枉為仙人!」


  李曄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按照地球上的說法,武王伐紂,也即「封神之役」,是截教與闡教之爭,通天教主作為截教教主,最終戰敗。而究其根由,自然是違逆大勢,幫襯無道的紂王。


  但聽楚南懷此言,很明顯此界的武王伐紂之役,跟李曄熟知的版本大相徑庭。不過這也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李曄已經習慣了兩界的差異。


  李曄思緒飄飛的時候,楚南懷並未停止言語:「當時商紂王雄才大略,不服仙廷對人間的統治,繼位為王后,想要重現人皇之治。他意與仙廷劃清界限,讓人間百姓做自己的主人,破除眾生對仙廷的香火供奉,重塑人間秩序。」


  「為此,紂王拆神像,毀道觀,並時常公然出言忤逆仙廷。仙帝聞之大怒,派遣仙官下凡,持『神諭』呵斥紂王,責令其立即『迷途知返』。紂王當然不會聽從,在朝堂上當眾撕毀『神諭』,並轟走仙官。隨後,紂王開始處斬那些虔誠侍奉仙廷的大臣。仙廷由是震怒,遂令西岐文王糾集大軍,聯合各路諸侯,發動攻商之戰。」


  「教主素來與仙帝不合,於是號召門人弟子,襄助紂王,與仙廷大戰,這便是武王伐紂之役。最後的結果大家都知道了,教主戰敗被囚,門人弟子死傷慘重。」


  楚南懷說這些往事的時候,紅孩兒、尤達梟等人,都聽得津津有味,一點也沒有懷疑的意思,很顯然,他們都認為對方說的是事實。


  李曄見狀,也唯有繼續聽下去。


  穿越前,李曄知道的武王伐紂版本,自然是紂王無道,所以被群起而攻之。不過史書都是勝利者寫的,所謂成王敗寇,歷史的真相其實並不那麼重要。


  當然,李曄就是隨便想想,畢竟此界不是地球,故事的版本很可能原本就不同。


  依照楚南懷的講述,此界的通天教主,貌似也跟地球上不一樣,對方僅僅是仙廷仙人中,跟仙帝政見不合的另一方勢力而已。


  楚南懷道:「教主被囚后,本教式微,只能選擇蟄伏。大周末年,諸侯並起,自相征伐,王室威嚴不存,天下再度陷入大亂。於是百家爭鳴,共同挑戰仙廷統治秩序,是為春秋戰國。本教先賢鬼谷子,由此下界開山立派,收受門徒,延續香火,參與天下大爭,世間遂有白鹿洞。」


  說到這,事情大體清楚了。


  楚南懷看向李曄:「春秋戰國,還沒有儒釋道兵鼎立之局,而是百家爭鳴,亂成一團,這才有本門立身的機會。而本門為免勢大,引起仙廷過多忌憚,所以每代弟子只收七人。」


  「七人要爭天下,難度非常,自然不能拘泥於哪一門的學問。所以白鹿洞自建立之日起,就是以縱橫、權謀之術著稱,而且兼修百家之學。也因如此,白鹿洞門人要麼不出,出則必然名動天下!」


  言語罷了,楚南懷向眾人示意李峴,那意思再明顯不過,李峴就是白鹿洞弟子中的典範。


  這個故事讓聖子聖嬰等人聽得如痴如醉,臉上都有十分滿足的表情,很是盡興的模樣。
……

  從祭壇下來,眾妖各自去休息,李曄自然『鳩佔鵲巢』,入住了李克用的郡王府,同行的除了蘇娥眉、南宮第一等人,李峴也在其中。


  方經大戰,蘇娥眉等人都去休整、修鍊。李曄在房中默然坐了半響,覺得有些不太自在,索性去找李峴。


  「當年八公山之役,到底是怎麼回事?」李曄坐下后就直接問李曄。


  在祭壇上,楚南懷回答他的問題之前,他在腦海里就推理過白鹿洞的布局。在他的想象中,那是另外一個故事。在那個故事裡,李曄是被白鹿洞推出來吸引各方仇恨的靶子。


  李曄一度認為,自己的那個推理就是真相。只不過這裡面也還有很多疑點,所以他在回過神來之後,才沒有直接對楚南懷動手。


  最大的疑點,其實也是李曄得出那個結論的最大的論據:鳳歧山之戰和河東之役。在這兩場戰役中,白鹿洞幫助李曄贏得強敵,獲得極大成長,也吸引了仙廷、佛域仇恨。


  但問題在於,這兩場戰役都兇險異常,李曄能成為最後的勝者,其實楚南懷的幫助只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他自身的實力超乎常理。


  這裡面有很多變數,是楚南懷也無法預料的,譬如說李曄在鳳歧山能手刃那麼多釋門金剛境,在秘境能和飛鴻大士聯手,並且最終「化敵為友」。


  也就是說,楚南懷事先也根本就不能確定,李曄能否得勝。他之所以能勝,是各方拼了性命換來的結果。在這種情況下,李曄這個「靶子」能不能豎起來,事先根本無法預料。


  而且就事實而言,可能性極小。


  如果白鹿洞的謀划,是把希望寄托在概率如此小的事件上,那白鹿洞也就不是那個「世人不知白鹿洞,天下人傑無師門」的白鹿洞了。


  相反,只有白鹿洞是真心輔佐李曄,打定了主意跟他同奮鬥共存亡,楚南懷的所作所為才解釋得通。因為同奮鬥共存亡,本就不一定成功的。


  不一定成功的事,不能作為前提,只能作為目標。


  那麼李曄心中僅剩的疑點,就是八公山之役,李峴是怎麼入瓮的。


  李峴的回答格外言簡意賅:「因為天子敕令。」


  李曄愣住。


  這個回答當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簡單的不能再簡單,卻又如此真實。


  「大戰將勝之際,宦官劉行深帶來了陛下的敕令,要我無論如何,必須帶回龐勛的人頭。」李峴補充道。


  李曄默然。


  對於一生致力於匡扶大唐,生社稷死社稷的李峴而言,皇帝的旨意根本無法違逆。


  這也解釋了,為何李峴僥倖活下來,並且修為踏入真人境,再回長安之後,願意幫助李曄「謀反」,將李儼扶上帝位。


  意識到這點,李曄只能苦笑搖頭。其實他早該想到,以李峴的才智,如果真是楚南懷把他引去八公山的,他不會沒有察覺,也就不會到現在還跟楚南懷相處。


  李峴忽然問李曄:「對白鹿洞的布局,你怎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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