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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小村四十年

  李曄這話並非空穴來風,委實是飛鴻大士的描述如此精確,只能讓人聯想到這一點。然而話一出口,李曄就感到滑稽。這三年來,他雖然跟飛鴻大士朝夕相處,共同應對秘境的考驗,但彼此之間再清白不過。


  所以李曄雖然說出了這話,但並不認為事實會是如此。而且他很快就後悔了,畢竟這樣的話說出來,很有冒犯飛鴻大士的意思,只怕是跟找打無異。


  不過飛鴻大士並無怨怒。


  不僅沒有怨怒,還神色認真。她隨後說出來的話,讓李曄差些驚掉下。


  她說:「大抵就是如此。」


  李曄很嚴肅的看著她:「你確定?」


  飛鴻大士白了他一眼:「你覺得呢?」


  既然飛鴻大士這麼說,那就八九不離十,雖說他倆現在修為被完全壓制,差不多成了普通人,也無法內視身體,看到新生物的生長,但到底不會全然無覺。


  李曄沉默下來。


  他只能沉默。


  不僅沉默,他還感到啼笑皆非。


  良久,他抬頭看天:「天意難測。難道真要我們在這過一輩子普通人的生活?」


  作為修士,尤其是飛升成仙的大修士,成長軌跡自然跟普通百姓不同。修行從來都是第一要務,不會去地里勞作,也不會去考慮柴米油鹽,從這個意義上說,修士是與普通生活分隔的。


  現在看來,秘境的這道關口,就是要讓李曄和飛鴻大士,完全回到普通人的生活當中去。


  如若不然,秘境也不會連新生命都折騰出來。


  事實證明,李曄想得不錯,飛鴻大士十月懷胎,果真就要生產了。


  這一日黃昏,結束了一整日的辛勤勞作,李曄和飛鴻大士踩著梯子,爬上屋頂並肩坐著,共同欣賞夕陽美景。


  李曄憋了半響,末了擾頭道:「要不要去給你找個產婆?」


  因為挺著大肚子,只能半躺在茅草屋頂的飛鴻大士,沒好氣的橫了李曄一眼:「我自己能行。」


  李曄驚異道:「你生過孩子?」


  飛鴻大士差些咬了舌頭。


  如果之前沒生過孩子,沒有經驗,要自己給自己接生,難度可謂不小。


  李曄盯著飛鴻大士,彷彿要在她臉上找出一朵花來:「在佛國,你就是普通百姓心目中的神,然而世間之事,你若沒有都體會過,還有不了解的,那何談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如何在百姓需要的時候,去幫助他們?譬如說,送個子……」


  飛鴻大士黑著臉道:「我是修士!」


  李曄長長哦了一聲。


  這意思當然分外明確,我只是修士,不是百姓以為的無所不能的神。


  換言之,幾乎所有修士,都不是無所不能。


  大抵只有到了聖人境,修士才有資格去談論所謂的無所不能。


  李曄望著天嘆息道:「所以說,這世上沒有神啊!」


  飛鴻大士冷冷道:「沒有神,卻有仙!」


  所謂仙,指的自然就是那些仙人境的大修士了。他們當然跟所謂的神不一樣。他們只是強大的修士,追求自我力量的修士,而不是造福蒼生,體察民間疾苦的神。


  李曄沒有反駁飛鴻大士,眼看著太陽就要落山了,他站起身拍拍屁股,話鋒一轉,正經道:「我還是去找個產婆來吧。」


  飛鴻大士:「.……」


  李曄說完話就跳下了屋頂。他雖然暫時沒有了修為,但畢竟身強體健,茅草屋也不高,跳下去輕而易舉,然而他剛落地,背後就傳來了飛鴻大士的大吼。


  飛鴻大士:「你給我回來!」


  李曄轉身,仰頭看向飛鴻大士,認真道:「你難道要我給你接生?」


  從他的視角看過去,金色的陽光正好從飛鴻大士背後灑過來,讓對方看起來美輪美奐。


  然而飛鴻大士的舉止,卻完美破壞了這美好的意境,她對李曄怒目而視:「你先給我弄下去!」


  沒了修為還挺著十月懷胎大肚子的飛鴻大士,當然行動不便,偏偏她還要上屋頂看夕陽,這一上一下的折騰,都得李曄小心翼翼的攙扶幫忙。


  李曄搖搖頭,大感命苦:「這孩子又不是我的,憑什麼我要像伺候祖宗一樣伺候你?」話雖如此,李曄還是乖乖爬上屋頂。


  前面三年的生活固然辛勤而且貧困,兩人也時常餓肚子,間或還要被電刑伺候,但大體還是融洽輕鬆的,因為兩人知道這是秘境考驗,所以心態都不錯。


  三年的生活,讓飛鴻大士成了凡人。至少在言行舉止上,不再如之前那樣老是古波不驚,一點也不生動活潑,像畫中人一樣。


  然而自打懷了孕,尤其是近些日子快要生產了,飛鴻大士脾氣見漲,喜怒無常,儼然是老祖宗模樣,常對李曄吆五喝六,跟尋常十月懷胎的婦人幾乎沒有二致。


  如此「普通」的飛鴻大士,讓李曄在覺得有趣的同時,也暗暗叫苦。


  叫苦其實是因為不忿、委屈。


  孩子又不是他的.……

  但這話李曄很少拿出來說,畢竟怎麼聽都十分怪異。


  當晚,茅草屋裡熱鬧了半夜,產婆和幫忙的婦人來來回回,一盆盆熱水端進端出,當然,最有震撼力的,還是飛鴻大士臨產的叫聲。


  她好像打定了主意,要完全做一個普通人。


  李曄坐在院子里的木墩上,望著燈火通明的屋子出神。在他身旁,圍著村子里趕過來的大批群眾,都在一個勁兒的安慰他,勸他不要著急。


  李曄一點都不著急,飛鴻大士雖然叫的厲害,但明顯不會有什麼事,秘境是要她體驗生活,當然不會弄死她。


  折騰了一兩個時辰之後,隨著一聲響亮的啼哭傳出,霎時間李曄渾身一震,猶如給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整個人感受到一股莫大的恐懼,好似被拉入了深不見底的深淵。


  孩子還真出世了。


  當孩子被滿臉笑容的產婆,抱到李曄懷裡的時候,他整個人腦袋都是空白的。


  好不容易從眾人的恭喜和喧鬧聲中回過神,李曄抬頭看天,長嘆一口氣。他知道,苦難的生活算是開始了。


  事實還是不出李曄所料,接下來的生活變得更加艱辛,因為多了一張口的關係,他的勞作得更加賣力,尤其是.……沒過幾年,飛鴻大士竟然又生了兩個娃……

  他和飛鴻大士之間,當然還是沒發生啥事。


  李曄固然覺得不忿,但飛鴻大士卻更是惱火,畢竟,十月懷胎是個辛苦活……

  好消息是,自打生了娃,飛鴻大士脾氣又變了,這回是變得十分溫和,儼然相夫教子、賢妻良母之態。要是放在以前,李曄一定會十分驚恐,難以接受,畢竟那是飛鴻大士。


  但是多年的日夜相處,共同的辛苦勞作,已經讓彼此之間再無距離感,對飛鴻大士性情的轉變,李曄覺得理所應當、順理成章。


  還有更順理成章的事。


  李曄和飛鴻大士在變老。


  這還不是讓李曄感覺最壞的。


  因為有更壞的……隨著身體的衰老,他開始生病.……有時候變天都會腰酸背痛。最嚴重的一回,他到山裡打獵,不小心摔斷了腿,在床上躺了三個多月。好在那會兒家裡不止他一個勞動力,這才沒被餓死。


  又是黃昏時候。


  李曄沿著梯子攀上屋頂,來到飛鴻大士身旁坐下,對方正看著天際的夕陽出神。眼前的景色著實不錯,廣闊的農田外有一條蜿蜒的河流,一直淌進遠處的荒山野嶺,夕陽懸挂在河流盡頭,河面波光鱗鱗,煞是好看。


  多年的貧苦生活中,飛鴻大士唯一沒變的愛好就是看夕陽。


  但是李曄剛坐下,還沒來得及消解整日勞作的疲憊,飛鴻大士就偏過頭看著他說道:「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李曄捶著老寒腿,瞧了一眼飛鴻大士眼角的皺紋,「你生日?」


  「是大郎的生辰!」飛鴻大士正經道。所謂大郎,指的是他們的大兒子。雖然嚴格意義上說,那並不是他們的兒子。


  李曄不解:「那又如何?」


  飛鴻大士不無埋怨的看了他一眼,卻沒有怪他什麼,而是興緻勃勃的說道:「大郎已經到了娶妻的年齡,是時候給他張羅一門親事了。今天去買鹽的時候碰到了王婆,咱倆還聊了這事兒,我和她都覺得老徐家的小娘子不錯,聰明又懂事,屁股也大,一看就是好生養的.……」


  李曄聽著聽著就愣住了。


  飛鴻大士說著說著也愣住了。


  兩人相對默然。


  良久,李曄無奈的笑了一聲,搖頭道:「二十年了。我們竟然已經在這裡生活了二十年!」


  「二十年了,秘境還是一點提示都沒有。」飛鴻大士不無唏噓,然後她攏了攏鬢角的絲髮,忽然聲音又中氣十足起來,「等解決好大郎的親事,就該輪到玉兒了,她也到了及笄之年.……」


  李曄:「.……」


  時光荏苒,很快又一個二十年過去。


  夕陽西下,李曄和飛鴻大士一起坐在院子里,在大槐樹下乘涼,望著柴扉外的農田發獃。


  屋頂是上不去了,因為他倆已經老到兩鬢斑白,連走動都很困難了,根本攀不上梯子。四十年的艱苦勞作,讓他倆衰老得很快。


  田裡有幾名壯年、青年男子在勞作,廚房有婦人在準備飯食,院子里還有幾名孩童在追逐打鬧——那幾名孩童,不是他倆的孫子,而是重孫。畢竟這是一個大家十幾歲就結婚生子的時代。


  李曄耷拉著腦袋半睡半醒,樣子雖然難看,好在沒有口涎流出,旁邊的飛鴻大士望著夕陽出神半響,回過頭來看了李曄一眼,見對方一動沒動,半天也沒說句話,不由得臉色變了變。


  她趕緊推了李曄一下:「李曄,你可別在這睡了,容易著涼!」


  李曄睜開朦朧的雙眼,略有些茫然,半響才清醒過來。看到他這副模樣,飛鴻大士鬆了口氣,「你可嚇死我了。」


  李曄笑了笑:「你還以為我睡死了不成?」


  飛鴻大士費力的挪了挪身體,稍微換了下姿勢:「那可不一定。」


  李曄看向天邊,不無感慨道:「放心,我一定死在你後面。」


  「那你可得卯著勁兒,就你那身體,去年冬天就差些沒熬過來,可別哪天就起不來了.……總之也別著涼,這要是病了,可能就好不了了.……」飛鴻大士說著說著,聲音就小了下去,腦袋漸漸低垂,灰白的頭髮在夕陽下若有金輝。


  李曄等了許久,也沒聽見下文,不由得好奇回頭,待看到飛鴻大士的模樣,好生怔了怔。隨即他像是感應到什麼,眼神巨變,連忙顫顫巍巍伸出手,去觸摸對方的鼻息。


  果不其然,飛鴻大士已經沒了聲息。


  收回手,李曄神色反而平靜下來,他發自肺腑的輕鬆笑了笑,「辛苦熬了這麼久,終於讓你死在了前……」


  話沒說完,他的手就垂落在身側,雙眼緩緩合上。


  臨了,臉上還帶著笑容。像是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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