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天道的規則
釋門佛域的僧人自然不會覺得自己卑鄙,哪怕他們設伏算計了兩名妖族修士。他們只會認為那是對方愚蠢。他們只會認為那是他們具有智慧。
所以當李曄說彼此彼此的時候,這名佛域僧人氣得眼前發黑。他並不是介意被李曄說卑鄙,而是他在李曄的話里,讀到了李曄表示他比他們更加智慧的得意。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誰的智慧更甚一籌自然不必多言。
釋門強調悟性與慧根,作為佛域的僧人,被李曄如此赤裸裸的譏諷,偏偏還無法反駁,這當然是接受不了的,本就重傷的他,氣絕而亡。
李曄解決了兩名佛域僧人,也救下了老少兩名妖族修士。這兩人跟李曄很熟悉,畢竟李曄跟妖族合作不短時間了,此時都撐著重傷上前來道謝。
老修士白髮蒼蒼,面容頗顯慈祥,李曄知道他名楊亭閣,平日里看起來精神矍鑠、不怒自威,走到哪裡都腳下生風,此刻卻備顯狼狽,臉上也有抑制不住的痛苦之色。
年輕修士看起來跟聖嬰差不多大小,喚作左車兒,是紅孩兒的左膀右臂。因為年紀輕輕就有了地仙境的修為,所以向來驕傲得很,目中無人。
眼下無論是楊亭閣還是左車兒,都對李曄滿懷感激,並且恭謹有加,一方面李曄救了他們的性命,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李曄展現出來的實力。
在沁州城的時候,李曄也殺過地仙境的佛域僧人,但那時候可沒現在這麼輕鬆。方才李曄出手的時候,無論是速度還是爆發力,都明顯呈現碾壓態勢,比之前更加兇猛。
「你們都去過什麼地方,可曾看見其他人了?」李曄問兩人,之前碰到了仙廷修士,現在又碰到了佛域僧人和妖族修士,看來當時在場的所有高手,的確有極大可能都進來了。
楊亭閣還未說話,左車兒便搶先開口:「我們進來后落在荒山裡,因為走進了同一個小城廢墟,所以碰到了一起。城中有一名修為低下的佛域僧人,被我們殺了,之後得到了一片青銅色的奇異物件.……」
年輕驕傲的左車兒,此刻態度明顯很殷勤。
這也很好理解,這種年輕氣盛的天才,一般不會對誰服氣,碰到比他們強一點的人,只會引起他的爭鬥心。但碰到真正比他強很多,彼此之間有實力鴻溝的存在,他們就會轉而崇拜對方。
李曄感興趣的是銅塊,他將左車兒的那塊拿過來,和自己放在一起打量,想要找找線索。
不料兩個銅塊剛碰到一起,就彼此散發出一團亮眼光暈,同時一段信息出現在眾人腦海。
原來這些銅塊是一柄戰斧部件。
那件戰斧被打碎,部件散落在秘境各處。只有收集到完整的部件,將戰斧還原,才能劈開秘境中央地帶的接天濃霧,進入到其中的核心地帶。
至於核心地帶裡面有什麼,這段信息並沒有提及。
楊亭閣作為一代老妖,閱歷豐富見多識廣,他撫摸著白鬍須咳沉吟片刻,咳嗽一聲徐徐道:「夫天道者,萬物之源起,世界之準則。而今天地大亂,天道顯形,氣機流溢,散入九州大地,得天道氣機者,上可窺探天道奧義,領悟世界法則,下能得百姓敬畏,有臣民輔佐,當可成就大業。故此,各方爭奪不休。當今之際,群雄並起,諸神爭霸,應劫、應運之人皆大出天地,各展風采.……但天道神器,唯有德者居之.……」
眼見楊亭閣開始搖頭晃腦長篇大論,左車兒五官漸漸糾結在一起,表情很是痛苦。最後實在忍不下去,不得不打斷對方:「您老能不能直接說眼前的事?」
楊亭閣略微不滿的瞪了左車兒一眼,「年輕人總是這麼衝動,行事毛毛躁躁的,連尊老的基本禮儀都不懂!」
不過話雖如此,他還是中止了引經據典,開始直入主題:「此處秘境,當是天道秘境無疑。中間的白霧地帶,應該就是天道氣機所在之處——就算不是,也很接近。所以我等必須集齊戰斧部件,獲得進入白霧地帶的資格,才能以觀後事。」
李曄點點頭,他自然是同意這個分析的。
不過這也就意味著,接下來的探索之路,將會充滿殺戮與危險。
李曄、仙廷、佛域三方,本就互為敵手,各方修士在秘境中零零散散的碰到了,不論是出於殺敵建功的渴望,還是自保的本能,都會彼此廝殺。
廝殺雖然不是李曄的目的,但想必在秘境中得到了銅塊,洞悉了進入白霧地帶方法的,不只他一人,各方對銅塊的爭奪也是血腥之戰。
接下來就看誰先碰到誰了。
不出意外,這座廢墟中也有戰斧殘件,李曄得到了第三塊銅塊。
然而李曄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反而神色肅穆。不止他是如此,楊亭閣與左車兒也是臉色莊重。
他們已經搜索完了整個城池,再沒有發現其他的修士。這說明只有當廢墟中只存在一方的修士時,銅塊才會出現。
也就是說,廢墟自身具備辨別修士陣營的能力。
而且雙方未分生死,廢墟就不會讓銅塊出現。
在銅塊沒有出現,廢墟外的法陣光幕沒有消散,整個廢墟只能進不能出的情況下,要得到戰斧部件,就得殺光廢墟中其他陣營的人。
而最為詭異的是,當廢墟中只有一方修士出現時,銅塊並不會顯形。
也即是說,銅塊的出現,必須要鮮血和人頭作為祭奠。
這裡是天道秘境,有天道意志,廢墟本身的強悍並不足以讓李曄等人忌憚,但是這種血腥殘酷的爭奪,卻讓楊亭閣等人心底發寒。
如果這種規則貫徹始終,可想而知,最終走出秘境的,只會有一方陣營的人。而其他陣營進入到秘境的修士,都會死絕。
另外,秘境外圍邊界的紫藍電網,還在不斷向中心縮小。這也就意味著,留給三方廝殺和爭奪戰斧的時間,不多了!他們必須在紫藍電網來臨之前,去探索一個個廢墟,將裡面的對手誅殺!
如此血腥秘境,帶給眾人一股踹不過氣的壓迫感!
左車兒打了個寒顫,縮了縮肩膀,有些驚懼的望了四周一眼,好似周圍林子里隱藏著怪獸一般:「想不到天道秘境如此冷酷嗜血!這縷天機的爭奪,竟然要這麼多真人境、仙人境的鮮血作為代價!」
楊亭閣神色莊嚴肅穆,不過卻沒有左車兒的驚懼,而是有著歷經世事後,看淡生死榮辱的淡然,他徐徐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誰說天道一定非得是仁慈的?相反,如果天道氣機果真威能無雙,那麼爭奪它、得到他,就該付出不菲的代價,這才是平等交換。沒有鮮血祭奠,何來神兵出世?」
左車兒張了張嘴,對這番話感到不可思議,以他的閱歷見識,也有些無法理解。他勉強咽了口唾沫,不願表露膽怯被人小覷,遂挺了挺胸膛道:「天道要怎樣就怎樣,反正我不怕!」
楊亭閣看了左車兒一眼,對方掩飾得並不好的恐懼,自然瞞不過他,不過他也沒有拆穿對方的意思。左車兒還年輕,還需要成長,現在自然是不成熟的。他年輕的時候,也大抵是這副模樣。
念及於此,楊亭閣看向李曄。這個現在他名義上「效忠」的對象,在某種程度上掌控他們命運前途的凡人,也是一個「年輕人」,並且比左車兒還要年輕得多。
楊亭閣很想知道,面對如此「冷酷」的天道,與如此殘忍的戰斧爭奪,李曄的內心是什麼樣的感受。他會感到害怕嗎?應該是會的,他那麼年輕,而且修為還沒到仙人境,也不夠強。
面對壓迫感如此之大的戰鬥,怎會不感到害怕?
楊亭閣故作淡然和隨意的對李曄道:「秘境詭異,前路未卜,接下來必是血戰。或許最終走出去的,只有寥寥數人,安王怎麼看天道如此布局?」
問完這話,楊亭閣就緊緊注視李曄,想要從他臉上和眼神中,挖掘出細微的神色變化,捕捉李曄內心的情感波動,洞悉李曄隱藏起來的懦弱與恐懼。
每個人都有懦弱與恐懼,無論他是誰。只分多少和隱藏得好不好。
作為一個飽經滄桑后位置不低的老人,生活中他已經沒有多少欲求,對後輩的甄別和培養就成了最重要的事之一。審視後輩已經成了楊亭閣的本能,這也是他的樂趣所在。
但是現在,楊亭閣失望了。
他在李曄臉上什麼都沒看到。
李曄連半點眼神變化都沒有。
無論他怎樣努力去辨別,始終都沒有看到自己想要的。
李曄的目光始終坦蕩無懼,連半分閃爍都沒有。
他的身姿依舊挺拔,氣質依舊渾厚。
不,不是依舊,而是愈發。
面對天道如此冷酷的壓迫,與即將到來的血腥戰鬥,李曄身姿愈發挺拔,氣質愈發渾厚。
那是他的鬥志。
楊亭閣怔了怔。
他看到眼前的李曄,清晰感受到了「淵渟岳峙」四個字的份量。
就在這個時候,李曄說話了。他的聲音不重,但也不輕;他的口吻沒有異常波動,但卻顯得很有力量;他不鋒銳不激揚,他平和又持重。
他只說了五個字。
他負手凝視秘境中央白霧地帶的方向,說:「這就是戰爭。」
楊亭閣望著李曄,有剎那的恍惚。
這一剎那,他彷彿看見了一名帝王!
淡然平和又霸道無匹,這兩種本該相互矛盾的氣質,卻在李曄身上和諧統一。它們彼此融合之後的升華,讓楊亭閣感受到了帝王之氣!
楊亭閣雙手禁不住輕輕一抖。
他不知道李曄已經領悟帝道第二境。所以他不知道,如今的李曄,無畏無懼,奮然不屈。世間萬物,已經沒什麼能讓他感到恐懼。
沒有恐懼,就沒有懦弱。
有人說,不怕死,就不怕活著。這句話不太對。生活艱辛,命運無常,對於很多人而言,活著,要比死艱難得多。所以不是看破死亡,就能無所畏懼。
李曄的無懼,是我必為帝王,必為天地正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無懼。是他胸懷天下,心有蒼生的無懼!
這是大無懼。
他堅信,此志未成,此身不滅。
不是每個人都能有這種無懼。
領悟了帝道第二境的李曄,在天道秘境血腥規則的壓迫下,反而將帝道第一鏡和第二境融會貫通,所以氣勢愈發厚重如山嶽,霸道如潮浪。
有這種大無懼的李曄,自然有大光輝。
要有這種大無懼,首先必須有大智慧。
所以他理解天道定下的這場血戰規則,並且內心毫無波瀾。
這就是一場戰爭。
戰爭向來殘酷血腥。
李曄是征戰沙場的宿將,又怎會懼怕戰爭?
無論是怎樣的血戰,哪怕最後只有一個人能站著,他也會一往無前。
他從不知「未戰先怯」為何物。
楊亭閣失神半響,好不容易回過神,竟然是情不自禁的俯身行禮,心悅誠服道:「安王必成大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