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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絕頂論道

  泰山。


  這是李曄到此界后,第一次登頂泰山。平盧五州就在泰山以東,按照李曄穿越前那個世界的說法,那叫山東。


  泰山亦有道觀,只不過不隸屬五大道門,而是全真觀所在之地。全真觀,即是蘇娥眉與衛小庄創立的新道派。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於龍則靈。照老道看,全真觀就沒必要建在泰山上,這麼高多難爬,我那個簸箕山就不錯。」


  登到絕頂的時候,楚南懷雙手籠袖撇嘴道,好似對東嶽並不如何高看。


  天還沒亮,四野一片幽深曠寂,從山頂往下去,群山都隱沒在濃稠的黑暗中。啟明星倒是已經非常亮眼,只不過它太遠了,還不足以照亮山頂。


  蘇峨眉在親手為李曄等人布置小安、蒲團等物,李曄負手站在山崖前,聞言笑道:「借勢成事,雖然俗套了些,但也不可避免。道觀也好佛寺也罷,都要想盡辦法佔據天下名山大川。除了這些地方山靈水秀、靈氣充裕,有益於修行外,藉助山川本來的名聲,來提升道觀佛寺的地位,也是題中應有之意。」


  楚南懷在蘇峨眉擺好的小案后坐下,等著蘇峨眉給他上酒。眾人在山頂等著看日出,自然不能沒有美酒。蘇峨眉嫌棄衛小庄笨手笨腳,這些事都是她一手操辦,好似又回到了年少時,在簸箕山照料道觀的日子。


  楚南懷看向李曄,忽然問道:「平盧群妖作亂,殿下打算如何應對?先說好,老道已經老掉牙了,只想回簸箕山養老。」


  李曄轉過身,不以為意的笑了笑,來到小案前與楚南懷相對而坐。


  蘇峨眉給兩人把酒壺酒杯擺上,還有一碟碟糕點,樣式各不相同,最多的卻是桂花糕,也不知道這個時節,她從哪裡弄來的桂花。她做這些的時候,始終眉眼嫻靜平和,也沒有插話,青絲在白皙無暇的臉龐滑落一縷,在山頂的微風中輕舞飛揚。


  絕頂除了李曄與楚南懷師徒三人外,就只有身著銀甲的上官傾城,帶了三名近衛守在平地邊緣的道口。上官傾城依舊是目不斜視的樣子,按刀而立,腰板挺得筆直,英姿颯爽,彷彿隨時都可以抽刀暴起,將李曄護衛在身後——哪怕這裡十分安全。


  李曄對楚南懷道:「我有一事不明。」


  楚南懷端起酒杯,示意蘇峨眉趕緊斟滿,迫不及待的飲了一口,美滋滋的咂咂嘴,這才道:「殿下只管問,老道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方才說打算養老的時候,可是興緻缺缺,眼下喝了一杯美酒,情緒立即高昂起來。看他的樣子,如果李曄願意送他幾十壇酒,就算讓他做隨從都不是不可能。


  李曄認真的問道:「這世上可有妖魔?」


  地球上自然是沒有的,但是此界有沒有,李曄還真不知道。若是沒有,眼下禍亂平盧的群妖就沒法解釋,若是有,那道門釋門降妖除魔,豈非就真有其事了?

  楚南懷輕笑道:「盤古開天闢地后,人教大顯之前,巫、妖兩族為此界之主。妖以女媧、東皇太一為首,掌仙廷,建仙宮;巫以十二祖巫為首,管大地,立六道輪迴。後來共工撞倒不周山,巫妖大戰,兩敗俱傷,各自退隱,人教才大興。殿下如果問的是這個,那麼巫、妖的確存在。至於魔……魔是什麼?」


  李曄微微皺眉,進一步問道:「道門降妖,釋門伏魔,是真是假?」


  楚南懷哂笑一聲:「殿下聰慧之人,怎會問這種問題。」


  他輕輕一拂衣袖,徐徐道:「在道門釋門說法中,妖魔就是禍害人間,殺人不眨眼的怪物,真是貽笑大方。世上本無妖魔,釋門道門為了吸引人信仰他們,為了有人給他們進獻香火養活他們,便編造了降妖除魔的故事。人們通過這些故事,而對釋門道門敬畏不已,便開始供奉他們,尤其是在人生不順的時候,便想祈求保佑。」


  「然而,世間妖魔,皆依仗釋門道門來降服,那麼釋門道門出現之前,妖魔誰來制服?彼時沒人制服妖魔,妖魔為何沒有遍地走,為何沒有禍亂人間,讓百姓都活不下去?」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美之為美,斯惡已。若無妖魔,何來神佛?若無妖魔,釋道還有何存在意義?釋門道門為了存在,便只有編造出妖魔之事,來彰顯他們存在的必要性。」


  說到這,楚南懷嗤笑一聲,撿了塊糕點丟進嘴裡,美美享受。


  李曄飲了口酒。酒是好酒,乃是產自蜀中的劍南燒春。清香四溢,眼下是隆冬時節,喝一口正好暖胃。不過之前滋味不錯的美酒,此刻到了李曄嘴裡,卻沒品嘗出什麼味道。


  李曄放下酒杯,又問道:「世上沒有妖魔,無需有人降妖除魔,那還要神佛做什麼?就為了彰顯自己的強大,叫人去崇拜?去贍養他們門下的弟子?那跟強盜有何區別?強盜豈不也是自己不事勞作,而搶奪別人的汗水果實?區別豈非一個靠武力掠奪,一個靠精神控制?」


  「若神佛是仁慈的,為何要有人供奉香火,才肯為人消災解難?不供奉香火,便不為人消災解難?那跟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江湖殺手,又有什麼本質區別?若神佛果真能夠為人消災解難,世間為何仍舊多災多難?」


  「為富不仁者,貪贓枉法者,何曾無故暴斃?心善助人者,有幾個錦衣玉食?現世的景象,不過是前者愈發為所欲為,而後者愈發生存艱難,麻煩不斷。如有神佛,為何不曾金剛怒目,菩薩低眉,神明現世?」


  說到這,李曄深吸一口氣,繼續問道:「若世上沒有妖魔,若神佛不能為人消災解難,若神佛不能懲奸除惡,神佛存在的意義,難道就僅僅是讓沒有力量,本就生活艱難的普通人,心存敬畏,去跪拜供奉?難道就是為了讓現世的人心甘情願的,忍受生活的苦難,與為富不仁者的折磨,去奢望虛無的來世,能夠成為為所欲為的富人權貴?」


  「若世上沒有妖魔,若世上沒有神佛,那麼被供奉的人,只不過是修為強大,而又自私自利的修士,他們跟凡塵權貴有何區別?難道一句超脫世俗,六根清凈,就能心安理得的忘了,自己所食所飲從何而來?難道就能心安理得的忘了,自己血肉之軀由誰賜予,又是為誰所養育?若是心懷世界,為何不為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美好,而貢獻自己的一絲力量?」


  「若世上沒有妖魔,若世上沒有神佛,若世上沒有強大的修士,釋門道門存在的意義,如果不能有益於百姓,不能有益於這個世界,那又還剩下什麼?僅僅是聚集一群歌佛誦經的人,在普通百姓面前故弄玄虛,說著言不由衷的話,談著不切實際的夢,幻想著不能到達的頂峰,並藉此騙取百姓的錢財?那跟傳銷又有什麼區別?」


  李曄沒有繼續說下去,他方才情緒稍顯激動,竟然連「傳銷」這個字眼都脫口而出。


  蘇峨眉跪坐在小案旁,靜靜聽著李曄和楚南懷說話,聞聽此言,她雙眸閃亮的看著李曄,目光顯得有些怪異。


  楚南懷笑了笑,「能邁進釋門道門門檻的人,必然是這世上的少數人,他們必然有著某種出眾的資質,值得稱道的地方。百姓生活困苦,經受各種磨難艱難,若世上沒有妖魔,若世上沒有神佛,若世上沒有強大的修士,那麼道門釋門作為不同尋常的一群人,若不能襄助天下黎民,在他們困厄病痛的時候,幫他們解決病痛折磨,若不能行走於天下,讓百姓聞聽釋道之言,而少一些生活的戾氣與惡氣,從而互相友愛,少生爭端,從而知書識禮,孝敬雙親兄弟和睦,鄰里互助,那還有什麼意義?」


  言及此處,楚南懷滿飲一杯酒,站起身,面向動天的啟明星。


  他慷慨陳詞:「世人信奉道門和釋門,想要求得庇佑、求得財富、求得健康,這些自然是緣木求魚。但不可否認的是,釋門道門教義,的確有凈化心靈,讓人心靈純粹、平靜的作用。上善若水,大音希聲,大道不爭,所以也有些百姓,厭惡了俗世紛爭,轉而投入道門、釋門,尋一絲清凈。釋門道門,就成了他們逃避俗世、尋求心靈安寧的避風港灣。若是如此,道門釋門就不該享受香火供奉。」


  楚南懷一招手,小案的酒壺,飛到他手裡,他仰頭牛飲一番。


  半響,他繼續開口,語調越來越鏗鏘,聲音越來越擲地有聲:「我心中的釋門與道門,是剔除人心暴戾與惡念,讓人平靜生活的一群人!我心中的釋門與道門,是弘揚仁愛友善的那一群人!我心中的釋門與道門,是弘揚浩然正氣,讓世界更加美好的一群人!我心中的道門與釋門,是幫助需要幫助的人,減少人間苦痛,讓人間更加和美的一群人!」


  「我心中的道門與釋門,是走在路上,走在天下的道路上,幫助他人,對天下黎民有益,讓世界更加美好的一群人!」


  「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美好,哪怕只是美好那麼一點的人,都是值得這個世界尊敬愛戴的人。人人平等,眾生平等,平等之間,需要的是禮敬友愛,何須畏懼跪拜?」


  「我心中的道門與釋門,不是需要人供奉,需要人敬畏,需要人跪拜,而自己又不事勞作,沒有付出,卻能披著光鮮衣衫,心安理得享受他人耕作成果的人!」


  「那樣樣的人,是世界的蛀蟲!我的道觀,我的弟子,不是這樣的人!」


  「他們,會讓天下黎民知道,道門,是值得他們尊敬愛戴,能夠讓他們有所依靠的存在!就算不能給他們消災解難,至少不會拿那些神仙傳說唬人,要他們一分一文!就算不能讓他們豐衣足食,至少可以讓他們心安氣寧!」


  「這,就是我的道門,我楚南懷想要的道門!」


  李曄聞言,精神一振。


  山風呼嘯,楚南懷衣袂飛舞。


  他身上穿的,依舊是那身補丁多如牛毛的道袍,看起來是那樣寒酸不起眼。走在官道上走在市井中,衣錦的富人貴人,不僅不會正眼看他,還會遠遠捂著鼻子離開,如避蒼蠅。


  然而此刻,在啟明星前,老掉牙的褐皮老道,卻讓李曄看到了希望。


  李曄不禁站起身,「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在聖人眼裡,蒼生與草木都是一樣的,不會厚此薄彼,道長緣何會心繫蒼生?」


  楚南懷轉身,直視李曄:「聖人看待萬物都是一樣,不是不慈悲不憐憫,而是大慈悲大憐憫。若是厚蒼生而薄草木走獸,總有一天,草木走獸會遭受滅頂之災,到了那時,蒼生還能存在?老道心繫蒼生,源於心繫萬物。」


  李曄怔了怔,半響后,向楚南懷深深一禮:「受教了。」


  楚南懷來到李曄面前,扶住的手,滿含希翼道:「殿下為天地而生,還望早日領悟帝道,那才是天地之福。」


  李曄又是一愣。帝道,什麼是帝道?袁天罡兵解前,也提到過帝道,對李曄說過類似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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