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萬葉飛花與赤手白練
(兩更共一萬字。實在不好分章。)
一行出了青州,進入萊州地界。
崔克禮撩開車簾,從車廂里探出頭,指著前方不遠處的岔口,對李曄等人道:「從這條岔路下去,再有二十里,到即墨山莊,崔某順道去拜訪一位老友,帶他一起去蓬萊。」
李曄緩下馬速,跟馬車車廂并行,轉頭跟崔克禮道:「先生這位老友,莫不也是儒家士子?」
崔克禮露出笑容:「崔某這位老友,乃是即墨山莊莊主,的確跟崔某同出一門。不過比之崔某,這位莊主可要強上太多,他本是儒家士子,寫得一手好文章,卻經商有成,富甲一方,子曰有教無類,他倒好,有學無類,早年還學過木工。」
「即墨山莊遍植百花,如今正是牡丹盛開的季節,可以好生賞玩。他喜歡結交江湖修士與文人騷客,山莊四季門庭若市,慕名前來拜訪者絡繹不絕,他這個莊子很大,平常也有很多高手、才子到此常住,可謂滿蓽生輝。」
李曄跟蘇娥眉相視一眼,都覺得新奇,「如此人物,如此勝地,若是不去見識一番,倒太可惜了。」
崔克禮笑道:「不過我這位老友,性子也倔得很,向來惱恨道門,說他們勢大卻責小,享受百姓香火,卻從未對百姓做過好事。這回蓬萊召開仙道大會,也給他發了帖,他卻寫信跟我說,他當日就把蓬萊的請帖,連同蓬萊送信的人,給趕出去了。」
眾人轉入小道,行不十里,已是驚嘆連連,道路兩旁,遍是良田,有農夫正在拾掇莊稼,哞哞牛聲不時傳來,一派太平盛世的和諧景象。
崔克禮看著這一幕,感嘆道:「我這老友叫劉君來,他經商致富后,可不只是修了莊子,附近的百姓都受他的恩惠,修築水渠,引水灌溉,贈送耕牛……不一而足。他信里曾說,百姓耕田之藝,還有帶提高,並且列舉了很多條陳,看的讓崔某眼前一亮。即墨山莊附近的百姓,日子可是過得比青州城還要好。跟他相比,崔某實在是慚愧。」
可不是么,李曄就嗅到,給地里農夫送飯的小娘,籃子里可是冒出肉味。農夫有肉吃,這太難得了。
「又是一個人才,而且是大人才。」李曄暗自尋思,心裡的期待又多了幾分,若是能將劉君來招致麾下,那無疑對他治理青州,有莫大好處。
眾人來到山腳,順著山道上山。路修得很平坦,馬車都可以走,崔克禮心情大好:「再有三里地,就到了,到時候.……」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愣在那裡。
不僅是他,李曄等人,也都驚異抬頭,向山腰望去。
就在方才,一聲巨大的轟鳴聲,在山腰憑空炸響,就像練氣九層的修士,全力出擊時引發的巨震,這震動太大,以至於地動山搖。
崔克禮面色一變:「聽聲音就是山莊的位置.……」
李曄和蘇娥眉、衛小庄兩人,當即從馬背上躍起,向山腰掠去。
崔克禮連忙鑽出車廂,在崔家護衛的簇擁下,沿著山道往上趕。
李曄頗為焦急,劉君來可是他想要的人才,當即再無保留,全力施展身法,在林木枝梢上風一般掠過,瞬間遠去數十丈。
蘇娥眉和衛小庄相顧愕然,他們都知道李曄實力強橫,但是沒想到他強到了這個地步,這一下掠出數十丈的距離,便是尋常練氣七層的修士,也不能達到。
李曄乘風而進,不多時,眼前出現一個建築群。大門的匾額上,正是「即墨山莊」四個大字。他躍至大門牆頂,往山莊裡面一看,立即勃然變色。
屋舍已毀了大半,當前的正院大屋,從中斷為兩截,溝壑延伸出去,有二十多丈,一路毀了不知多少建築。在這些院落之間,有無數僕役丫鬟和護衛,倒在血泊中,眼中還殘留著驚恐之色。他們中間至少有一半的人,只有咽喉處有一道傷口,顯然是一劍封喉。
李曄一路往山莊內部掠去,眼神逐漸低沉。隨著他的深入,見到的死者也越多,士子裝扮的書生,錦衣修士,橫七豎八倒在各處,有的是胸口破開一個洞,有的甚至直接成了斷肢殘骸!
是什麼樣的人,有如此高絕的修為,讓即墨山莊的這些修士,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就盡數死於非命?
李曄心頭凜然。
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了一片花圃。花圃有數畝之地,遍植牡丹,牡丹花開正好,朵朵向陽。這本是唐人最喜歡的美景,然而此時,花圃已經面目全非,被從中間犁出幾道深達數尺的溝壑,花凋葉殘碎了一地。更有十來具屍體,倒在其中,壓塌了不知多少牡丹,花瓣順著鮮血漂流,讓人遍體生寒。
在花海中央,立著一座不小的假山,有石階環繞而上,假山上有一座涼亭,可容納十數人,正好觀景。
而此時,一名身姿卓約,看似少女的女子,正單腳立於亭子頂端的錐柱之上,衣帶飄揚。
那是一個面戴紗巾,紫發如風的女子。身材略顯嬌小,一身白紫相間的衣袍,腰身被一條紫金玉帶束緊,不堪盈盈一握,分開下身只到膝蓋的短裙,膝蓋下面的小腿筆直修長而纖細,罩著到了膝蓋的白襪,腳下踩著一雙紫色繡花鞋。
因為面戴紗巾的原因,李曄看不清這形似少女的女子面容,但那一雙幽深寧靜的眸子,卻亮過星海中任何一顆星辰,清澈無邪,讓她的氣質顯得分外恬靜,她單腿站在亭子錐頂上,另一條腿稍稍曲起,腰身如竹葉,胸脯微聳,抬頭望著無邊雲海,清風徐來,美不勝收。
剎那間李曄有種錯覺,這少女根本不是凡間之人,應該是天上仙子才對。李曄不是凡夫俗子,他知道天上有天仙,他也曾有望成仙。少女身上那副虛無縹緲,而又清澈安靜的氣質,一如李曄對仙子的猜想。
但是此刻,李曄沒有時間多去打量,這名肯定不是少女的少女。因為在亭子前的空地上,還有一名中年男子,歪倒在地,他身前有另外一名女子。
被白玉石欄杆遮擋,李曄看不清男子的面容,但是那名女子,他卻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
女子身材極為高挑,勝過大半男子,著紫黑色衣袍,長裙裹著圓潤的臀部,兩條長腿長過四尺,簡直動人心魄,紫色發簪別著一頭烏黑長發,灑落曲線完美的長背。
李曄看到她的時候,她也轉過頭來,看到了李曄,眸藏霜雪。
這是一個五官美艷的女子,沒有傾城之色,但妖嬈生媚,火紅雙唇紅到略微發紫,氣質更是邪魅的一塌糊塗,她的一雙手是紅的,在她手裡,有一條紅白色鯊齒長練,如蛇如龍,正圍著她身前男子的脖子。
李曄接觸到她眼神的時候,精神一震,彷彿看到了一條美艷的毒蛇。
如果說立在涼亭頂端的女子,清澈明凈的像是一朵梔子花,那麼涼亭前的女子,則就是那成熟的帶刺紅玫瑰。
這兩名氣質迥異的女子一同站在那裡,李曄立即感到棘手。
他不是沒有了解過蓬萊道門,在崔家這兩日,他也聽崔家說了一些秘辛。
蓬萊道門,有兩名女子,號大司命、少司命,乃是蓬萊道門秘密培養的絕頂高手!
立在亭頂,身材嬌小的少女,自然就是少司命,而在亭子前,正要取人性命的,則是大司命。
「放開他!」
李曄看到男子側頭,雙目翻白,嘴角溢血,顯然受傷極重,正有生命之虞,這是他到了即墨山莊后,見到的第一個活人,而且身在這花海中,極有可能就是劉君來,他連忙朝大司命大喝一聲。
大司命沒有理會,臉上更沒有表情變幻,她回過頭,對劉君來說了一句話:「不遵蓬萊之命者,殺無赦。」
說著,右手回收,紅白鯊齒長練直接帶飛了劉君來的頭顱,血泉頓時衝起。
李曄大怒,毫不猶豫取出盧具劍,正要當空劈斬劍氣,忽的眉頭一凜。
涼亭頂端,少司命彎曲嬌柔右臂,輕輕抬起纖細食指,一縷碧綠流光,如同火苗一般,在她指尖浮現。
在李曄腳下,凌亂的花圃里,陡然飛起無數花葉!
花葉前後相接,連接成線,如一柄利劍,筆直朝李曄激射而來!
練氣九層!
李曄眉目低沉,強烈的靈氣波動,讓他無法無視這條花葉利劍。
厲喝一聲,盧具劍向前一掃,接著靈氣反彈之力,李曄當空后翻。
葉劍來勢極快,貼著他胸前衣裳飛起,凌烈冰冷的勁風,從面前一掠而過,讓李曄清晰感受到了這道葉劍的威力。
李曄落回院牆,微微屈膝,而在此時,涼亭頂端的少司命,靜靜看著李曄,並沒有停止食指的動作,她就像以指尖碧綠火苗為筆一樣,在虛空不停勾勒線條。
數條花葉長鏈,從李曄面前的花圃里升起,在少司命的操控下,它們如同有了靈魂,游弋生姿,看似緩慢,實則極快,妙不可言,如詩如畫,卻在陡然間,從不同方位,陡然向李曄激射而來!
李曄冷哼一聲,盧具劍當空一批,青色匹練飛射而出!
花葉長鏈當空崩碎,化為無數碎屑驟然爆開,粉色紅色花瓣與綠葉飛旋飄落,美輪美奐。
少司命神色沒變,只有清澈明凈的眸子里,閃過一抹訝異之色,似乎是在驚奇,在這平盧之地,除了蓬萊掌門,竟然還有人能抵擋她的術法。
李曄踏葉而進,當空躍起,盧具劍高舉過頂,一道長達十丈的青色匹練,朝涼亭陡然劈落!
少司命眉眼依舊沉靜,只是雙手在胸前快速結印,纖白手指變幻靈動而迅捷,讓人眼花繚亂。
花圃里再度升起數根花葉長鏈,依舊只是長劍粗細,但靈氣波動更加強烈,花葉長鏈在涼亭前陡然纏繞一處,形成一張中段突出的花葉大網!
青色匹練落於花葉大網上,筆直下垂,葉鏈之網往後彎曲!
弧度大到接近直角,形成一道深塹,卻仍是沒有崩裂!
而在葉網的縫隙中,一道流光攢射而起,瞬間到了李曄面前!
正是大司命手中白練。
白練臨面,李曄不得不回劍防守,盧具劍挑在白練上,劍身一陣微顫,李曄眼神一沉,竟然又是一個練氣九層!
花葉長鏈組成的大網並未受損,劍氣卻已經消散,少司命十指交叉結印,每一根蔥根般的手指指尖,都有一縷碧綠靈氣,隨著她結印的動作,上下翻飛。
葉網陡然爆開,無數花葉,化作漫天利箭,密集如蝗,向李曄當頭罩下,飛速射來!
剛挑開白練的李曄,借勢後撤,緊握盧具劍,身姿如燕起舞,在身前揮灑出一圈圈魚鱗般的劍光。
劍光連綿不絕,猶如水波蕩漾,與飛來的花葉撞在一起,發出無數聲氣爆。
當空爆開的劍氣與花葉,如同煙花盛開,零落成雨。
大司命就站在石欄後面,白練卻如蛆附骨,在李曄身周不停跳躍,每一擊都靈活而刁鑽,配合不停飛落的花葉,讓李曄險象環生。
白練在她手裡,彷彿有了生命!
噗嗤一聲,白練掠過李曄的肩膀,帶飛一抹鮮血,他身形微滯,花葉卻已密集落下,頓時噗嗤聲絡繹不絕,在李曄身上劃出一道道血痕,他眼中掠過一抹寒意,「履雲靴!」
履雲靴發動,李曄拉開距離,收起盧具劍,雙手在身前接下不動明王印,向當空罩來的花葉飛劍一推,「者!」
漫天花葉陡然滯空!
少司命眼中再度掠過一抹異色。
與此同時,李曄突然消失在原地:「步步生蓮!」
大司命與少司命同時色變,首次露出凝重之色,她們雙手在身前迅速結印,剎那間,花葉在少司命身周不停起舞,如同彩蝶繞花飛,將她圍得密不透風。
而大司命的白練,長不知幾何,竟然環繞在一起,如同一個蠶繭,將她完全包裹在內!
青蓮首先在大司命面前綻放,白練如遭雷擊,驟然向內凹陷一點,不斷放大,蠶繭被迫后移數步!
但凹陷很快就復原。
第二朵青蓮在少司命面前綻放,飛旋如陀螺的花葉,陡然變形,在瞬息之間崩碎,無數花葉肆虐飄飛!
一道劍氣臨面,卻已去勢殆盡,少司命腰身後仰,那道劍氣便從貼著她的衣袍,如一道波光,從她眼前掠過!
李曄在不遠處的林間樹頂露出身形。
他回頭的時候,眸中滿是凝重之色,步步生蓮在一個點停留的時間太短,一擊不成就別無二法,而且一個點只能經過一次,這回對陣大少司命,是他步步生蓮的劍式,首次沒有達到預想的效果。
白練組成的蠶繭落下,大司命嘴角溢出一絲鮮血,看李曄的目光也充滿殺氣,顯然她能擋下李曄的劍式,並不輕鬆。
倒是涼亭上的少司命,依舊是婉約卓立,她面戴紗巾,看不出臉色也看不出嘴角的血跡,不知道有沒有。
輕風吹散她的紫發,吹卷她的衣帶,她看著李曄。
棋逢對手。
李曄沒有再冒然出手。
兩名練氣九層,而且不是一般的練氣九層,以李曄如今練氣七層的實力,單獨對上一個都沒有必勝把握,何況是兩個一起。
「你是誰?」大司命開口問道,低音略重,這讓她的聲音,在女子的細膩之外,多了一絲深沉。
「我是誰並不重要。」李曄提劍立於樹頂,腳下枝梢配合他呼吸的動作,一起一伏,「重要的是,蓬萊為何要對即墨山莊出手?就因為劉君來不去仙道大會?」
大司命眼帘微沉,白練在她身周如雲帶一般環繞,她紅色的手微微一動,顯然是又準備出手。
涼亭上的少司命,從始至終,都沒有發出過聲音。
她就站在那裡,卻若即若離。
就在這時,蘇娥眉和衛小庄趕了過來。看到花園中的這一幕,兩人哪裡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蘇娥眉當先拔劍,一步躍出,先到了李曄身邊,衛小庄一怔之後,也滿面肅容,他反手取下桃木劍,一步一步小心移動。
看到蘇娥眉和衛小庄,大司命先是冷哼一聲,眼中露出輕蔑之色,大抵是瞧不上蘇娥眉和衛小庄的修為境界。
但是當大司命看到衛小庄手中的桃木劍后,卻是眼神微變,她回頭和少司命相視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異色。
「崔先生他們也上來了,馬上就會趕到!」衛小庄約莫是覺得他們修為地下,連李曄耗費不少時間,都沒有拿下的對手,他們也幫不上什麼忙,所以就喊了一聲,以壯聲勢。
大司命深深看了一眼,衛小庄手中的桃木劍,最後對李曄道:「我們還會再見的。」
說著就收起白練,縮進袖中不見蹤影,而後揮袖掠走。
涼亭上的少司命跟著離開。
她離開的時候,李曄注意到了,她手背上戴著的一朵白花。
很像梔子花。
李曄沒有去阻攔。
以她們的實力,若是對蘇娥眉和崔克禮等人發難,他都不一定攔得下,對方願意走,他沒什麼阻攔的理由。
「她們是誰?」蘇娥眉在樹下抬頭,問李曄。
李曄從樹梢飄落,最後看了一眼大少司命遠去的方向,語氣複雜:「蓬萊道門,大少司命。」
大少司命……
在李曄穿越前,也碰到過一對大少司命。
如眼前的二人一樣,都是天賦異稟,修為高絕,而又容貌無雙之輩。
大少司命,在修真界是一個傳承,起源不可考,說是從「秦時」就有了。
後來能繼承這兩個身份的人,都不是易與之輩。
在修真界,一直有一句話,是說大少司命的。
萬葉飛花,赤手白練,殺人又殺魔,傾城又傾國。
李曄苦澀一笑,心裡暗想:「這難道就是宿命么?」
穿越前,他就跟那一代的大少司命,有過許多說不清的恩怨糾纏,其中諸多細節,不足為外人道。沒想到,穿過而來,在這個世界,竟然也碰到了。
「劉兄,劉兄……」
失魂落魄崔克禮,跌跌撞撞跑了過來,沿途所見,已經讓她魂不守舍,進來看到毀壞徹底的花圃,又是一聲慘嚎,最後跑上假山,看到身首異處的劉君來,就跪在地上,抱著對方的屍首悲愴大哭。
這一幕看得蘇娥眉和衛小庄,都是心有戚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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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致敬一波少年心中永遠的少司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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