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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殺機

  李曄的意思很明確,就是要把康承訓遇刺之事,栽贓到李國昌頭上。


  對盧龍節度使而言,他們想要與振武相鬥,卻因為歷來桀驁,為朝廷所不喜,在朝中也沒有什麼大員為朋黨,力有不逮,如今若是李曄願意幫忙,那麼幽州的把握就大了很多。


  「證據.……倒是有一些,只怕沒有太多鐵證.……」張和激動之後,冷靜思索一番,而後遲疑著說道。


  康承訓出鎮河東后,李國昌一直將他視為眼中釘,特別是李冠書死後,為了將康承訓逼出河東,李國昌私底下做了一些小動作,對於密切關注振武的盧龍而言,這些小動作自然不難發現端倪,此番若是儘力挖掘,也不是不可能挖掘到蛛絲馬跡。


  但這些蛛絲馬跡,只能說明李國昌對康承訓動了歹念,遠不足以讓振武坐實行刺康承訓的罪名。


  李曄道:「何須鐵證,只要有些證據,讓李國昌成為行刺康承訓的頭號嫌疑,這事便算是成了。」


  要坐實李國昌行刺康承訓的罪名的確很難,證據不好偽造,但若只是披露李國昌曾今對付過康承訓,證據就很好找了,如此一來,利用王鐸、路岩的黨羽,再添油加醋一番,四處宣揚康承訓是被李國昌派人所殺,想必相信的人就不會少。


  這事一旦傳到皇帝李漼耳中,李漼會怎麼想?

  就算不能將振武治罪,也不會讓酈郡主下嫁振武,讓振武有繼續壯大勢力的機會。


  說到底,李曄這個謀划,就是往李國昌身上潑髒水。


  張和很快領悟了李曄的意思,不由得驚嘆道:「殿下此計.……可謂是釜底抽薪!」


  李曄看向張和,嚴肅道:「什麼叫『殿下此計』?這跟孤有何關係?孤又沒做什麼。孤只不過是,想為死去的康公,討個公道罷了。」


  他這話說出來,絲毫不臉紅,宋嬌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張和立即會意,連忙點頭道:「是,是,殿下高風亮節,心懷社稷,下官佩服不已!」


  張和身後的儒衫男子,見李曄竟然如此厚顏無恥,目光中也是流露出震驚之意。


  張和繼續道:「說起來,康承訓是韋保衡的左膀右臂,卻被李國昌逼得離鎮,兩人本該讎隙很深才是,韋保衡能放下私怨,與李國昌化干戈為玉帛,此事若是真的讓韋保衡做成了,這也算是一件奇事.……只不過,他卻是太想當然了。」


  李曄道:「韋保衡是不是想當然,就要看張公和盧龍,這回能否絕地反擊成功。此事若成,自然皆大歡喜,若是失敗,那韋保衡就真的成了世間豪傑。」


  張和立即道:「殿下放心,此事盧龍上下必定竭盡全力!」


  李曄點點頭:「那就好!」


  張和目光一閃,連忙起身,向李曄行大禮:「殿下對盧龍之恩,盧龍沒齒難忘!」


  李曄微微一笑:「好說,好說。」
……

  送走張和等人,宋嬌回到李曄房間,見李曄坐在矮塌上,沉吟不語,像是在思考什麼。


  宋嬌嫣然笑道:「韋保衡想要借酈郡主的婚事,與振武化干戈為玉帛,將振武變成自己的羽翼,心思不可謂不大,但此番你的計策若是湊效,那麼韋保衡沒了『馴服』振武這個政績不說,盧龍也會承你的情,『馴服』桀驁藩鎮的政績,可就落在你手中了,日後你的羽翼也就大漲。」


  李曄看了宋嬌一眼:「此事能不能成還兩說。」


  宋嬌笑嘻嘻的在李曄身旁坐下,盯著他的臉猛瞧了好一陣,惹得李曄渾身一陣不自然,無奈收起思緒:「宋姨又在看什麼?」


  宋嬌幽幽道:「不管怎麼說,能有這等謀划,你都讓我刮目相看呢!」


  李曄攤開雙手:「宋姨不就是想說,我跟父親不一樣么。」


  宋嬌眼神略微恍惚,大抵是想起往事:「的確是不一樣。」


  李曄頓了頓,忽而道:「那是因為局勢不一樣了。」


  接下來兩人沒再閑扯,而是就此事商議了一些細節,這些姑且不言。


  且說三日之後,李曄到長安府上值,兀一進門,便發現長安府上下,來往的官吏行色匆匆,頗有焦急之色,似乎有什麼大事發生。


  李曄在衙門坐下后沒多久,王離就趕了過來,對李曄道:「少尹,出大事了!」


  「何事?」


  「有官員昨日深夜來報,黃梨鄉渭水河畔,出了一群河匪,劫了黃梨鄉的碼頭,儲存在碼頭倉庫里的秋賦,被洗劫一空,那可是五萬貫錢,還沒來得及運到長安城裡.……」


  「倉庫重地,自有重兵把守,也不乏練氣修士,怎會輕易被劫?」


  「據那個官員說,那群河匪中也有術師高手,現場還有術法戰鬥的痕迹!」


  「天子腳下,竟然都出了河匪,這世道已經如此不太平了?」


  「唉!誰說不是呢,這些年藩鎮亂兵不時作亂,邊患四處橫生,連帶著馬匪、河匪、山匪也多了起來,簡直泛濫成災啊!」


  李曄沉默下來,片刻后,他輕笑一聲,暗道:果然來了么?


  長安府又名京兆府,治京畿之地,轄境自然不止長安城,周邊數縣都在管轄範圍內,也就是說,此事也在李曄的職責之內。


  沒多久,就有人來傳話,許少牧召集眾人議事。


  來到議事堂,李曄發現長安府的重量級官員都在,許少牧負手而立,神色肅穆,等人到齊后,將河匪之事簡要通報了一番,隨即表達了自己的憤慨之情,和要把河匪繩之以法的堅定意志,而後便是安排人手,去黃梨鄉徹查此事。


  李曄主管長安府內的修士之事,此案他自然要出面,許少牧便當眾點了李曄的將,讓他牽頭辦理此案,即日帶人趕赴黃梨鄉。李曄責無旁貸,接下了這件差事。


  議事罷了,許少牧將李曄留下來,與他單獨籌劃了一些辦案的細節。


  末了,許少牧嘆息一聲:「此事來的蹊蹺,怕是有小人作梗。」


  李曄自然知道許少牧說的小人是誰,他道:「眼下是諸公爭奪藩鎮優秀官員的關鍵時候,長安府轄境內出了匪患,勢必天子震怒,降下罪責,而此事若是傳出去,對諸公威望打擊頗大,那些藩鎮官員,眼見長安府出了事,估摸著要敬而遠之,去投靠韋保衡了。」


  許少牧神色低沉:「此事若是處理不當,韋保衡作為統領百官的執政宰相,也會趁機向長安府發難,說不定就要懲治一批官員,將其革職,屆時本官首當其衝。而後,他再安插他的黨羽進來,掌握長安府……此番兩黨之爭,韋保衡手段層出不窮,著實讓人防不勝防。」


  李曄道:「無論如何,先去黃梨鄉查一查。」


  許少牧點點頭,看向李曄:「長安局勢雲波詭譎,本官必須坐鎮城中,黃梨鄉的事,就拜託少尹了。」


  李曄抱拳道:「府尹放心便是。」


  從議事堂出來,回到少尹衙門,李曄把王離叫來,與他商議出行黃梨鄉的細節,包括帶哪些人去,衙役出動多少等等,然後擬了名單和所需物資清單——後者主要涉及法器、馬匹等,讓王離去著手辦理。


  諸事處理下來,耗費半日,午後,李曄讓王離帶著官員、衙役自去城門,他稍後再趕來匯合,趁著這個時間,李曄先回了一趟安王府。


  把宋嬌、李振、上官傾城等人叫來,李曄跟他們說了一下黃梨鄉的事,然後讓宋嬌調派青衣衙門的修士,一方面率先趕赴黃梨鄉,進行秘密探查,算是為李曄開路,另一方面,也讓宋嬌派些人手暗中跟隨,作為後備力量,充當護衛、援軍的角色。


  李曄一通安排做完,宋嬌便下去安排,李振皺著眉頭說道:「殿下,此事來的蹊蹺,卑職隱隱覺得,好似並不只是針對路公和許公,還有……針對殿下的意思!」


  「為何?」


  「因為酈郡主……殿下擋了韋保衡與李國昌結盟的路,這是其一。」


  「其二呢?」


  「其二,韋保衡.……畏懼殿下!」


  「何意?」


  「前日,殿下在駙馬府,當眾擊敗了李克用。而李克用,是被稱為有望築基,在不遠的將來,成就真人境界的……皇朝第一天才!殿下擊敗了他,豈不是說,殿下現在就是天下第一天才?而且還有望築基?」


  李曄沉默下來。


  上官傾城訝異道:「就算殿下前途無量,但眼下卻修為不太高,韋保衡自身實力強橫不說,還有無數羽翼,更網羅了數不盡的江湖高手,說他畏懼殿下,是不是有些過了?」李振肅然搖頭,正色道:「上官將軍要知道,殿下.……是安王殿下!」


  上官傾城怔了怔,旋即就明白過來。


  二十多年前,年輕的李峴也是長安城第一天才,被稱為有望築基的存在,如今李曄展露出不弱於李峴的潛力,那豈不是說,來日李曄極有可能達到李峴昔日的高度?

  李峴曾是什麼高度?

  是修為冠絕一時,無限接近築基的長安第一高手!


  是被譽為能夠拯救時艱,扶大廈之將傾的英雄人物!


  是開府儀同三司,軍政大權皆盡在握,連宰相見了都要低頭的權臣!


  那樣的李峴,誰不敬畏,誰不忌憚?

  李振繼續道:「江湖傳聞,老安王.……死於群臣嫉妒、君王猜忌,八公山之役,便是韋保衡一手安排.……昔年韋保衡連老安王都要殺,如今,又怎會坐視殿下成長、壯大?」


  說到這裡,李振頓了頓:「雖然殿下目前修為不是太高,羽翼也未豐滿,但能戰勝李克用,實力已經不容小覷,而老安王門生故吏遍布天下,他們在殿下落魄的時候,或許不會出現,以免觸犯當權的韋保衡,受到打壓。」


  「但若是看到殿下成勢,可以與韋保衡抗衡,有希望重現老安王昔日權勢,那麼他們無論是為了昔日老安王的情義,還是為了日後的前途,都會順理成章的,蜂擁而至殿下身旁,唯殿下馬首是瞻……到得那時,韋保衡拿什麼跟殿下斗?」


  李曄依舊是沉默不語。


  上官傾城看了李曄一眼,尋思著道:「若是老安王果真是受到陛下猜忌,這才有了八公山之難,那陛下又怎會讓殿下做大?」


  李振搖搖頭:「昔日,安王勢大,獨霸朝堂,陛下便扶持韋保衡,讓韋保衡對付安王,那麼如今,韋保衡勢大,陛下為何就不會扶持殿下,去除掉韋保衡?君王之術,最重平衡!」


  「至於老安王的事.……在天子眼裡,天下臣民,皆為棋子,生殺予奪,但憑一心,誰敢不服?退一步說,就算殿下知道了什麼,還能造反不成?昔日仇恨,只要沒擺在明面上,天子讓你忍著,就只能忍著!天子說罪責在權臣頭上,一切都是權臣作祟,誰敢說不是?天子犯錯,最多斬臣子,讓臣子代罪,天子自己怎麼可能有罪?」


  「退一萬步說,就算殿下……那麼在事發之前,陛下為何就不能以同樣的手腕,將殿下打壓下去?」


  上官傾城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李振看著李曄,等他決斷。


  李曄笑了笑,對李振道:「先生大才,我果然沒有看錯.……至於此去黃梨鄉,是不是韋保衡針對我,我並不在意。如果黃梨鄉河匪,不是韋保衡的人,那也就罷了,如果真的是韋保衡幕後指使,我只需要擒住河匪,那便鐵證在手,要掀翻韋保衡,也就不難。」


  李振震驚道:「殿下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李曄淡淡道:「不入虎口,焉得虎子?」


  李振還想再說什麼,李曄擺擺手:「好了,毋庸多言,我自有安排,此去即便不成功,也不會有什麼危險。」


  有些話李曄無法說出口。


  自他重生以來,已經打破了很多事情前世的運行軌跡,譬如說李冠書、康承訓,他很清楚,這些事勢必影響許多氣運,往後的事,是否還會按照前世發生,他也沒有把握,如今,黃巢大亂在即,他沒有時間耽擱,必須儘早剷除韋保衡,確保李儼上位。


  至於危險,有宋嬌在身邊,就算有什麼危險,宋嬌全力施展修為,至少可以帶他跑掉,性命無虞。


  另外,最重要的一點,李曄在駙馬府展露修為,為的就是讓韋保衡忌憚——李振能想到的問題,他之前怎會想不到。


  韋保衡老奸巨猾,行事周密,尋常情況下,不會讓人揪到什麼把柄,王鐸、路岩搜集韋保衡貪贓枉法、瀆職的罪證,想要藉此彈劾他,但這麼多時日過去了,始終一無所獲,就是明證。


  在這種情況下,李曄要扳倒韋保衡,就得讓他犯錯。


  於是戰勝李克用,讓韋保衡忌憚,在忌憚之下出手,李曄就有了機會,若能順勢揪住韋保衡的把柄,那麼大事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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