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風雲(1)
裝飾素雅,沒有絲毫奢華之氣,但古色古香的客廳內,同平章事王鐸,正在與人對坐飲茶,在旁煮茶的茶博士,也不是身姿曼妙的女子,而是一名老僕。
坐在王鐸對面的中年男子,四十齣頭的模樣,舉止有度,身上兼有武將的勇武之氣,與儒士的文雅之風,這便是皇朝赫赫有名的大將,與李峴並稱為皇朝雙壁的,右金吾大將軍高駢。
「這麼說來,李冠書這回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高駢飲一口茶,輕笑一聲。
王鐸滿面春風,皺紋里都帶著笑意,這位老人看起來格外高興:「豈止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簡直就是給自己挖了一座墳墓。」
高駢目光深邃:「可這座墳墓,起初他並不是給自己挖的。」
王鐸放下茶碗,悠悠嘆息:「邢國公與安王結怨已深,但凡有絲毫機會,都不會放過。」
高駢轉了一下茶碗碗沿,忽又放下,看著王鐸:「當日安王是怎麼活下來的?李冠書又是被誰所殺?」
「南宮第一大戰群雄,牛首山亂成一鍋粥,宗室子弟四下避難,誰也不知安王是如何幸免於難.……事後,據安王所言,他並未碰見李冠書。」王鐸徐徐說道。
高駢冷笑一聲:「李冠書親自上了三清觀,若是連安王都尋不到,也未免太過飯桶。」
王鐸說道:「邢國公當然不是飯桶。」
高駢又道:「李冠書雖然只有練氣六層,能殺他的人不少,但敢殺他的人,卻不多。」
王鐸忽然道:「安王從牛首山歸來后,身邊就多了一個人。」
高駢問:「什麼樣的人?」
王鐸面色怪異:「一個看不透的人。」
高駢皺了皺眉:「這個人能殺李冠書?」
王鐸思索片刻,搖搖頭:「我也未曾見過此人。」
高駢沉默下來。
碗中茶水已冷,茶博士為兩人換上兩盞新茶,王鐸品了一口,繼續道:「還有一件事,頗為怪異。恭親王世子重傷,且隨從隕落。」
「哦?這是為何?」高駢眉頭一挑,來了興緻。
王鐸卻是苦笑:「恭親王府,並無隻言片語傳出。」
「如此說來,此事被下了封口令。」高駢端起那盞新茶,遞到嘴邊,頓了一頓,復又放下,問王鐸:「此事蹊蹺。酈郡主怎麼說?」
王鐸搖搖頭:「同樣沒有一個字。」
高駢雙手撐在膝蓋上,身子微微前傾:「那安王又怎麼說?安王歸來后,王公可曾去見過?」
「見倒是見過。」王鐸語氣莫名,聲音顯得有些暗啞,「安王說,不知。」
高駢再度沉默下來。
王鐸飲茶,放下,復又端起,再飲,如是再三,一盞茶竟被須臾飲完。
「牛首山發生的事,太過怪異,不消說,這裡面水-很-深,南宮第一力戰群雄的事,雖然也被下了封口令,但欽天監人多眼雜,仍是有隻言片語傳出……就算沒有這隻言片語,僅是有這場大戰,就顯得格外詭異——對方是什麼人?為何要在三清觀阻擊南宮第一?」王鐸一連說了很多話,現在他看牛首山的事,如同霧裡看花,而每一個從牛首山歸來的人,都好似變得怪異、神秘,他心頭有太多疑問。
高駢緩緩開口:「現在我只能確信一件事。」
「什麼事?」王鐸立即問。
高駢聲音低沉:「安王.……不容小覷。」
王鐸怔了怔,隨即點頭表示認同。
能在羅坪村識破李冠書的陰謀,又能在牛首山活下來,已經足夠說明這點。而李冠書的死,無疑又給李曄增添了許多神秘色彩——畢竟,死得可是李曄的敵人。無論這件事跟李曄有沒有關係,都很是耐人尋味。
王鐸道:「考核之前,我也沒想到,安王竟能做到如此成績,我原本想著,他能有所表現,不要太落後其他宗室俊彥,就算不錯了。畢竟安王二十年不能修行,才智平平,並無值得稱道之處,這些年來,也沒傳出過一件讓人讚歎的事.……孰料安王一朝得了袁天師傳承,竟然就脫胎換骨,修為精進慧根大開不說,連帶著個人氣運都今非昔比.……好在安王是自己人。」
如果這樣的人是敵人,那可真是大麻煩。
高駢輕笑一聲:「自己人?王公這樣認為,安王也這樣認為?」
王鐸微微皺眉:「將軍此言何意?」
高駢聲音微冷:「老安王隕落後,安王窘迫之時,王公可曾給予幫助?沒有給人好處,憑什麼讓人成為自己人。僅憑王公此前對給予安王的些許助力,那頂多就是混個熟臉罷了。」
王鐸默然。
高駢又道:「雪中送炭的時機,我等已經錯過了,並且不可挽回,這錦上添花雖然不如雪中送炭得人心,但做與不做,差別仍舊巨大——而且,這是我們最後送大禮的機會了。」
王鐸明白了高駢的意思:「這回出仕考核,安王名列第一,已無懸念,關於出仕的具體官職.……」
說到這裡,王鐸止住話頭,沒有明說。
王鐸想給李曄謀個好差事,他和李曄的對頭自然不會答應,這就需要博弈。王鐸沉穩厚重,雖然此刻已經決定不惜代價,也要給李曄謀得實權官職,但事情沒成之前,他仍是不會篤定的說什麼。
高駢忽然笑了笑:「牛首山之事,在我等看來固然費解,但還有人,比我們頭疼一萬倍。」
聞聽此言,王鐸也再度露出笑容。
片刻之後,高駢收斂笑容,正色道:「事不宜遲,安王出仕的安排,我等還需早做謀划。」
王鐸點點頭:「本公這就召集眾人,預作布置。」
此時,宰相府。
「這麼多年了,本公之前怎麼從未發現,李冠書如此不中用,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韋保衡很少有發怒的時候,但此時怒氣衝天,在房中來回踱步,平日里最喜歡把玩的鼻煙壺,此時也被他生生捏碎在手裡,化為齏粉。
「韋公息怒,犯不著為了此人,氣壞了身子。」站在韋保衡面前的,是個不到四十歲的男子,油光滿面,大腹便便,他雖然賣相不佳,但卻是朝堂上僅次於韋保衡的第二號人物,同平章事、兵部侍郎路岩。
同平章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是也,加封此號者,位同宰相,有御前參議國家大事的權力。唐中後期,宰相多至數人,便是如此緣由。但宰相再多,執政宰相卻只有一個,眼下的執政宰相,統領百官處理日常政事的,便是韋保衡。
「朝野皆知,李冠書是本公左膀右臂,如今他犯了事,落得個污人造反的罪名,本公也受到牽連。這兩日因為此事,本公在陛下面前,沒少受到詰難,那些個官宦,韓文約劉行深之流,更是陰陽怪氣指桑罵槐,本公真是忍無可忍!」
雖然生氣不是一天兩天了,但韋保衡仍是心緒難平,李冠書是死是活他固然在意,畢竟對方是他的臂膀,李冠書死了,他的羽翼就被消減不少,但比起李冠書污衊三清觀造反,帶給他的污名,韋保衡明顯更在意後者,畢竟他是執政宰相,本就大權在握,乃是權臣,名聲太重要了。
過了許久,韋保衡好歹收拾好心情,在主位上坐了下來:「查出來了沒有,李冠書到底怎麼死的?」
「查不出來。當時跟著李冠書去的人,都死了,而三清觀的弟子,和欽天監的修士,也沒有看到事情經過的……只是查到,李冠書死的地方,應該是一處瀑布前,那瀑布崖壁上還殘留著劍痕,周圍的林木也給劍氣破壞不少,顯然出手的是個真正的高手,且劍道造詣很高。」
路岩繼續說道:「最怪異的地方是,瀑布前還有十多具三清觀弟子的屍體,裡面還包括三清觀觀主許清豐……根據現有證據推斷,只能有一個結果。」
韋保衡擰著眉頭道:「許清豐殺了李冠書?」
「準確的說,是同歸於盡。」路岩尋思著道,「牛首山上,除卻跟南宮第一對戰的高手,也只有許清豐,才可能具有那樣的實力,與劍道造詣。而且三清觀的劍陣,也小有名氣.……」
「許清豐有練氣六層的實力?」韋保衡眉頭不展,「李冠書可是帶著衛天河去的,後者的修為也達到了練氣五層,而且聽說是個江湖殺手,戰技頗為出色。」
路岩思索片刻:「許清豐在欽天監報備的修為,是練氣五層,但也不排除他隱藏實力的可能。當夜出現在牛首山,與南宮第一對戰的高手,的確都有斬殺李冠書的實力——畢竟是能跟南宮第一正面對戰的。但據南宮第一說,這些人被他殺散之後,便相繼逃走了,不可能有斬殺李冠書的時機。」
韋保衡耐著性子問道:「那些高手出現在牛首山,本就不同尋常,他們來的太快,只能是終南山道門的人。問題是這些人為何會到牛首山來,不惜暴露身份,也要跟南宮第一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