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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花明(6)

  村子里的宗室子弟很快被將襲擊者圍殺,有吳悠和李靖安的隨從,這些練氣低段的修士連逃跑都不可能。


  因為今夜的襲擊,主要針對的是李曄,所以其他宗室子弟倒是沒有多大麻煩,就連原本都已受傷的李芨,都僥倖活了下來,不過傷勢卻加重不少。


  在經歷過一日兩戰後,重新聚集到一起的宗室子弟,沒了先前的嬌慣氣,老老實實在一座稍顯寬敞的農家大院里,堆起篝火圍坐在一起,不敢再分開。


  在聽吳悠介紹了襲擊者的真正身份,和邢國公李冠書的險惡圖謀之後,宗室子弟們都憤慨不已,嚷嚷著要把李冠書碎屍萬段。


  他們本是天之驕子,這回卻被李冠書當作傻子一樣利用,偏偏還真的被他矇騙成了,惱羞成怒是不可避免的。


  李芨怒火最盛,因為他在襲擊中損失最為慘重,連隨從都死了,他一個勁兒怒罵李冠書,恨不得啖其肉寢其皮的模樣。


  把李冠書罵了個狗血淋頭之後,眾人都相繼向李曄致謝。


  此番若非李曄及時察覺李冠書的算計,只怕他們被李冠書賣了還得給他數錢,那就不是丟人的問題,而是會被李冠書綁上賊船,日後少不得被對方脅迫——畢竟牛首山道觀的亂賊身份,是經由他們的手坐實的。


  因此,眾人對李曄的感謝,倒是真心實意,沒有半點兒水分。


  宋遠橋服用了李靖安的培元丹后,總算是從鬼門關走了回來,只是氣色談不上好,也就比奄奄一息強一些,不過小命暫時保住了,眾人可以對他進行審訊。


  眾人被李冠書利用,莫名其妙陷入李冠書與牛首山道觀的爭鬥中,當然要弄清這件事情的原委。


  「我是不會說的!」宋遠橋氣息微弱,眼神卻很狠戾,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我若是說了,李冠書不會放過我的!」


  李曄輕蔑道:「你不說,現在就得死。」


  宋遠橋梗著脖子道:「殺了我,就沒人能指證李冠書,你們的冤屈就白受了!」


  他思路倒是還挺清晰。


  「直娘賊!給他用刑,扒皮抽筋,不信他不說!」李芨大叫道,他現在對宋遠橋和李冠書,已是恨之入骨。


  宋遠橋眼中閃過一抹慌亂之色,但是很快就鎮定下來,面色猙獰道:「大不了我自爆氣海自盡,大家誰都討不了好!」


  李芨大怒,還想說什麼,李曄擺了擺手,問宋遠橋:「說吧,你想要什麼?」


  宋遠橋怔了怔:「安王什麼意思?想收買我?」


  李曄哂笑道:「別傻了。李冠書死定了,就算你死了,人證牛首山道觀里也會有,況且,我們這裡有親王,有郡主,有世子,哪一個說出口的話,不是分量十足?回了長安城,李冠書鬥不過我們的。我們之所以要你交代,是因為你的話的確還有些分量,但若是你執意求死,我們也不會讓你一個區區縣尉,肆意觸犯我們的威嚴。」


  宋遠橋嘴唇動了動。


  李曄繼續道:「方才你也看到了,若非是我救你,你早已死在劍氣下,可見來人準備殺你滅口,他們已經拋棄你了。說到底,你不過是個小官,現在我之所以願意跟你廢話,只是因為你知道我想知道的東西,並不是你有多麼重要,李冠書隨意可以殺你,我更可以。」


  說到這,李曄掏出盧具劍:「李冠書死定了,你若是老實交代,在場的都是有身份的人,許你一個大好前途輕而易舉,你若是不交代,那現在就去死。」


  說著,盧具劍落下。


  「我說!」眼見盧具劍到了眼前,宋遠橋急忙大喊,因為他看出了李曄的決心,和對他生死的漠然。


  盧具劍已經到了他額前,觸及到他的眉毛,若是他方才的叫喊晚一步,就真的會死。


  宋遠橋嚇得面無血色,李曄的殺伐果斷,讓他心驚膽戰。


  「安王殿下.……此事之後真的能保我性命?許我大好前程?」宋遠橋咽了口唾沫,他當然不是不怕死,他又不是死士,他說了這麼多,不過是想為自己多要點籌碼罷了,說直接點,其實就是他先前說的那句話,讓李曄收買他,但是價錢要高一些。


  宋遠橋也想明白了,若是李曄等人能回到長安,李冠書真的會完。


  「我是皇朝親王,我的話還用懷疑?」李曄下顎微揚,傲氣十足的模樣,旋即又露出不耐之色,「要說便快說,我向來不太有耐心。」


  宋遠橋沒掙扎的餘地了,只得乖乖聽話,他很快將事情的原委,說了個清清楚楚。


  鄠縣的官吏都是李冠書提拔的,所以這裡是他的地頭,他在這裡有很多田產——李冠書是韋保衡左膀右臂,權勢龐大,一直在聚斂錢財,兼并良田。


  前段時間,李冠書看中了澇水河畔的千畝良田,田主是一名方姓員外,也就是個小地主,他低價強賣,對方不答應,並且態度出奇的強硬,言語間竟然還辱罵李冠書是奸臣,這就把李冠書惹怒了,於是他派遣修士,暗殺了對方莊園里的幾名農夫,再勾結鄠縣官員,栽贓給方員外,把他下了獄。


  這些事都是經由宋遠橋辦的,他本以為,抓了方員外后,對方的家人會屈服,孰料方員外有個族弟,在牛首山道觀修行,聞聽此事後立即趕來,要帶著方員外的家人,去長安告御狀。


  李冠書和宋遠橋,當然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李冠書派出了一名練氣五層的心腹,也就是那名皂衣官差,半路伏殺牛首山道士,這本是十拿九穩的事,不料那道士也是個有心思的,竟然讓自己的同門暗中跟隨,最後一場混戰,皂衣官差雖然殺了不少方員外的家人,卻讓方員外的妻子,跟著道士跑了。


  事後宋遠橋去牛首山道觀,想要靠著李冠書的權勢威勢,讓對方交出方員外的族弟和妻子,然而道觀根本就不買賬,還差些抓了宋遠橋,並且揚言要護送方員外的妻子去長安。


  牛首山上的修士,有幾個頗為厲害的人物,李冠書也沒有把握,能把他們全都圍殺,不讓一個人跑掉。


  李冠書大怒之下,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一面派人與牛首山道觀虛以委蛇,一面派人封鎖牛首山道路,並且策劃了這回的陰謀,就是想藉助朝廷的力量,剷除牛首山道觀,不給對方說出事實真相的機會,而只要對方的反賊身份被定性,到時候他們再說什麼,也沒人會聽會信了。


  聽罷宋遠橋的招供,眾人都十分憤慨,紛紛譴責李冠書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的無恥行徑。「這李冠書簡直膽大包天,他低價強買、肆意吞併他人的田產也就罷了,竟然還敢派人假裝亂賊,禍害數個山村幾百條人命!他真以為有韋公在背後撐腰,他就能胡作非為,顛倒黑白,罔顧王法了?!這種奸臣,真是罪不容誅!」李靖安氣得額頭上青筋暴突。


  「這種人,應該千刀萬剮!」吳悠也握拳憤恨道。


  眾人義憤填膺,李曄的內心卻毫無波瀾。


  所謂爭權奪利,不過是平常現象罷了,有哪個權臣不曾損公肥私,不曾聚斂錢財?


  若是太平盛世也就罷了,群臣的行為會收斂很多,但眼下的大唐,朝政昏暗,奸佞擅權,這種現象自然也會加劇到「駭人聽聞」的地步——若是官民相安無事,權貴與平民一片和諧,大家都活得好好的,那天下也就不會大亂了。


  「安王殿下為何不說話?」見李曄一直默然不語,且神色淡然,李靖安有些奇怪。


  李曄道:「天下若無這等土地兼并的事,均田制、府兵制也不會被破壞,九州也不會有那麼多流民,藩鎮也不會有那麼多,動輒聚眾生亂、驅逐節度使的驕兵悍將,此事因強買田產而起,本質上並不值得大驚小怪。」


  他這話說出來,眾人都是一臉茫然。


  他們這些還未出仕,沒有經歷多少世事的宗室子弟,自然不會知道,藩鎮的兵將,其實主要是流民——這些被富貴之人,以各種手腕強佔田產後,失去生計,被迫背井離鄉的人,當然會生出怨恨、戾氣,在被各藩鎮招募為兵將后,也就不會多麼善良,成為驕兵悍將也是順理成章。


  這些時政秘辛,李曄暫時沒有多言的打算,那是他來日出鎮一方后,才會真正面對的問題,眼下,他對眾人道:「我們還是商議一下,去牛首山道觀的事吧,我總覺得,李冠書不會這麼善罷甘休。」


  羅坪村三十裡外的一處山谷中,先前跟隨在宋遠橋身邊的皂衣官差,此時正恭敬站在一人身後,那人背負雙手,在山石上面對幽深空曠的山谷,沉默了許久。


  正是李冠書。


  「屬下實在是想不到,李曄那廝,竟能窺破國公的布置,還在極短的時間內,給屬下等人設了局,讓那些宗室子弟,都捲入到了這件事情里來,且站在了他那邊。」皂衣官差向李冠書抱拳請罪,「屬下辦事不力,請國公責罰!」


  李冠書半響沒說話,他在生氣,也在思考。


  許久,李冠書沉聲道:「衛天河,本公一直信任你,所以才會派你到鄠縣來,幫主宋遠橋處理這裡的事。但如今月余過去了,你卻接連失手,這讓本公很失望。此番若非是本公不放心,臨時起意決定來看看,局面已經不可收拾!」


  扮作官差的衛天河神色微變,他知道,截殺牛首山道士和方員外家人的事,他辦砸了,眼下又在羅坪村失手,還要李冠書出手相救,對方對他已經很不滿。


  「屬下該死!」衛天河單膝跪下。


  李冠書默然半響,問道:「事已至此,接下來該當如何,你有何看法?「


  衛天河咬咬牙:「還請國公跟韋公討要幾名高手,一不做二不休,將安王、酈郡主等人,並及牛首山道觀的道人,全都圍殺在此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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