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九章 無處話凄涼
古往今來,能以自然衰老的方式死亡的修士,十分罕見。
大多修士,都是死在了追求長生的道路上。
童瑤的一生,足以鑄成一部自傳史書。
生於一萬年前的靈氣稀薄時代,本是凡人,陰差陽錯下走上了修真這一條道理。
一如既往,
她沒有戰死在星河中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裡,她走的很平靜,安詳,也有個完屍,片面上來說,她是幸運的。
同樣,她也是不幸的。
童瑤從來就沒想過要追求力量啊,長生啊,她只是想陪在那個傢伙身邊,僅此而已。
正是這麼一個小小的要求,
也是一種奢求。
直至今日,衰老枯竭死去的最後一刻,也沒能再如願見到那個朝思暮想的男兒。
她以為她見不到,
實際上,那個男兒根本就沒有死。
而且,已經在歸家的路上,很近,很近了。
一步之遙。
跨過這扇門,不曾見佳人,徒留皮囊,陰陽相隔兩世居。
一陣涼意襲來,門口的林奕彷彿墜入了冰窖中。
秋花凋零秋已盡,意恐天寒少冬衣。
秦月惜抬頭,怔住了。
「你……怎麼會……」
秦月惜腦子裡亂糟糟的,痴痴地望著林奕,彷彿感到自己身處於夢境中,那般不真實。
別人認不出來林奕的模樣,她又怎會認不出來!?
「噗!」
少頃,秦月惜笑了,花枝招展,前仰後合。
如果童瑤妹妹知道這個傢伙壓根沒死,只是失蹤了一萬年而已的話,
她也一定很開心吧。
林奕泛不起任何秋波的瞳孔里,滿是倒影出那嘴角嗜著淺淺笑容的童瑤。
良久,他微微閉上了雙目。
而在他身後的林峰則是扭頭避開了,背靠在走廊中沉默不語。
撲通——!
林寒當下長跪,自古以來的禮儀,未曾忘卻。
出喪了。
林家全府上下,前一秒還沉浸在人皇歸來的驚愕與難以置信,后一秒,便長跪不語,靜候喪事。
童老祖的身體狀況,林府上下是知道的。
他們猜測到了,始終會有這麼一日到來,卻沒想,到來的這一刻,心頭如此沉重。
……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童瑤的屍骨,乃是林奕親手葬下土壤之中的,他知道這傻姑娘累壞了,也沒有再多打擾她。
折騰了這麼多年,
到頭來,也該清凈清凈了。
沒有眼淚。
只有平靜。
摯愛的女人,苦等了自己一輩子直到老去死去,換做大多數男子,縱使是七尺男兒,恐怕也會忍不住潸然淚下。
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這句話用在林奕身上,本身就是不合適的。
因為他沒淚。
真真正正的沒有眼淚,沒有太多悲傷的情緒。
也不能說是麻木了。
林奕很清楚,他對不起童瑤,也對不起秦月惜,還有父母家人所有關切自己的人,包括生死不知的楊花蕪在內,都有很大的虧欠。
內疚有什麼用?
自己還活著,以後也會好好的活著,想盡辦法,不惜一切代價的……活著。
這便是最大的報答和填補。
「到了那邊,記得跟咱爹娘捎句話,就說奕兒還活得好好的,讓他們不要在地底下到處找我了。」
林奕聳了聳肩,自言自語道。
強者是孤獨的。
林奕早已看淡這些愛恨情仇,對於荒小妖,他不敢拿起,但童瑤她們這些早已拿起了的紅顏,最後也能放得下。
挺無奈的。
這些事情,並不是他可以改變得了的。
無論曾經多麼知心知彼,所謂紅顏,所謂道侶,一旦跟隨不上另外一個人的腳步了,那麼遲早會漸行漸遠,紅顏知己遲早會淪為一丘黃土,紅粉骷髏都是泡沫,在歲月的沖刷下逐漸散去。
只有羊群才成群結隊,野獸向來都是獨行。
林奕其實沒有私心的。
他想變強,為了成為強者的這個目標不斷往上爬,並非他與其他絕大修士一樣,純粹的只是為了追求長生和絕對的統治和逍遙。
他是為了守護身邊的人。
說來也可笑,越是這般無私,林奕就變得愈發冷血。
他看上去,身上的光輝是那麼的耀眼。
可實際上,
這個男子,與最底層的普通凡人一般,時刻面臨著一種無奈——
扛起工作無法抱你,放下工作無法養你。
「你知道的,你也理解的,我……沒有走錯路。」
林奕不曾後悔。
一萬年前,若不以命來做賭注冒險,沖入王塵體內,也沒有今日的本源之力,更沒有如今眼下這一尊強大至斯的靈魂!
還是老樣子,
他賭對了。
彷彿冥冥之中,氣運永遠是站在他這一邊的。
其實即便是賭錯了,林奕也不會後悔,頂多是感到遺憾罷了。
埋頭不問世事,不敢打不敢拼,這輩子的成就都註定不會多麼高,強大的修士不一定是一路走鋼絲冒險殺上來的,但敢於冒險勇往直前的修士,一定是強大的!
當個前怕狼后怕虎的縮頭烏龜,固然可以求得一時安穩,
可求不了一世啊!!
碌碌無為,平庸一生,誰又能保證今後的某一天,會不會有人殺到門前來了,到了那個時候才發現沒有足夠的力量反抗?
反抗?
反抗什麼?
林奕依舊堅信,最好的反抗,就是主動出擊!
殺!
殺他個天翻地覆!
讓漫天星河中林立的萬族,見到人族旗幟者,無不是聞風喪膽,無不是臉色大變,無不是望風而逃!
如此一來,誰敢來觸逆自家的麻煩?
躲都來不及!
這是林奕的道,是他選擇的一條永不回頭的路。
「我不能答應你,以後身邊的人還會不會流血。」
林奕頓了頓,雲淡風氣的說道:「但我答應你,誰人讓我們流一點血,我便讓他們的血灑滿星辰。」
手指一動,他斬斷了自己一縷髮絲。
隨後,林奕認認真真地將這一縷黑絲,編織成了一枚戒指,佇放於棺材上。
這枚戒指,並非實物。
從靈魂體身上弄下來的任何東西,都屬於靈魂的一部分,是虛無的,是半透明的,是凡人看不見摸不著的。
或許,
童瑤在天有靈,能看得到吧?
誰知道呢……
「下輩子別找我這樣的男兒了。」
林奕面色平靜,轉身,手臂微拂,一抹塵土漫天而起,撲落於墓地口,從此塵封。
沒有沁人心扉的求婚,
沒有可歌可泣的誓言,
只是在昏暗的夜幕下,月光將他佝僂的影子拉得很長,漸行漸遠。
無人打擾。
唯獨在他的腦海中,一尊稚嫩面孔的小人眉頭深皺。
小人一直緊盯著一個方向,
那裡是臟腑。
確切點來說,是渾身上下,靈魂體沒有心臟,因為整個靈魂體同等於心臟,哪都是。
「心魔的種子,還是種下了啊……」
體內的小人嘆息一聲,只是這道聲音,沒有傳到林奕的感知中
所有人都看到了,
林奕先前抱著童瑤屍骨出去的時候,面色是從容淡然的,完全沒有淚水這等物質。
他看上去是那麼的平靜,
唯獨他體內的小人,才真正看得一清二楚——
這傢伙,
氣息翻湧,渾濁不清,混亂得近乎鴻矇混沌。
當然,
當然沒有流淚,
這傢伙可沒那麼脆弱。
不過這傢伙可真不老實,
小人看向周邊,那些透明的血不斷滴落,速度之快宛如孩子般嚎啕大哭,靈魂體內每一個角落都充斥著血淚,瘋狂流淌,不禁陷入了沉思當中。
「今日,似乎是中秋?」
停下腳步,林奕抬頭望了一眼明月,團團圓圓,寧靜安好。
搖了搖頭,微微一笑。
笑容很自然,看上去一點兒都不勉強。
抬步快速離開了這片林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