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人間事人間畢

  話音剛落，她就穩穩的落在丞相府顏嵐心所在的屋子，比起之前，屋內的藥味更加重了，甚至還有點淡淡的腐味，她鼻頭一酸，緩步上前。


  顏嵐心蒼白著臉仰卧在床榻上，整個人都消瘦了許多，蘇翩若坐上床邊，伸手想去替她挑開落在臉上的髮絲。


  然而只是撲了個空，她現在是觸碰不到凡人的。


  顏嵐心卻忽然睜大了眼睛，用力伸手往前一撲，大聲喊道，「若兒？！」


  蘇翩若差點以為母親見到自己了，但顏安歌卻匆忙推門進來握住顏嵐心的雙手。


  「姑母，你又夢魘了。」


  「安歌，我看見了，我真的看見若兒，她就坐著我面前。」顏嵐心頗為激動，但礙於久病無力，多說了幾句就劇烈的咳嗽起來，顏安歌耐心的為她順氣。


  安撫道，「小翩若已經走了，姑母，你要保重自己。」


  顏嵐心眼神暗了下去，喃喃道，「是啊她早就死了，早就死了阿。」


  早已被後塵拉回來的蘇翩若見此情景，忍不住掉了眼淚，「我該怎麼告訴她，她沒看錯，我就在這裡。」


  「你不能告訴她，那樣的話，人間的秩序又會亂，司命星君會恨你的。」後塵語氣難得溫柔，伸手替她拭去淚水。


  「母親她，還有多少時日？」她心中清楚，母親已經到了彌留之際。


  「或許三五日，或許一兩月罷。」


  蘇翩若聞言又掉了幾行淚水，「那是不是，她就要去三途川喝孟婆湯了？然後…然後就忘了我？」


  「是，她不僅會忘記你，也會忘記這一世所有的苦難，重新開始。」


  「那也好。」


  蘇翩若想，既然有轉世輪迴，那麼其實先死去的人反而是幸福的，這一世的歡喜也好，悲痛也罷，都會忘的一乾二淨，不像一隻活著的人，帶著記憶，一遍又一遍的回憶，像是不斷裂開又不斷結痂的傷口，卻永遠也沒有辦法恢復如初。


  「姑母，三皇子今日已經被斬首，太子也被幽禁，小翩若的仇，算是得報了，你該放下了。」顏安歌遞上一杯溫水，波瀾不驚的說道，「十一皇子曾允諾於我，若是他日他登上皇位，會追封小翩若為皇后，現下他再無敵手，小翩若在天之靈，也算是出了一口氣罷。」


  事情發展果然不出後塵所料，顏安歌還是幫了顧清以，終是大局定了。


  「人都死了，要這些虛名作甚。」顏嵐心眼神渙散，對這些毫不在意。


  顏安歌也沉默下來，只靜靜的替顏嵐心掖被子。


  蘇翩若對著顏嵐心行了一個大禮，深呼一口氣，方露出坦然的表情，「顧清和，我們走罷。」


  「我以為你會選擇留下來陪她度過最後的日子，黑白無常來勾魂的時候，我還能為你說句話讓你們見上一面。」


  「你說的對，總歸是他們自己的人生，我一個外人去摻和，徒增煩惱罷了。」


  後塵看著她，眼神之中閃爍著讚許之意，其實她現在還是凡人，統共不過十五歲的少女，能有這樣的悟境，他怎能不驚不喜呢？

  他選中的小寵物，果真是與眾不同的。


  於是愉悅道，「我帶你去無盡海。」


  「那是什麼地方？」蘇翩若由著他拉著自己走出門，她知道他沒有用法術直接飛走是因為他想讓她再多看幾眼。


  但她已經決定放下了，塵歸塵，土歸土，再與她沒有關係了。


  「一個很美的地方。」


  無盡海，顧名思義就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海，這片海不知從哪裡發源，也不知道最終流向何方。


  晚風徐徐，帶來海水特有的鹹味，浪水一波波的拍打著石頭，驚起浪花朵朵。


  蘇翩若頓時玩心大起，甩了自己的鞋子就去踏浪，無盡海的海水不似人間的海水一般冰涼，它帶著溫度，也很柔軟，彷彿三月春色，枝頭嫩綠芽。


  「這是屬於哪一界的？」她忽然想起來問。


  「哪一界也不是，無盡海遍布六界，這裡只是它無盡道路上的一片阡陌。」


  蘇翩若含糊的唔了一聲不甚在意，過了一會兒她才笑嘻嘻的說：「真好。」


  後塵投過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顧清和。」她還是喜歡這樣叫他，叫不慣他後塵神君的名諱，「這些日子對我來說很奇妙，我不喜歡人間的身份，從珠兒出事開始我就不喜歡了。」


  「嗯。」


  「陰謀詭計，權勢鬥爭，我一個都不想參與，後來一一說要帶我走，我心想這輩子如果能以這種方式逃避也是好的，我是在逃避，其實我不願意的。」


  「嗯。」


  她忽然走近了幾步，直直的看著他，「我是歡喜的，這些日子。」


  「嗯。」他一直靜靜地聽著她說。


  她的眼睛撲閃著，猶豫似的抿了抿嘴角，半響才又開口，「你是不是…」


  「什麼？」


  他淡漠的神情讓蘇翩若一個激靈，生生將要說的話憋了回去，「沒什麼，我是在想，我什麼時候才能變回仙體呢？」


  才能和你一樣，是個神仙。


  「別擔心，就快了。」他攬過她的肩膀，使她面向無盡海上橙紅的落日，兩個人就這樣立在無盡海前，一人一神，定格成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