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螢火下的愛
薛純茶那個碩大的行李包里裝了野營的用品,他們很快在問仙湖旁邊比較平坦的地方搭了個帳篷。距離他們從火車站出來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一整天,天色已經藍得發黑,滿天都是星星。帳篷里用了充電的馬燈,帳篷外點了一堆篝火,薛純茶和姜天然坐在篝火旁邊烤肉串,那些肉串是從辦公室裡帶來的。而實際上他們已經吃飽了,吃的是壓縮餅乾和橙汁飲料,烤肉串完全是他們在玩而已。
霍星和蘇釋坐在很遠的一邊,幾乎一伸腳就可以觸及水面。夜裡問仙湖邊沒有風,空氣很清新,水面微微有些寒氣,天上的星星倒映在水面,一閃一閃的像璀璨的銀河。
「很幼稚吧?」霍星向薛純茶和姜天然瞟了一眼,「幾乎不能想象,早上我還在完全不同的地方,做著完全不同的事,不知道為什麼就到了這裡來找水怪。」
蘇釋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你為什麼要找水怪?」他望著水面上的星星,眼睛里也像是布滿了星星,璀璨而神秘。
「因為……呃……那兩個人說要找。」霍星指了指薛純茶和姜天然,「那兩個人……無聊又幼稚,聽說這裡鬧水怪就跑到這裡來玩了。我被他們拉上火車之前,還不知道要來這裡幹什麼呢!」她雖然是X部門的新人,但好歹保密的義務她有做到。蘇釋又咬住了嘴唇,「你真傻。」她怔了一怔,她只聽過別人說她「八婆」「凶什麼凶」「想打架嗎?」之類的惡言惡語,還從來沒有聽過人用這樣溫柔的語氣說她「你真傻」。
望著身邊的人洋娃娃般的臉龐,她心裡很溫柔,輕輕的嘆了口氣,「你呢?為什麼要跳問仙湖?如果我們晚來一點,你就淹死了,你不傻嗎?」
「我……不會游泳。」蘇釋又說了一句驚人的話,嚇了她一跳,只見他重重的咬著嘴唇,「但我不是要自殺。」霍星看著他,長長吐出一口氣,突然微微一笑,揉了揉他的頭。這個傻瓜,不會游泳就用透明膠貼住自己的嘴巴,跳下不知道有多深的問仙湖去查女朋友失蹤的秘密,世上怎麼會有這麼耿直又天真的人呢?「理佳……是你的女朋友嗎?」
蘇釋不回答,過了很久,他說,「她和別人約好了,要去美國。」她又吃了一驚,「她不要你了?怎麼可能?你這麼漂亮……呃……」她一不小心把真心話說了出來,蘇釋眼睛里迅速冒起了怒火,揚起手一個耳光就要往她臉上打去。
「啪」的一聲,霍星一把抓住了蘇釋的手,不假思索的一拗,蘇釋那隻白皙的手被她牢牢扣在手裡,幾乎就要扭脫了臼。他一聲不吭,惡狠狠地瞪著她,霍星那一拗完全是本能反應,頓時也是呆了,兩個人四目相對,一時靜了。
薛純茶拿著根竹籤在火上亂烤,肉串已快被他烤成了肉乾,眼看那邊的兩人突然動起手來,「哎呀呀,打起來了。」姜天然眉眼一彎,「小星不會輸的。」
「打架是不會輸,會不會輸掉一顆易碎的少女心可就不知道了。」薛純茶坐在石頭上,笑意盎然的看著那兩人,「天然,你覺得那神秘男孩怎麼樣?」
「基本上,我認為問仙湖裡不可能長有很大的水母,淡水的水母一般都很小。」姜天然很認真地說,手指圈起了硬幣大小,「最大的大概也就這麼大,不可能有會吃人的水母。」薛純茶一笑,「你懷疑蘇釋?」姜天然搖了搖頭,「沒有人能預測自己跳下問仙湖之後會有人來救他,何況我們根本沒有看到他跳問仙湖,如果是欺詐的話,未免太冒風險。」薛純茶把烤焦的肉串丟進篝火里,「那就姑且懷疑一半。不過星星寶貝倒是對人家一點也不懷疑啊……」他斜眼看著姜天然,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天然,我看你要好好反省,為什麼新人不相信你,卻毫不懷疑的相信一個從問仙湖裡撈起來的怪小子?」
「小星是個熱血的人。」姜天然的肉串卻烤得很好,他姿態斯文的吃了起來,「我想她有一種天生的保護欲,對比她弱小的東西都有想保護的衝動。」
「我怎麼感覺是一見鍾情,乾柴遇到烈火,天使看到魔鬼,公貓攔住了母貓……」薛純茶張牙舞爪的比劃起來,「神秘的愛情即將在深邃的夜裡發生……」
「純茶,這不好笑。」姜天然認真地說,「不要嘲笑別人的愛情。」
薛純茶靜了下來,望了望天,「你真是毫無幽默感。」
另外一邊,霍星和蘇釋四目相對,蘇釋一用力掙開了手,別過頭去。霍星嘆了口氣,「老娘果然扮不來清秀佳人,一動手就要露餡,真是毫無追求美人的天分,耶穌他媽,你現在從天上降下塊石頭把我砸死算了……」她在一旁亂七八糟的碎碎念,蘇釋聽了一陣,突然說,「你覺得我很漂亮?」
霍星僵住,眼前的脾氣很壞的漂亮娃娃彷彿很討厭別人說他漂亮,但她仍然是點了點頭。蘇釋的眼中又冒起了怒氣,但這一次他勉強沒有發火,「我沒有朋友。」他緊緊抓住地上的雜草,「從小到大,男生從來不和我玩,我從來不和女生玩。」
「為什麼?」霍星驚奇的看著他,她覺得有這麼美貌的男孩子,男生應該把他當作公主女生應該把他當成王子才對,怎麼會沒有朋友?蘇釋咬住嘴唇,這次嘴唇真的被他咬出了血,「因為他們說我是人妖。」
「那女生呢?」霍星敲了敲頭,「難道女生也說你是人妖?」
蘇釋搖了搖頭,她突然明白,如果成天和女生在一起,他就更會被人當成女生了。她雙手支在身後,仰頭望著星空,「我小時候常常被人當作男生,男生或者女生只有在被人欺負想要找幫手打架的時候,才會來找我。每次我都很高興的去幫人打架,那時候我覺得我是王,但打贏了以後他們都走了,也沒有人和我玩。」她閉上了眼睛,「但我覺得王者總是孤獨的,所以每次都還是很高興的去幫人打架。」
「你真傻。」蘇釋的聲音比剛才彷彿溫柔了一點,霍星笑了起來,捋了下頭髮,「後來想想真的挺傻的,如果在小時候遇到你,誰敢不和你玩,我一定把他打趴在地上。」蘇釋的眼睛微微動了一下,他眼神一動,倒映在眼裡的星星都蕩漾了起來,幻化出道道形影模糊的光,從沒看過有人有這樣漂亮的眼神,「我讀到高三就沒有讀下去,在學校再也待不下去了,但理佳她……後來寫信給我。」
「所以你們就在一起了?」
蘇釋又搖了搖頭,臉上泛起一陣紅暈,「我們……我們只是寫信,一直在寫信。」
「寫信?」霍星高高揚起眉毛,「這年頭了還有人寫信?你們只是寫信,從來沒在一起過?」
蘇釋點了點頭,「我們寫了三年多的信,在三個月前她寫給我最後一封信,她說她要和朋友一起去美國。」霍星真是呆了,這麼純情的相愛,她真是想也沒有想過,「所以你就追來了?」蘇釋又去咬嘴唇,「不,她如果自己願意去,我是很祝福她的。但在那以後她就失蹤了,我寫了很多信,但沒有任何回信。」霍星不知該說他什麼好,「你真傻。」她苦笑,「她不給你回信了,所以你就追來了,看到了問仙湖裡的黑影,然後你就跳下去?」
蘇釋身上綳得很緊,過了很久,他突然充滿怒氣的說,「你根本不明白,我……我從來沒有朋友……」霍星大聲說,「那是你根本不敢和別人交朋友,而理佳只是一個敢對你表示好感的女生而已,有必要為她跳問仙湖嗎?你會淹死誒!你淹死了,你爸媽就不會傷心嗎?理佳就不會傷心嗎?」
蘇釋呆了一呆,「我……」霍星抓住他的手,「我覺得你很漂亮,一點也沒覺得你像女生,你願意和我交朋友嗎?」
「我沒有不願意和任何人交朋友。」蘇釋唇角的血已經流了下來,「但我特別討厭那種看著我的眼光。」霍星的手伸進口袋,她的口袋裡有紙巾。蘇釋的目光很銳利,他說:「那種——像看著特別奇怪的東西或者玩具的眼光。」她的手頓時僵在了口袋裡,過了一會兒,她指指自己的眼睛,「像我現在這種?」
蘇釋點了點頭。
我靠!這真是個誠實的孩子!霍星嘆了口氣,「覺得你漂亮的人,看著你覺得很稀奇的眼光,真的那麼討厭?」蘇釋點了點頭,站起身來,他往薛純茶和姜天然的方向走去。霍星坐著,她回頭看了他一眼,蘇釋根本沒有看她,筆直的往篝火走去。
你真傻。
她想起蘇釋剛才說的話,從地上拾起一塊小石頭扔進了問仙湖裡,聽那飄渺的「撲通」一聲,是啊,你真傻,老娘純純的初戀,就在這麼五分鐘之內結束了。
而理由呢,居然是因為他討厭自己欣賞他的眼光。
我呢……是真的覺得他很漂亮,很喜歡那麼好看的眼神,想要和他好好的談心,想看他笑一笑,這種想法很可恨嗎?罪大惡極?霍星再拾起一塊石頭,扔進了水裡,剛認識的人當然不可能了解他的內心,但我很想明白他、也很想了解他,只是……難道喜歡不能先從膚淺的開始,難道不能從表面開始,而只能憑靠什麼第六感還是心靈相通一下子就深刻明白他的心?
老娘不是神啊!老娘也寫不來信。
「撲通」又一聲,她又往水裡丟了一顆石頭。
問仙湖裡的漣漪一圈一圈的蕩漾,水面上的星光閃閃爍爍飄飄渺渺,光影很美,也很冷。
就在她一顆又一顆往水裡丟石子的時候,水面上突然嘩的一聲,一條什麼東西跳了起來,霍星大吃一驚,「啊」的一聲尖叫。
一個白影子閃了過來,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回來一步,「沒事,那是一條魚。」
霍星轉過頭來,這個瞬間跑了十五六米把她拉回來一步的人是姜天然,面前的臉微笑得寧靜溫柔,她差點忘了這是個要她背著五十斤鉛塊跑八百米的惡魔,呆了一呆之後「啊」了一聲。
回頭望去,蘇釋一個人站在離薛純茶有三步遠的地方,而薛純茶依然坐在篝火旁,若無其事的玩著他的肉串。蘇釋的臉上沒有半點為她擔心的表情,薛純茶臉上也沒有,但她覺得這兩個人臉上的表情是不一樣的。
蘇釋的眼神很冷淡,更多的是對問仙湖裡跳起來什麼東西的關心。薛純茶很放鬆,但那表情並不會讓她覺得有些寒意,蘇釋眼裡對問仙湖裡東西的關心讓她有一種針刺般的感覺。
她對蘇釋,要比對姜天然和薛純茶好得多了。
但為什麼……他沒有比姜天然和薛純茶對她好?
捋了把頭髮,霍星甩了甩頭,這世上真不是你對誰好,誰就一定要對你好的,人家偏偏就是不理你,你有什麼辦法呢?
「小星?」姜天然又說了一遍,「那是一條魚。」
姜惡魔以為她嚇傻了嗎?那不就是一條魚嗎?老娘鬱悶的又不是這個!她對姜天然隨便笑了一下,「謝謝。」
姜天然鬆開了手,微笑說,「過來一起坐吧。」
於是霍星有了個理由坐回篝火邊,繼續坐在蘇釋的身邊。
「大家來討論一下基本的情況吧。」薛純茶拍了拍手掌,扔掉了那些烤焦的肉串,「三個月前,蘇釋的女朋友,住在這裡的理佳開始失去聯絡,接著這裡的群眾經常報警說問仙湖裡有水怪,緊接著沒過多久,群眾開始報警說有人失蹤,最後發展到住在問仙湖邊的兩戶人家,一共是八個人都失蹤了,誰也不知道去了哪裡。」他笑著看了蘇釋一眼,「而今天我們到圃元縣問仙湖來抓水怪,卻發現蘇釋沉在水底,據說是在水裡發現了黑色的,長得像水母的怪物,我總結得對不對?」
蘇釋沉默著,隨後點了點頭。
「補充!」霍星舉手,「我看見了水面上有黑色的影子飄過去,不過不知道是什麼。」
薛純茶一攤手,「那問題就是,很可能問仙湖裡真的有水怪,如果水怪會吃人的話,情況很嚴重的話,那就只好再一次報警,請警察用大船撒網,把下面那個水怪抓起來。那可是要調動很多人手,花掉很多錢和時間的事。」他閑閑的吃了塊巧克力,「而要證明水怪會吃人,這裡周圍的人都是被水怪吃了,那至少要找到一兩具屍體。」
屍體!霍星縮了縮脖子,姜天然卻搖了搖頭,「如果水怪是水母樣的東西,那它就無法離開問仙湖,自然不可能將岸邊兩戶人家全部吃掉。我覺得這件事一定不只是水怪吃人這麼簡單,也許兩戶人家只是害怕,搬走了。」薛純茶撐著下巴,似笑非笑,「水怪吃人可不是我說的,是蘇釋說的,他說理佳也許被水怪吃了。」
蘇釋緊緊皺著眉,又開始咬嘴唇,薛純茶同情的看著他的嘴唇,那嘴唇已幾乎被他咬爛了,「我找不到她,所以我……」霍星看著他發抖的手,她想要握住他的手,但一定會被他甩開,只能在心裡想想,嘴上替他說了下去,「所以你就胡思亂想,以為她被水怪吃了。」蘇釋點了點頭,卻不看她,仍然看著地上的雜草。
篝火在跳動,星空璀璨清澈,問仙湖旁的土地很潮濕,草長得很長。薛純茶看著他那習慣性揪著雜草的手,「換一種想法,也許這兩戶人家是因為別的理由搬走了,問仙湖裡有黑影只是一種巧合呢?」霍星也看著蘇釋那被雜草割得傷痕纍纍的手,「他們能搬到哪裡去?這兩戶人家根據新聞報道,沒有任何親戚,也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這周圍的樹林里?」薛純茶四處看了看,「隔壁的山頭?假如世界上其實沒有水怪,假如這些人是被人滅口或者趕走,那一定要有什麼目的,這麼一片荒山野嶺,有什麼利益可得呢?」霍星脫口而出,「石油?」隨即蒙起了臉,揮揮手,「呃……大家當作沒聽見,下一個。」姜天然卻沒有笑她,「如果就在問仙湖邊上有什麼特別有價值的東西,藏寶啊、礦藏之類的東西,也有可能引發事件。」蘇釋的眼睛微微一亮,「如果他們不是在問仙湖裡,那會在哪裡?」
「啊……這個嘛……哈哈哈……」薛純茶雙手往後腦一枕,往後躺了下去,看著星空,「天很黑了,我看好像很晚了,天亮再說吧,反正天不亮是沒地方找人的,睡吧。」霍星和蘇釋面面相覷,姜天然已經打開帳篷開始鋪簡單的被褥,蘇釋站了起來,默默地坐在不遠處的一塊岩石上。
他又看著問仙湖,眼神充滿了關切。
他始終覺得理佳或許就在水裡,一直等著他去救援。
霍星遠遠的站在他身後,蹲下身一葉一葉的拔著地上雜草的葉子,她不想睡。
一個對自己懷有惡感的男生,要怎麼做才不會讓他討厭自己?
老娘其實不差,沒有他想象的那麼膚淺吧?雖然是粗魯野蠻,沒什麼氣質,但有些時候也能溫柔體貼。
你為什麼……連一個讓人了解你的機會都不給?
理佳是誰?到底有什麼好能讓你刻骨銘心?不就是寫了三年多的信,連手也沒有牽過的女生而已……
老娘不是自以為是,雖然認識你的時間很短,但絕對自信,會比理佳能讓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