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歸寧
卸了妝容,用過晚 膳,梳洗罷,已是夜深,前院咿咿呀呀地唱戲聲,一聲高過一聲的划拳聲相互應和,熱鬧未曾退卻分毫。
窗前的 紅燭燃了大半,疲憊不已的二人交頸而卧。
「公子……」 角門突然傳來當歸的低喚。
「何事?」宣竹低聲問道。
「翠屏在門外哭,說蔓娘病得厲害,想見公子最後一面。」當歸遲疑地說道。
「你說我該去麽?」宣竹用沒有半點起伏的聲音問道。
當歸就是心慈手軟,若是遇到紫蘇和忍冬早就將人轟出去了。
「自然……自然是不妥當。」當歸說道。
「給一千兩銀子,讓他們有病就去請大夫!宣府又不是善堂,以後別什麼阿貓阿狗都放進來!還有,想個主意把她那個什麼前夫的弄出燕京!蔓娘是個聰明人,讓她好自為之!」宣竹低聲斥道。
當歸低低地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宣竹摟緊了懷中的人,吻了吻她的發頂。
次日,進宮謝恩,聖上封三品誥命夫人,賞藍田玉龍鳳玉佩一對,蜀錦一匹。皇后因公主遠嫁之故,鳳體欠安,未曾露面,但派人賞了頭面一套,紫檀三鑲玉如意一對。
令人詫異的是一心禮佛、鮮少過問世事的慈寧宮皇太后居然召見了漁舟。
在安公公的帶領下,漁舟在慈寧宮見到了慈眉善目的太后與紅著眼睛的小太子。
漁舟拿不準太后的心思,只好恭恭敬敬地行禮問安。
太后喚小太子對漁舟行晚輩禮,弄得漁舟一頭霧水。
小太子比東陵無樹還要小几歲,與忍冬差不多,十歲左右,看看太后,有看看漁舟,最後抿抿嘴,泫然欲泣地垂下了腦袋。
太后笑嘆:「讓先生見笑了,無寂自小就被哀家領到了慈寧宮撫養,哀家畢竟是婦道人家,年事已高,未免疏漏了許多,這才使得他小小年紀就心事重重。」
「殿下現在還小,假以時日必然是人中龍鳳。」漁舟低笑道。
「無寂平日還是極為乖巧的,棲悟畢竟是他親姐姐,這才對先生有了誤解,失了禮數,望先生莫要怪罪。」太后感嘆道,「棲悟被她母后寵壞了,性情桀驁不馴,行事乖張霸道,往日得罪先生之處,還請寬宥一二。在大燕如此就罷了,偏偏還去了北俄,那孩子也真是令人不省心。」
「樂儀公主心思單純,性情直爽,臣婦十分欣賞,只不過是一時鑽了牛角尖,待她醒悟過來,自會活出大燕公主的風采。兒孫自有兒孫福,還請太后寬心。」漁舟勸慰道。
太后又問候了太傅夫婦一番,賞了上好的文房四寶一套,吩咐小太子謝無寂送漁舟出慈寧宮。
到這時候,漁舟不得不懷疑聖上曾在御花園提起過讓太子拜入遊學門下是太后的主意。此番特意召見,圖的自然是想讓謝無寂與漁舟交好,可燕京大儒比比皆是,太後為何會看上時而不著調,時而不靠譜的自己呢?漁舟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懶得去想,待時機成熟,自然會有人告知的。
兩人一前一後,不遠不近,默不作聲地走著。
臨到分別,謝無寂突然叫住漁舟,十分認真地問道:「宮裡人都說是先生逼走了姐姐,這是真的麽?」
「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漁舟笑問。
謝無寂低首躊躇了一會兒,挺胸說道:「自然是真話。」
漁舟往回走了幾步,蹲下身子,湊到他眼前,笑吟吟地道:「你看我這張臉大不大?」
謝無寂被漁舟突然靠近的舉動嚇了一跳,拍著胸脯,驚惶未定地連連搖頭。
「這天下是謝家的天下,這皇宮是謝氏的皇宮,公主若不是自己心生去意,誰能勉強?再說了,我有那麼清閑麽?我像是爭風吃醋的人麽?我何時找過令姐的麻煩?」
謝無寂默然不語。
「文武百官食君之祿,就得為君分憂;令尊是一國之君,就得為黎民百姓謀福祉;令堂是一國之母,就得打理三宮六院。那麼,你想過受百姓敬仰、萬民供奉的公主該做什麼麽?」漁舟摸著他的腦袋問道。
謝無寂思忖了一會兒說道:「那麼,是公主就一定要和親嗎?」
「倘若四海歸一,八方來朝,還需要和親麽?即便有,那叫下嫁。」漁舟微笑道,「殿下想過沒有,北俄只是求一位大燕公主和親,並未說一定是樂儀公主,皇室宗女若是願意和親,也是可以封為公主的。」
其實,從頭至尾,那都是樂儀公主一個人的兵荒馬亂,那條路也是她自己選擇的,這是漁舟的未盡之言。
謝無寂若有所悟,稽首道:「無寂受教,多謝先生!」
漁舟笑笑,步履蹁躚地走向階下那道身影。
正月初八,三朝回門,鎮國公府早早地派人到宣府接小姐與姑爺回府,宣竹滿載厚禮,攜漁舟回鎮國公府拜謁太傅夫婦及親屬。
鎮國公府廣設華宴,尊長陪飲,款待新婿。新婿拜尊長,認大小。
漁舟陪著太傅夫人四處認親,沒辦法,她回京的日子本來就短,然後待在府中的時日也少,只能趁此時機混個臉熟。
闕舒自然也在,幫襯著鎮國公府招待女賓,只不過脂粉撲得極厚,臉色憔悴,身子也單薄不少。漁舟舉目向鍾若瑜看去,見他神色如常,又不像夫妻失和的樣子。賓客如雲,不好敘話,漁舟只好暗自記下此事,待過幾日去太尉府拜年的時候再問。
說起來,鍾若瑜幫她良多,可是她至今還沒去過太尉府拜訪過,實在是汗顏。
太傅夫婦盛情留宿,當夜宣竹夫婦歇在鎮國公府,依禮分室而寢。
次日離別時,太傅大人邀夫婦二人到書房敘話,東陵泛舟作陪。
自東陵泛舟回府,漁舟出嫁在即,府中人多眼雜,東陵泛舟便搬去了偏院,未曾出門見客,安心靜養,傷口好了五六分,勉力可下床走動,太傅大人自然是想讓女兒多敘敘話。
漁舟招來茯苓先生父子二人,仔仔細細的問了一遍,確定兄長無大礙后,徹底放了心。
房中另外三人看似喝茶閑坐,實則太傅父子二人在里裡外外、百轉千回地敲打新姑爺,縝密程度不亞於三堂會審,好在宣大人有備而來,事事以愛妻為先。宣大人相信,倘若東陵泛舟不是有傷在身,一定會好好招呼自己一頓。
等漁舟問完話回座,三人你來我往的機鋒也打完了,各自端坐,面含微笑,一片和樂。
宣竹給岳父、大舅子和漁舟的杯中添了熱茶,正色道:「天下樓順著威遠鏢局的線索,最後查到了丞相府的二管家身上。」
房中一片寂靜,三人都沒有動,也沒有說話,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是還是有些不好受。
褚氏八年前謀害漁舟,八年後又將心思動到了東陵泛舟身上,真真是欺人太甚。東陵氏大概是韜光養晦太久太久了,使得某些得意忘形的人忘了百年世家的恐怖力量。
「事情的經過大概是這樣的:二管家派人重金托鏢,讓威遠鏢局將一個錦盒送往錦城,要求途經宣陽城。後來威遠鏢局的人在宣陽城出了事,宣陽城分舵舵主經一個道士指點找上了簡繁。據簡繁交代,驗貨的是錦城的一個富商,那位富商北上躲避戰火,途中遇上了土匪,滿門被屠。另外,退之說他回京后在家宴上見過一回宇文華。」宣竹面色凝重地說道。
「褚游此計,其心可誅!」太傅大人恨聲道。
眾人不禁想:倘若漁舟未曾去錦城,那麼東陵泛舟一定是不明不白地去了,即便能夠九死一生地回來,那麼也難以洗去一身的冤屈。三千軍士都死了,他一人獨活,這作何解釋?解釋了,又會有幾人相信?
「我到錦城的時候,就是由宇文華接待的。不,軍中弟兄都叫他文校尉,他介紹時也說自己叫文華。」東陵泛舟回憶道,悔恨不已,「因為同是燕京人,資歷又老,還開朗健談,對我也極為照顧,給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後來,十六國聯盟,我去刺探敵情,又與他不期而遇,身手了得,為人機靈,幫了我不少忙,也就在那時候結下了深厚的交情。最後,伏虎山帶兵伏擊敵軍,當我得知副將是他的時候還高興了很久。那天夜裡,沒有月亮,風很大,吃過晚飯後不知為何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他讓我先歇一會兒,醒來我就在敵軍軍帳里了,直到黃芪的到來才逃出生天。都怪我有眼無珠,輕信於人,害得父母憂心,害得妹妹、妹夫勞累不已,真是該死!」
「軍中弟兄大都赤誠,兄長一時不察也是情有可原。」宣竹勸道。
「倘若我沒回來,爹爹順著有心人留下的線索指引查到了簡繁身上,爹和小舟會怎樣?爹和你會怎樣?你和小舟又會怎樣?」東陵泛舟問道。
三人中稍稍只要一人不剋制,行差步錯,就中了褚氏的毒計,師生反目成仇,親家變仇家,深思使人後怕不已。
宣竹借著寬大衣袍的遮掩悄悄握緊了漁舟的手。
束手待斃從來不是東陵氏的作風,那麼該如何有力地回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