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章 浮雕
東西二峰之間有一 條五丈寬的山澗,水流平緩,清澈見底。快到山腳時,漁舟在山澗洗手居然發現了一塊三丈多的天然玉石。
玉石上 布滿了青苔和水草,還有幾叢碩大的菖蒲在上面安家落戶,若非心細如塵,絕難發現。
初時,漁舟洗 手洗到一半,突然驚叫而起,嚇壞了眾人,宣大人更是三步並作兩步,捧起她的手連連查看。
「水,水裡!」漁舟激動地喊道。
東陵泛舟一個箭步衝到了水邊,左瞧瞧,又看看,並未發現異常。
看到宣大人和哥哥那謹小慎微的樣子,漁舟輕笑出聲,抓起泛舟的手往水底按了下去,並得意地挑了挑眉,微笑道:「如何?」
東陵泛舟只覺得所碰之物入手細膩,溫潤堅結,遲疑地道:「玉石?」
「挖出來瞧瞧就知道了唄。」漁舟笑道。
本來累得坐在石頭上休憩的太傅大人一聽是玉石,立刻也來了興緻,一面派人回府稟報,一面招呼隨侍清除水草。
東陵泛舟和宣竹兩個常年練武的年輕人也躍躍欲試,褪了鞋履,一同下水了。
約莫半個時辰,府兵帶著挖掘工具趕了過來,隨行的還有鍾若瑜。
眾人紛紛擼起袖子,敲的敲,挖的挖,抬的抬,忙得不亦樂乎。
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玉石漸漸浮出水面,長三丈多,高一丈許,寬約三尺,清洗過後,色如凝脂,油脂光澤,脈理堅密,水靈通透,迎著夕陽,似有玉液流動,輕敲之,清韻悠遠,歷久不絕,靈異神奇。
眾人嘖嘖稱奇。
「如此巨大,且厚質溫潤,精光內蘊的玉石,戶部恐怕也難尋一二,敢問大人是打算呈給陛下,還是另做他用?」張儉說道。
「養廉言之有理,若是放在府中,恐怕不合規矩。」周乙也附和道。
儉以養廉,張儉字養廉。
「小舟,既然是你發現的,自然交給你處置,你說如何是好?」有女萬事足的太傅大人立刻將問題甩給了自己閨女。
漁舟略略一思忖,輕笑道:「既然是取之於此,那就用於此吧,放知微草堂門口去。」
「這玉石雖然比較重,但是若能湊齊十幾個大漢,挪移走,還是不會太難的。」東陵泛舟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山人自有妙計,讓歹人不敢起這個心,就算起了這個心盜走也無用。」漁舟狡黠地笑道。
眾人再問,漁舟卻笑而不語,一臉神秘。
於是,留下府兵看守,餘人盡興而歸。
次日,東陵泛舟拿著聖旨去了戶部,敷衍言辭果然如同漁舟所料一般,他轉身進了宮,在御書房聖上面前「逼」著工部尚書和戶部尚書籤了「欠條」。
自聖旨下達后,漁舟就正大光明的穿起了長袖廣袍,礙手礙腳的襦裙再次被藏進了箱底。
漁舟換了峨冠博帶,帶著鍾若瑜、九嶷、張儉、周乙逛東峰,同行的還有前來湊熱鬧的鐘離抱朴。
上午逛了一大圈的山峰,似乎一無所獲,也絲毫沒有要開工的樣子。下午乾脆搗鼓那塊玉石去了,命僕從又仔仔細細地刷洗了一遍,還命式薇與步蘅筆墨伺候。
漁舟摸著下巴,圍著玉石繞了幾大圈,取過墨筆,在玉石正中一揮而就,題下「知微草堂」四個大字,大開大闔,龍蛇競走,一氣呵成,雄渾蒼勁。
待墨跡被風乾,她取出一個大盒子,裡面擺放著一排形狀和大小不一的篆刻刀,有刃口呈圓弧形的圓刀,有刃口呈平直的平刀,有介乎圓刀與平刀之間的玉婉刀,還有斜刀、三角刀等,最寬的有寸許,最窄的只有針尖那麼點兒,刃口鋒利,白光森然。
在眾人讚歎和驚訝的目中中,漁舟取過一把平刀在虛空中比劃了幾下,便在字旁動起了刀子,行刀運鑿洗鍊洒脫,清晰流暢,動作如行雲流水,技藝嫻熟。
工具一打開,眾人自然明白了她這是要雕刻,但繼續看下去,立刻發現她用的並不是時下盛行的沉雕,時下沉雕大多用於碑塔、牌坊、墓葬、摩崖石刻、宅居楹聯、匾額以及工藝品等的題刻,其中以摩崖石刻、碑牌、楹聯題刻為最多。而浮雕則較為少見了,偶爾可在一些壁堵、花窗和龍柱上見到蟲魚鳥獸,或者園林的牆上可見到花木山水,一般都脫石面較淺,雕工比較粗糙。
太傅大人聽說他的寶貝閨女在不僅在玉石上題了字,還動了刀子,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一口氣去了國子監。
連宮裡的聖上也蠢蠢欲動,本來聽說太傅府的千金髮現了一堵玉石,欲一睹為快,可左等右等不見進獻,心中難免有幾分不快,現在又聽說題字、動刀子了,立刻差安公公去打探了。
第一日,漁舟刻完那四個大字便打道回府了,餘下大片留白,任人猜測。
第二日,日上崗頭時候才至,揮筆在玉石左側將那道興辦遊學的二百零二字聖旨題了上去,如此一來倒真應了她那句「無人敢盜,盜走亦無用」之說,令人會心一笑。同時,也使得知微草堂門口的玉石無可詬病,高宗曾在寒山書院頒下「求賢令」,因而寒山書院前立有一塊「文官下轎 武官下馬」的石碑,玉石貴則貴,到底是仿而效之,算是有章可循,連聖上都無話可說。
江南老嫗的字本就是一絕,再加上刀工精湛,文人墨客慕名而至,絡繹不絕,尤其是「近水樓台」的國子監學子,恨不得時時刻刻都盯著漁舟的一刀一銼,一撇一捺。
其中最令人羨慕的莫過於宣大人、太傅大人和鍾離抱朴,前者本就有篆刻本領,后二者書畫造詣頗高,漁舟累極時或者心情好時,就會指點著三人雕刻,允許他們在邊角處協助,詳說選何種篆刻刀,如何下手,用力幾分,何處需多加註意等等。
漁舟如此不藏私地指點,無異於開堂講學,旁觀者獲益良多,贏得了諸多讚許。
時下雖不乏擅技藝者,然怕「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均私自留有一手,鮮少如她這般大公無私。
她未以此謀生,也未曾在意過,然而她越是如此不在意,尊敬她的人就越多,連式薇和步蘅都閑了下來,學子競相爭著為漁舟捧磨拿刀,並以此為榮。
儘管觀者雲集,儘管漁舟晚出早歸,但是只要她以執筆拿刀,四周皆寂,往往只能聽到她偶爾清越的提點之言。四周圍繞之人,家境殷實者,一手拿刀,一手拿著玉石或檀木;家境貧寒者,一手拿刀,一手拿蘿蔔,使得浮雕在燕京風靡一時。
如此一來,知微草堂還未開堂講學,已是名揚四方,人人皆知山長是遊學掌門千帆,人人皆知門口有一塊有市無價的玉石碑。
聖旨刻畢,漁舟歇了兩三日,再次提筆是一幅畫,畫的正是前幾日太傅大人問眾人如何建學時的情形,人物栩栩如生,草木欣欣向榮,筆跡落落,氣勢雄峻。點划之間,時見缺落,有筆不周而意周之妙,衣紋緊窄躍然紙上,衣帶如迎風吹拂,有飄舉之勢。
太傅大人、東陵泛舟、九嶷、宣竹、以及隨行幕僚、侍從、侍女逐一在列,可見作畫之人心思細膩,明察秋毫。
當日登山之人,唯獨少了她自己,宣竹大為不滿,連夜挑燈補了上去。兩人早期有合畫過美人圖,再加上近三年來宣竹的有心臨摹,畫風與漁舟已有七八分相似。至於神韻,那就更不用說了,這天下間再沒有人能夠比他更能深刻刻畫出漁舟那種慵懶中帶著戲謔的神態。
次日漁舟見到自己憑空出現在畫中,還神態惟妙惟肖,不覺啞然失笑,卻又覺得十分溫暖。
人物雕刻比起刻字來,更為耗費時間與精力,漁舟大半個月一心撲在浮雕上,幾乎刀不離手,先是圈出了大致輪廓,然後再精雕細琢。
宣大人下了早朝後,亦與漁舟形影不離,一心一意雕刻漁舟,雖在大庭廣眾下與漁舟交談不多,神情亦未見得多溫和,然而眼疾手快,總能「巧而又巧」地快人一步將漁舟所需之物遞到她手中。
畢竟沒有失禮之舉,漁舟的父兄見了也不好說什麼,人家一往情深,風雨無阻,太傅也不好婉拒太過,偶爾會叫宣竹一同到府中用膳。一來二去,「人狠話不多」的宣閻羅各種優點也被逐漸顯露出來了。不管他人作何想,太傅夫人對這個「前女婿」還是極為滿意的。
漁舟自是無心理會這些,白日里沉迷於雕刻,夜裡忙著做草圖。經過這些日子的實際丈量,東面山頭的地形地貌已瞭然於胸,亭台樓閣、池館水榭的位置一一成竹在胸,連何處放假山怪石,何處擺花壇盆景,何處植藤蘿翠竹都有了大概的眉目。
歷時月余,雕刻終於完工,字跡骨氣洞達,入木三分;畫作飄若浮雲,矯若驚龍;雕工爐火純青,運斤如風,展現出人物相互相互疊錯、起伏變化的複雜層次關係,給人以強烈的、撲面而來的視覺衝擊感。聖上撫而贊曰:「字畫雕工三絕,堪稱巧奪天工。」
好事成雙,衡州亦傳來喜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