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章 嫁衣
聖上知道褚相一族 對千帆「賊心不死」后,在御書房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尋了個由頭親自訓斥了褚貴妃一頓。
雖說此 事懸而未決,但是到底還是拖住了。
漁舟知道太傅 的所作所為後,初時忍俊不禁,後面笑著笑著卻湧出了淚意,帝師一生風光霽月,何曾做過這般不顧自己顏面的事情,可憐天下父母心!
宣府動作也不慢,白芷奉宣大人之命暗自去五品官員翰林院侍讀學士元召的府上走了一趟,餘事未多提,不過是結算了一筆元召大人在天下樓說書的銀子。
元召大人拿著沉甸甸的銀子,覺得唏噓不已。同朝為官,同是漁舟為數不多的故人之一,兩人平日僅僅是點頭之交,想不到那人也舊恩難忘。
翰林院侍讀學士職在為皇帝及太子講讀經史,備顧問應對,是皇上屈指可數的近臣之一。
元召因一肚子稀奇古怪的故事而令聖上青眼有加,時常侍奉左右。
像往常一般,聖上批累了奏摺,總要聽元召講上一折故事。
元召抽出《史記》,「順手」翻開先秦歷史,「恰好」翻到「百家爭鳴」一頁,抑揚頓挫地講起了「百家爭鳴」局勢形成的始末,興緻高昂地講起了儒、道、名、法、墨、陰陽、小說、縱橫、兵家、農家等各大學派的學者在稷下書院「不任職而論國事」、「無官守,無言責」的氛圍中圍繞天人之際、古今之變、禮法、王霸等話題,各抒己見,相互吸收,形成了「致千里之奇士,總百家之偉說」的興盛局面。
元召一旦講起故事來,一改平日掉書袋的呆愣,言語風趣,動作滑稽,再加上稗官野史中的種種辛密,令人耳目一新,捧腹大笑。
聖上聽完嘆息道:「引吭也擔心朕讓千帆出任言德女子學院的副山長麽?」
召者,喚也,因而元召字引吭。
元召微笑道:「聖上多慮了,微臣不過是恰好翻到這一頁。您若是喜歡聽別的,微臣也能說道一二。」
「那你就給朕講講家道中落的貴公子如何入贅、考取功名的故事吧。」聖上別有深意地說道。
「這等茶餘飯後的笑談,難登大雅之堂,聖上不聽也罷。」元召一本正經地說道。
「那你便說說遊學掌門千帆為何不能出任言德女子學院副山長吧。」聖上道。
「三年前,微臣遊歷至宣陽城,曾與千帆先生有過一面之緣。其人自稱山野慵懶之徒,不汲汲於富貴,也不戚戚於貧賤,的確是當世奇人。」元召說得有理有據,「不過,性子也傲岸不羈,否則不會游遍千里之外的北俄。倘若她進了女子學院,京中貴女都學著她外出遊歷,那麼頭疼恐怕是陛下和貴妃娘娘了。」
「女子入朝為官不妥,現在去女子書院傳道受業解惑也不妥,難道就讓朕眼睜睜地看著名馬祇辱於奴隸人之手,駢死於槽櫪之間麽?」聖上又反問道,「別跟朕說什麼遊學掌門『亂世出,盛世隱』,朕不信這些。」
「聖上還記得三年前千帆先生與北俄皇帝關於瀾滄江的那番對話麽?」元召道。
「堵不如疏?」聖上若有所思地自語,「官學、女學、遊學,百家爭鳴,哈哈!」
「陛下聖明!」元召拜倒,「此乃天下學子之幸,萬民之幸!」
聖上大樂,乘興起詔,筆走龍蛇,鐵划銀鉤,次日早朝頒下詔書,曰:
「蓋聞王者莫高於周文,伯者莫高於齊桓,皆以待賢人而成名。朕深知,人君之欲賓士天下而垂榮名者,必尊賢而下士。夫朝無賢人,猶鴻鵠之無羽翼也,雖有千里之望,猶不能致其意之所欲至矣;故絕江海者托於船,致遠道者托於乘,欲霸王者托於賢。是故詔書屢下,勸農桑,舉賢才,詔天下皆立學,置學官之員。今特著第二十三代遊學掌門千帆出任國子監分院知微草堂山長,振興遊學,及時興辦,以植富強之基。伏望天下賢士,遠來附之,四方萬里之外,莫不皆有學。欽此!」
擺案,上香,叩首,接旨,大清早被式薇從暖和的被窩拉了出來,做完這一切,漁舟還是一臉茫然,誰來告訴她為什麼自己突然間從一個混吃等死的大家閨秀變成了知微草堂的光桿司令?差點問出「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要到哪裡去?」的經典三連問。
只有滿臉喜色的太傅大人笑得合不攏嘴,頓時覺得自己那高足做女婿也是可以考慮的。
至於太傅夫人麽,早就去佛堂念經了,東陵氏出現了一個女山長,那可是前不見古人的大事,自然要向列祖列宗禱告一番。
據說涑玉宮當日打碎了一柄琺琅如意,杖斃了好幾個宮女,辛辛苦苦白忙一場,卻為他人作嫁衣,主子的憤怒可想而知。
漁舟鬱卒了好一會兒,轉念又想到光桿司令總比說話不算數的副山長好,也就釋然了,並開始著手籌備。
國子監後面有兩座小荒山,正好分給了兩個分院——言德女子學院和知微草堂。西邊的山頭更為平緩些,已經開始伐木,言德女子學院的牌匾已經高高地掛了起來。
太傅大人帶著漁舟、泛舟、九嶷以及幾位幕僚起了個大早,沿著蜿蜒陡峭的山路一同登上了東邊的山頭,並邂逅了正在山頭「散步」的宣大人主僕。
雖說能夠遇到宣大人那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彼此之間還是客套地寒暄了一番。
宣大人有模有樣地拱手道:「見過東陵山長!」
漁舟抑制住一腳把他踹下山頭的衝動,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宣大人居功甚偉,知微草堂正缺講書,還望大人不吝賜教,萬望勿推卻。」
「千帆先生之言,庭芳莫敢不從。」宣大人似笑非笑地道。
太傅大人在一旁聽得吹鬍子瞪眼,立刻把閨女藏到了身後。
眾人在樹蔭之下,草地之上,席地而坐,隨侍各自去打獵、摘野菜、拾柴、搭灶、煮茶了。
暖風熏得遊人醉,漁舟倚在樹上直打呵欠,好想在地上打幾個滾,再美美地睡一覺。
太傅大人看了看對面山頭逐漸倒下的樹木,瞪著自己慵懶的閨女問道:「聖旨上可是寫明了及時興辦,你作何打算?」
「按說,工部職掌土木興建之制,器物利用之式,渠堰疏降之法,陵寢供億之典,這等興修土木之事,應該是工部的分內之事。但是呢,凡事講究個先來後到,言德女子學院先得詔書,工部人力、物力有限,自然就難免會怠慢一二了。」漁舟拖著長長的語調,搖頭晃腦地說道。
「除了工部,還需去戶部支調銀兩,如此幾經周折,恐怕就到秋後了。」幕僚張儉說道。
「恩師手中有聖旨,先拿著聖旨去工部、戶部走一遭,他們應該不敢太過才是。如若不行,天下樓與匯通天下也略有盈餘,可先墊資周轉。」財大氣粗的宣大人說道。
太傅大人滿意地點了點頭,沖東陵泛舟道:「明日你便去工部和戶部走一遭。」
「最難的恐怕還是請教書先生。」幕僚周乙道。
「正是。如何修建倒還好,聖上的名字取得好,知微草堂自然就該有草堂的樣子,樹木別全部砍伐了,野花野草,小徑小溪全都留著吧。」漁舟揉著眉頭說道,「至於先生麽,遊學就是一門雜學,就算我拿著雞毛當令箭,一時半會兒還真不好找。」
宣大人聽得眸光閃閃發亮,心中一動,到底什麼也沒說,他不由想起了絕雁嶺的舊居,那是她親自執筆做的草圖,恐怕她至今未知那樓在江南一帶名噪一時,不少能工巧匠慕名而至。
「族中有幾位小有名氣的先生,為父的薄面也可請出幾位致仕的族中長輩,府上的公孫公子、漕幫九嶷公子,還有若瑜、庭芳皆可各盡所能,才盡所用。衡州大儒左擎蒼,為父與他也有幾分交情,借他弟子一用,應該是無礙。」太傅大人捋著長須說道,「再不濟,為父也大都賦閑在家。至於農家、道家、陰陽家、雜家、名家、縱橫家、兵家、小說家等較偏僻的門類,那就只能徐徐圖之了。」
「那就有勞父親了。」漁舟道,「還有,從飲食起居到衣著服飾,從課堂紀律到課後溫習,從尊師重道到修身養性都需要一套完整的規章制度,勞煩父親去國子監借閱他們的章程,供知微草堂借鑒一二。」
「這個自然。」太傅大人微笑道。
「摸著石子過河,其餘諸事走一步算一步吧。」漁舟一副事事不上心的淡然模樣。
她早就被炊煙裊裊中的野味勾出了饞蟲,那還有太多心思想這些,立刻拍拍手,起身去指點隨侍如何烤野味了,鹽放幾許,火候幾分,說的頭頭是道。
眾人瞠目結舌,繼而無可奈何地相視一笑,野味佳肴在側,眾人也被勾了心神。
大快朵頤后,漁舟興緻高昂地邀眾人踏青,從山頂往山腳,徐徐而行,轉山轉水,足跡幾乎踩遍了整個山峰,累得太傅大人心中叫苦連天。
好在上天垂憐,一行人獲得了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