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章 緣滅
「歸丫頭?歸 丫頭是誰?」漁舟咀嚼著這三個字,側首問身畔的東陵泛舟。
東陵泛舟那張清雋俊 美的臉立刻沉了下來,一如黑雲壓城,風雨欲來,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
顯然是個知 情人,漁舟不依,扯著他的袖子再問。
東陵泛舟呷了一口清茶,壓下心頭的怒火,揉著妹妹的腦袋輕聲道:「歸舟,東陵歸舟。」
「她……」漁舟張了張嘴,敲著微微泛疼的腦袋,直覺得這名字熟悉得很,卻又絲毫想不起來。
太傅大人沒有第三個孩子,東陵在大燕朝也是貴族之姓。
「傻丫頭,快別折騰自己了。」不知何時出現的太傅大人伸手揉上漁舟的眼角穴位,滿是心疼,「那孩子是你五歲時在府外撿來的,因容貌與你有五六分相似,頗得你心。連名字也是你取的,出自『雲籠遠岫愁千片,雨打歸舟淚萬行』,闔府上下,沒有人不知道她是你的人。那時你與她形影不離,我和你娘看她性子沉穩,能夠陪你玩耍,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那後來呢?」漁舟枕在太傅膝頭,眯著眼眸問道。
「自你走失后,你哥驚懼交加,日夜難寐,你母親以淚洗面,卧病在床,兩人湯藥不離。府中人心浮動,明爭暗鬥。為父震怒之下,整飭闔府,蒹葭苑下人全都賣了出去,她也在那裡面,沒想到時隔這麼多年還能再見到她。」太傅大人嘆息道。
不用說,那段日子太傅大人應該過得十分艱難,掌上明珠失蹤,妻兒卧病不起,誰還會在意一個無足輕重的丫鬟呢。
「父親那時候一定很辛苦,都是女兒不好。」漁舟低聲道。
「都過去了,你回來就好。」太傅大人感傷地道,「早知如此,當日為父就應該答應……」
「上元節那天,你鬧著要給那丫頭上族譜,父親不許,你大發脾氣。哥哥見你不開心,偷偷帶你出了府。仔細想來,要怪也是怪我,若我不曾帶妹妹出去,妹妹就不會走失,也不會受這麼多的苦。」東陵泛舟愧疚不已。
給一個來路不明的丫頭上族譜,足見漁舟幼時有多寵愛歸舟,也可見漁舟在府中有多驕縱。不過,一個五歲能懂什麼,這後面一定會有有心人的推波助瀾。
「要我說,要怪就怪爹娘和哥哥太縱容我了。」漁舟笑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父親和哥哥就別再內疚了,我們現在不是挺好的麽?」
「小舟這話說得好,娘愛聽。」太傅夫人端著茶點放到桌上,微笑道,「你們父子倆還是多想想怎麼把幕後之人揪出來吧。」
漁舟坐起身子,拉著太傅夫人坐下,嗔道:「娘怎麼又去廚房做這些了?讓丫鬟們去就好,你就歇著吧。」
「給你們做吃的,娘高興呢。」太傅夫人拍了拍她的腦袋,將一盤鳳梨往漁舟面前推了推。
太傅大人與東陵泛舟對視一眼,頓覺悵然若失。只要太傅夫人一來,立刻將漁舟搶走了。
漁舟嚼著鳳梨,鼓著腮幫子問道:「爹,您在朝中有沒有樹敵啊?」
「有政見不合者,樹敵倒不至於。」太傅大人道。
「額,我指的是八九年前,那時您風華正茂,年輕氣盛啥的,您懂的。」漁舟笑眯眯地道,「還有,樹敵不一定在朝堂,有可能是什麼無心之言啊。」
「這個……這個,時隔多年,為父怎麼還會記得。」太傅大人一臉茫然。
「既然知道她是誰了,那就好辦多了。金陵那邊的人都撤回來,經歷多半是真的,雖然不知道是我的還是她的經歷。接下來先別打草驚蛇,勞煩哥哥去查一查歸舟的底細,入府之前,離府之後,都查一查。父親呢,還是多想一想您的政敵吧。母親好好養身子,還有給我做好吃的。」漁舟笑盈盈地道。
太傅夫婦和東陵泛舟都應了,絲毫不覺得聽一個十五六歲女孩的話有任何不妥。
漁舟除了惦記著西門府的現況,還惦記著九嶷受傷的胳膊。
茯苓先生住在刑部侍郎的府上,想要去見他,最快的法子自然是去宣府拜訪,可漁舟不願意見宣竹,更不願像三年前一樣吃閉門羹,索性捨近求遠去了天下樓。
天下樓曾經是她親自打造,如今她想讓式薇和步蘅長見識,自然也是一同帶在身邊。
天下樓還是她熟悉的天下樓,第一層先生拖著長調抑揚頓挫地講著故事,三教九流進進出出,或是聽故事,或是喝茶,或是嘮嗑,怡然自得。第二層是雅座,文人墨客雲集,或是揮墨,或是手談,或是品茗,安閑愜意。
漁舟上樓要了一間雅座,叫了一盞熱茶和幾碟瓜果吃食,掏出私印給掌事要求見掌柜,卻得知掌柜外出收賬了,需要等上一兩個時辰。
偷得浮生半日閑,漁舟許久未曾聽說書了,竟然有幾分想念,耐心地留了下來。
撫尺一聲響,年輕的說書先生清了清嗓子,拖著調子說道:「痴男怨女的愛恨情仇,江湖兒女的快意恩仇,左鄰右舍的家長里短,這些故事說書的人講得多,聽書的人也聽得膩了。今日小生給諸位講一則有趣的秘辛,這可是小生花了多年省吃儉用下來的媳婦本,勞煩了七大姑八大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尋來的故事,煩請諸位捧個場。」
「故事的主人翁姓甚名誰,籍貫何處,姑且不講,因為待小生講完,諸位自然會知曉。」說書先生賣了個關子。
樓上的漁舟聽著聲音有幾分熟悉,忍不住推開窗子,沒想到還真見到了故人,那年輕的說書人正是元召,衡州大儒左擎蒼的高足,曾經在天下樓混吃混喝的書生,現在的翰林院修撰。
好好的六品官隱名埋姓跑到天下樓來說書,倒是十分有趣,漁舟也不急著見他,饒有興緻地想看他能夠講個什麼天花亂墜的故事。
「你倒是快點講啊,好讓大家看看你這媳婦本花得值不值當。」有人朗聲笑道。
「好,好,好,莫急,這就講。」元召微笑道,「既然能成為故事,那必然是驚才絕艷,身世坎坷,小生今日說的主人公也不例外。這主人公含著金鑰匙出生,父親是一州首富,可謂是家財萬貫。小公子的父親倒是個有遠見的人,一舉得男后想的不是子承父業,而是改換門閭,求得名師指點小公子讀書習字。而小公子也不負眾望,八歲參加童試一舉奪魁,小小年紀就有了功名。可惜好景不長,十二歲那年父母雙亡,家產被叔叔謀走,徹底淪落街頭……」
漁舟正覺得故事有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傾身側耳想要聽得更清楚些,忽而聽到一陣局促的敲門聲,將元召不疾不徐的聲音掩蓋了下去。
碰到自己感興趣的事情,途中被打擾,任誰也會有幾分不高興,漁舟蹙著眉頭,吩咐式薇去開門。
敲門的是一個梳著雙丫鬢的小丫頭,手中捏著一個鼓囊囊的香囊,福身草草行了一禮說道:「我們家小姐看上了這間雅座,想與你們換一換,這是五十兩銀子,拿去吧。」
一把脆生生的好嗓音,說出的話卻實在不討喜,連著她手中得意搖晃的香囊也看著礙眼。
「不換,小姑娘請回吧。」式薇半掩著門,微笑著拒絕。
小丫頭一怔,似乎想不到會被人直接拒絕,瞪著圓溜溜的眸子,驚愕地道:「你就不問問我們家姑娘是誰嗎?」
「不換就不換,難不成你們家姑娘是天王老子?」漁舟搖著扇子笑吟吟地道,眼底卻一片清明。
「放肆!誰許你這麼說我們家姑娘的!」小丫頭握著小拳頭,氣得滿臉通紅。
步蘅將手中的瓜子仁往漁舟面前的碟子中一放,極為不悅,欲起身去理論。
漁舟沖她搖了搖頭,輕聲笑道:「讓她走吧,不要跟一個小孩子計較。」
式薇伸手欲關門,不想那小丫頭卻不管不顧地沖了過來,額頭上撞破了皮,腫成了一個肉包。
式薇驚愕得手足無措,那丫頭「哇」地一聲扯開嗓子嚎了起來,大聲嚷道:「不換就不換,你憑什麼打人,你還講不講道理了!嗚嗚嗚嗚……我好疼,頭疼,身子疼,屁股也疼!嗚嗚嗚嗚……你這個欺負小孩的壞人!嗚嗚嗚……」
這響徹雲霄地一哭,先聲奪人地一喊,隔壁的雅間紛紛開了門,探出一個個腦袋,神情各異,有驚愕的,有迷茫的,有看熱鬧的,還有憐憫的。
「公子,我沒有推她……」式薇看著漁舟驚惶地道。
漁舟伸手示意式薇稍安勿躁,命步蘅將桌椅搬到了門口,手中捧著瓜子,大喇喇地坐下,翹著二郎腿,漫不經心地瞟了四周一眼,沖著那一排整齊的腦袋笑嘻嘻地道:「爺這熱鬧比樓下的說書有趣,但是熱鬧不能白看,每人收十兩銀子。」
「怎麼不去打劫!」有人嘀咕著關上了門。
更多的人把脖子伸得更長了,還真有人饒有興味地命小廝送了銀子過來。既然主子開了口,步蘅也就放心地收了銀子,不一會兒就滿了百兩,笑得見眉不見眼,她尋思著還是主子厲害,這樣都能夠賺銀子。
「公子,你還是快點走吧。」有人好心地勸道。
「無妨,無妨,讓我看看天王老子長什麼模樣。」漁舟滿不在乎地磕著瓜子。
「你可知道這丫頭是誰的人?」左側搬著椅子看戲的貴公子含笑問道。
「你知道?」漁舟側首問道。
「唔,略知一二。」
「說來聽聽。」
「五兩銀子。」那貴公子似笑非笑地道。
「那就算了,公子這消息不值五兩銀子。」漁舟篤定地說道。
「這丫頭叫翠屏,是怡紅院頭牌蔓娘的人。」右側的書生意味深長地說道。
「誒,誒,郭長生別擋爺的財路啊。」左側的貴公子嬉笑道。
「那又如何?」漁舟沖郭長生挑眉。
「你可知蔓娘又是誰的人?」郭長生曖昧地笑道。
「哦,願聞其詳。」
「那可是鼎鼎大名的朝廷新貴,小生說出來怕嚇到你。」郭長生故意吊胃口。
「不就是個以色侍人的……」左側的貴公子冷哼了一句,雖是不滿,卻也不敢明目張胆地說出名諱。
三人若無旁人地閑聊著,看熱鬧不怕事大的翹首以待。
在眾人的等候中,樓梯上傳來「咚咚」的腳步聲,四名丫鬟簇擁著一位容貌皎皎的麗人款款而至,雲鬢峨峨,明眸善睞,美眸一眯,粉面生寒,盯著漁舟說道:「翠屏傷得這麼重,公子也不叫人扶一下,真是好狠的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