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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2章 端倪

  桌上還有另外 一名女子,約莫十四五歲年紀,荊枝作釵,粗布為裙,極為素簡,柳葉眉,丹鳳眼,與太傅夫人有四分相似,左臉有一塊指甲大小的疤痕,膚色略暗,神色拘謹。


  「你妹妹呢?」太傅 大人問道。


  「聽丫鬟說 去外祖府上了。」東陵泛舟撇撇嘴,面不改色地道。


  「這孩子,怎麼招呼都不給娘打一個,哎,到底是……」太傅夫人蹙眉說道。


  「鄉野丫頭,難免任性,日後你好生調教就是。先用膳吧。」太傅大人面色不愉地說道。


  漁舟捧著熱茶一直未說話,高高端坐,面色沉靜,雙目輕闔,眼皮微挑,將對面女子微微勾起的舉動收入眼底。


  丫鬟魚貫而入,一一呈上美味佳肴。每位主子身後都立著一位布菜伺候的丫鬟,唯獨漁舟身後站著兩位,若有若無地顯示出身份的獨特。


  膳后是甜湯,甜湯過後是溫水凈手。不知何故,在凈手時,伺候漁舟的丫鬟手一抖,帕子從手中滑落激起的水花濕了漁舟的袖子。


  那丫鬟嚇得瑟瑟發抖,跪在漁舟跟前連連磕頭求饒。


  漁舟冷著臉,一言不發。


  「把她拖下去,杖斃!」太傅大人放下茶杯起身,面色如常地說道,「橫槊,你快帶世子換身衣服!」


  太傅舉步離去,漁舟皺著眉跟著東陵泛舟也隨後離去。


  三人出門后,先後進了書房。


  「那丫鬟沒事吧?」漁舟問道。


  「你說綠袖啊,你就放心吧。母親身邊的一等丫鬟,機靈著呢,沒有母親的授意,她怎會犯這樣的錯?」東陵泛舟笑道,「妹妹還是先回房換身衣裳吧。」


  「不必,只打濕了一點兒,哪有那麼嬌氣?」漁舟怕他不放心,還特意將手臂伸到了東陵泛舟眼前。


  太傅往兄妹二人那看了幾眼,給漁舟遞過一方手絹,微笑道:「小舟可看出了什麼?」


  「和母親長得有幾分神似,我看著也覺得有幾分熟悉。」漁舟擰眉說道。


  「你倒是眼尖。」太傅贊了一句。


  「父親,她該不會是您早年欠下的風 流債吧?」東陵泛舟嘟囔道。


  「橫槊,方才為父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太傅大人和藹可親地說道,「自你妹妹回來,你已經好幾日沒跪祠堂了,列祖列宗應該很想你了。」


  東陵泛舟縮了縮脖子,漁舟笑著放下了心,她本來也有這個揣測的。


  「父親,接下來該如何?」漁舟問道。


  「還能如何,給你們兄妹圓謊啊。太尉府那邊,為父會派人去打個招呼的。小舟好好當你的世子就是,別玩過火了。橫槊,你好好地去查一查那女子的經歷,打哪裡來,接觸過哪些人,做了些什麼,事無巨細,全都不要放過。」太傅大人說道。


  東陵泛舟恭敬地應了。


  「父親,演戲就要演像點,您和母親都對她好點。吃穿用度全都比對我和哥哥的來,讓她見識見識世家的底蘊。還有,要時不時地裝出去接我的樣子,讓心生貪戀的同時忐忑不安。急則生亂,亂則容易露出馬腳。」漁舟笑眯眯地道,「讓母親安排她住秋水閣,我搬攬月居去住一段時間。」


  「你搬那兒去作甚?」太傅大人問道。


  「近水樓台先得月呀。」漁舟狡黠地笑道。


  「胡鬧。」太傅大人無奈地道。


  漁舟去太傅夫人那裡撒了個嬌,到底還是如願地住進了攬月居。


  攬月居與秋水閣相鄰,中間只隔了一個迴廊。每日清晨聞雞起舞、吟詩作對,夜裡把酒臨風、弄月吹笙,出則呼朋引伴,入則仆奴成群,端的是一派醉生夢死,富貴無邊。


  其實每日晨間舞劍吟詩的人都是東陵泛舟,夜裡笙歌不止的也是東陵泛舟與鍾若瑜。鍾若瑜在外面漂泊多年,如今打算在燕京久駐,自然需要很多人情往來。漁舟偶爾興緻濃時,倒是會一同與他們共飲幾杯,餘下時光都在教式薇與步蘅看賬、管事。每日鮮衣怒馬地出門,在城中繞上一圈又從後門進了蒹葭苑。


  白日里,漁舟大都在書房中。太傅大人對她的《踏莎行》和《茶餘飯後》愛不釋手,畢竟是大儒,在在命詞遣意的造詣比漁舟高出不少,提出了許多意見。


  漁舟在國子監「大殺四方」之後,聖上次日便到了太傅府微服私訪,意欲讓漁舟進文淵閣做宮廷畫師。可漁舟覺得舞文弄墨,吟詩作對,固然十分風雅,但只要進了宮廷,必然會多了匠氣,少了靈氣,所以果斷讓太傅大人婉拒了。


  太傅府對外宣稱找回了大小姐,但並未擺酒設宴認親,連太傅夫人外出走動都未帶著。對內呢,只說一時出現了兩個認親的小姐,難以判斷真假,若是交給官府又恐傷了情分,只能一點點地核查,衣食住行在未能確定前一切都是按京中貴女的規格來安排。鐘鳴鼎食之家的小姐自然是錦衣玉食,奴僕成群。


  那女子為了證明自己的身份,掏出了琉璃珠之後,自然也說起了自己的坎坷經歷,自雲那年上元節與哥哥走散后就被拐子賣到了滄州,然後又從滄州到了揚州,從揚州到了金陵。到了金陵之後進了一個大戶人家當了兩年丫鬟,在那期間學會了琴棋書畫。


  兩年後,金陵鬧飢荒,跟隨著小姐南遷。在南遷的途中遇到了攔路的土匪,小姐不幸身亡,跟隨著一個老嬤嬤逃到了宣陽城的桃花村。待老嬤嬤病故之後,她便踏上了北上尋親之路,一路上風餐露宿,節衣縮食,凄慘萬分。


  娓娓道來,涕淚連連,故事說得有鼻子有眼的,由不得不令人相信,還引得太傅夫人落了淚。


  東陵府順著她提供的線索查了下去,從燕京查到了金陵,居然發現是真的。經手拐賣的人不但抓到了,居然還能說出漁舟當時穿了什麼衣裳,長了什麼樣貌,真是奇足怪哉。


  漁舟也困惑不已,自己到桃花村之前的記憶一片空白,到底經歷過什麼絲毫想不起來。


  那名女子到底是誰?這個問題盤旋在所有太傅府主子的心頭。


  能夠將漁舟的經歷說得一清二楚,查過之後也滴水不漏,要麼當年真的與漁舟一同經歷過,要麼就當年那場走失就是有心人的一場蓄意謀划,幕後謀划之人自然會清楚漁舟到底經歷了什麼。


  太傅夫婦與東陵泛舟對漁舟的身份倒是深信不疑,並未隨著調查的深入而產生絲毫動搖,均是心疼之餘又痛恨萬分。


  當年到底是誰,又因為何種原因將手伸向了太傅府,圖謀的又是什麼,年歲相隔已久,太傅府又幾乎未曾樹敵,實在是很難查起。但太傅府並未放棄,為了弄清真相,不惜一切代價。


  既然有人上杆子要當太傅小姐,那麼太傅大人的高足宣竹前來拜賀太傅夫人轉醒、大小姐歸來時,露面的自然不是漁舟本人。


  太傅府為了查當年舊事,暗自動用了諸多力量。太尉府與太傅府是姻親,兩府當家人又私交甚好,自然鼎力相助。而這些隱秘的舉動,沒能瞞過天下樓的眼睛。宣竹與「太傅小姐」見過之後,亦覺得面善,自然也聞風而動。


  特意搬到攬月閣放長線釣大魚的漁舟在經過半個多月的奢靡知音后,那條魚終於張嘴咬餌了。那天夜裡,東陵泛舟和往日一樣帶著一群世家子弟飲酒作賦,吟詩唱句,酒到酣處,引吭高歌。東陵泛舟與往日一般,橫笛吹起了《高山流水》,落雁驚鴻,調高和寡。


  高山已過,流水轉承,攬月居對面的秋水閣中遙遙傳來琴聲相和。琴聲如訴,笛聲悠揚。漁舟踩著節拍拾級而上,笑意盎然,月色溶溶,全浸染在她流轉的眸光中。


  漁舟精心準備了一番,隔了三日,請柬一封送至秋水閣。


  是夜,星河璀璨,暖風微熏,佳人盛裝應邀而至,步履款款,弱柳扶風,琵琶在懷,未語先笑。


  錦衣玉帶的漁舟也不說話,胳膊一伸,信手取了兩片翠竹之葉,薄唇微啟,運氣一吹,卻是氣勢豪邁的《滄海笑》,如見滔滔江水自九天之上滾滾而來,兩岸青山徐徐而退。衣袍翻飛,自有有股傲岸不羈,卓爾不群,好似天地間唯此一曲,天地間唯此一人。


  佳人心跳如鼓,纖纖玉手搭弦,曲調起了又換,換了又起,如此三番才逐漸跟上應和。


  大浪浩浩湯湯,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唯留江上一孤舟悠然打著旋兒。府外行人不知不覺止步,側耳傾聽,和曲佳人只覺得喝醉一般,眼前的少年,謎一般的少年,如霧中花水中月,俊美到了極致,入了眼,也入了心,要怪就只能怪夜色太撩人。


  漁舟手一松,竹葉從從她唇畔滑落,隨風打著旋,好似頻頻回顧的蝴蝶,還在眷戀著她唇角的溫暖。


  佳人垂眸,悄悄紅了耳根。桌上微沸的茶水噗嚕作響,一聲又一聲,一聲比一聲高,好似按捺不住的急促心跳。


  漁舟身後的式薇提盞點茶,步蘅上了棋具。


  漁舟依然未說話,伸手取了白子在手中把玩,抬眸示意佳人入座對弈。


  那夜,漁舟自始至終未曾說過一句話;那夜,自始至終不過兩個時辰。有人遊刃有餘,有人不能自已。


  曲終人散,失魂落魄的佳人一不小心撞上了一個老嫗,只聽得一聲蒼老的嘆息:


  「這不是歸丫頭麽?你這是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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