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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7章 將軍

  宣竹南下,漁 舟北上,二人背道而馳,其去彌遠。


  燕京北行是關中,被 山帶河,四塞以為固,東函谷,南崤武,西散關,北蕭關。蕭關乃「據八郡之肩背,綰三鎮之要膂」。這裡雖非絕壁,卻險峻雄奇;這裡不但雄峰環拱,深谷險阻,易守難攻,而且胡笳羌笛,蒿草滿目,屍骨遍野,自古乃兵家必爭之地。


  穿過蕭關, 繼續北行一千里即可進入北俄境內了。


  近年大燕與北俄無戰事,兩國商賈只要有官府出具的通關文牒,皆可互通有無。一應瑣事,自有鍾若瑜打點,無需漁舟操心。


  漁舟只需一心一意地撰書立說即可,她正在著手寫《踏莎行》,前大半部分都是西門先生的心血之作,後半部分為漁舟北行所見所聞,署名卻只有西門先生,漁舟在開篇如此寫道:眾草穿沙芳色齊,蹋莎行草過春溪。閑雲相引上山去,人到山頭雲卻低。


  乍看之下,的確是像一本遊學傳記,但是從漁舟接手撰寫后,裡面的山川河流走勢,地形地貌模樣全都配上了精美準確的插畫,大大提升了其研究價值和實用價值,尤其是在頗有軍事才能之人的眼中。


  一路上鍾若瑜帶著商隊,漁舟女扮男裝為一瘦弱書生,師兄妹不約而同地瞞住了漁舟遊學弟子的身份,身份文牒上漁舟的名字是漁千帆,一路上眾人也是「千帆,千帆」地叫著。


  越往北,黃芪的話越少,或許是因為近鄉情怯,本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現在有時幾天都不說半個字。


  越往北,氣候越乾燥,有時風沙襲來,細碎的沙子直往眼睛和領口鑽,不得不戴了冪籬遮擋。


  鍾若瑜遞上通關文牒,守城的士兵驗過所帶之物是茶葉和絲綢,立刻放行了。


  剛出城門不遠,突然有一隊人馬飛奔而至,馬背上的少年個個神采飛揚,意氣風發,為首的銀袍小將駿馬英姿,劍眉星目,趕到鍾若瑜面前一躍而下,穩穩地站立,身姿挺拔如蒼松,氣勢剛健似驕陽,爽朗地笑道:「若瑜兄來了蕭關怎麼如此見外,也不跟小弟說一聲?」


  「軍紀嚴明,不比他處,豈敢叨擾。」鍾若瑜笑道,不忘給漁舟引見,「這位是南風,世代將門之後,蕭關校尉。」


  「千帆見過校尉。」漁舟作揖道。


  南風認真打量了漁舟一番,忽而眸中閃過一抹深意,淺笑道:「在若瑜兄面前,豈敢稱將門。叫我南風就好,敢問小兄弟如何稱呼。」


  漁舟與南風互通姓名后,立刻退到了一旁休憩。


  「若瑜兄,你這是要去北俄?」南風問道。


  鍾若瑜點了點頭,並未多加述說。


  「對面的守將是蕭雨,當年他的爺爺死在你父親刀下。雖說兩國如今交好,兄長也棄武從商,也需要小心為上。」南風不無憂慮地道。


  「我省得,多謝提醒。」鍾若瑜淡笑道。


  「聽說你這幾年生意做得很大,此次就非去不可麽?」南風半開玩笑地道,「兄長若被捉了,到時候讓小弟去贖人,那就不美了。」


  「最近有戰事?」鍾若瑜反問道。


  「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呀。每年秋收,北俄將士總會犯境搶糧,邊關小戰事總是免不了的。」南風苦笑道,「小弟知道兄長藝高人膽大,但是也怕雙拳難敵四手呀。」


  「南風有心了,愚兄會在秋收前趕回來的。」鍾若瑜正色道。


  南風知道鍾若瑜這是勢在必行了,未再出言相勸,恰好城中響起了鼓聲,立刻話別,帶著士兵飛馬入城了。


  蕭關往北是一片被稱之為「死亡之海」的廣袤沙漠,浩浩乎,平沙無垠,不見人影。黯兮慘悴,風悲日曛。蓬斷草枯,凜若霜晨。鳥飛不下,獸鋌亡群。之所以被稱之為「死亡之海」,不僅僅是因為漫天黃沙常常吞噬生命,而且是因為那裡自古乃戰場,常覆三軍,往往鬼哭,天陰則聞,美人淚,英雄冢!

  沙漠讓人絕望之處在於它的一望無際和乾燥,山的那邊依然是山,這深一腳是沙子,淺一腳依然是沙子,迎面而來的還是沙子。


  身下的駱駝緩緩地邁著步子,漁舟隨著它的起伏慢慢地顛簸著,望望瓦藍瓦藍的天空,再看看漠漠黃沙,雖然嗓子乾燥得快噴 火,但心中出奇的平靜,恩師故去的哀痛,身邊人離去的隱痛,這一刻似乎全都遠去了,天 地間山是山,水是水,自己也融入到了這山水之間。


  不知為何,一路溫馴駱駝突然跑了起來,發了狂似的。漁舟抬眸望向天邊,忽見黑雲涌動,崩騰而來。


  漁舟心道「不好」,這是沙塵暴來臨的前兆。果然立刻大風飛揚,漫漫沙塵鋪天蓋地而來。


  領隊的嚮導立刻大聲吆喝,驅趕著駱駝反向奔跑。奔跑了過了好一陣子,嚮導讓所有駱駝都趴下,眾人蹲在駱駝的背後,將頭低到膝蓋。狂風呼嘯,兩耳轟鳴,擦身而過的沙礫如同刀割。


  黃芪看著面冷,實則心熱。她縱身撲倒漁舟,把她牢牢地掩在自己身下。


  漁舟掙扎不得,又喊不出聲,只得作罷。


  足足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風聲漸小,沙礫漸歇,眾人抬頭,彼此相顧,皆是風塵僕僕,衣裳凌亂。


  還沒來得及感慨劫後餘生,地上的沙地突然動了起來,彷彿有了生命一般向前涌去,如同巨 龍蘇醒,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不費吹灰之力將眾人狠狠地掀翻在地。


  「該死的流沙!」漁舟低聲咒道,吐出滿嘴的沙,朗聲道,「都躺著別動!」


  陷入流沙的人和動物就像掉入一種特製的越攪拌越粘稠的漿糊中一樣,越努力陷得越深,粘得越牢固。


  漁舟的這一聲清喝可是救了不少人的性命,當然也有不相信,還在繼續掙扎的,然後就眼睜睜地看著他立刻被流沙吞噬了,影子都尋不著了,不過是眨眼功夫。


  其他人沙子都埋到脖子了,稍稍好點的漁舟埋到了腰部,她伸手指著右手邊憑空冒出來的少年笑道:「小夥子,歇口氣吧,不然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了。」


  眾人皆是一驚,方才忙於逃命,竟然不知隊伍中何時多了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年,沙子已埋到下巴處,只剩下一個賞心悅目的腦袋留在上面,劍眉鳳目,眸光清朗,發如雪,人如玉。


  「難道就這樣坐以待斃麽?」少年低沉醇厚的嗓音極為悅耳。


  「先埋著吧,沙子里涼快。」漁舟看著天邊四處飄動的浮雲,淡淡地道,「好死不如賴活著,對吧?」


  少年被她一噎,不小心吸了一口沙子,嗆得話都說不出來。


  平生第一次被活埋,看著蘿蔔似的腦袋,漁舟也有些哭笑不得。可是在大自然災害面前,有時候除了低頭,別無他法。


  沙子依然向流水一般向前涌去,眾人也被迫向前緩緩地移動,好在眾人不再掙扎也就沒有下陷了。漁舟動了動麻木的手指,飛快地探手,撈到了一個水囊,拔開塞子,沖著左手邊嘴角皸裂的黃芪淺笑道:「來,張嘴,我喂你喝水!」


  黃芪抿了抿嘴,將腦袋偏向了一邊。


  「小黃芪,別這樣,小生還等著你救我呢。」漁舟微笑道。


  黃芪回過頭認真地看了看漁舟,見她眸光清澈,並無玩笑的成分,這才緩緩張開了嘴。


  左邊黃芪咕咚咕咚地喝著水,右邊咕咚咕咚地咽著口水,見漁舟戲謔的目光掃過去,那少年立刻垂下目光,臉紅若火燒,紅顏白髮艷若朝霞。


  「想喝?」漁舟挑眉戲謔地問道。


  少年搖了搖頭,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隨著漁舟手中的水囊移動。


  「真不想要?那我喝了?」漁舟搖了搖剩下的半壺水,做勢欲往自己嘴裡倒。


  「別,我要!」少年急了,一張俊臉紅了個透,驚覺自己竟然為了半壺水折腰,又是懊惱,又是羞愧。


  「想喝水很簡單,我想知道你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我們隊伍中。」漁舟笑吟吟地道。


  少年薄唇衾動,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言道:「蘇驚鴻,鏢師,弟兄們走散,落了單。」


  「蘇驚鴻,倒是個好名字。」漁舟似笑非笑地道,「可真是巧得很,我聽說北俄有一員白髮小將,姓蘇名瓊,字驚鴻,使得一手梨花槍,功夫俊,人也長得俊俏。」


  少年眸中飛快地閃過驚訝之色,不過立刻掩了過去,淡淡地道:「你這水到底給還是不給?」


  狂風漸漸停歇,流沙去勢也漸漸減緩。


  「既然你不願意說,那就算了吧。我們在這砂礫中還不知要埋到猴年馬月呢,等太陽一落,蛇蟻蚊蟲全都出來覓食了,說不定過兩三天我們就全都變成森森白骨了。萬蟻噬身的滋味,想想就覺得不寒而慄。沙漠中的水,可是珍貴得很,誰有了水,誰就能活更長久些。」


  少年眉頭微皺,冷哼道:「你既已識破蘇某的身份,又何必裝腔作勢!」


  漁舟大樂,將水囊湊到他唇邊,輕笑道:「我喜歡老實人,早承認早就有水喝了。不過,你既然喝了我的水,那我就對你有救命之恩了,你是對我以身相許呢,還是來世再相報?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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