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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 鬧鬼

  宣府正院中有 五間上房,皆是雕樑畫棟,兩邊穿山游廊廂房,掛著各色鸚鵡畫眉等雀鳥。最東邊的那間種了三棵槐樹,一取其蔭,一取三槐吉兆,期許子孫三公之意。


  本來歷代家主皆住於 此,但是宣威雖已掌家過三年,也住在上房,但最東邊的這一間始終空置著,草木繁盛,蛇鼠肆虐,一片荒蕪。最先的時候只是空置著,落滿了塵埃,下人還會時常來打理,後來敢進那個院子里的人就漸漸少了。


  據聞,宣大 爺就是在那個院子咽下最後一口氣的,宣大夫人不久也隨之而去了。沒過多久,那三棵枝繁葉茂的槐樹竟然沒有任何先兆地枯萎了。


  不知何時,槐樹上搬來了一窩烏鴉,深夜時經常可聽見一陣陣凄厲而蒼老的啼叫,粗糙而嚴厲。有時「啞——」的一聲,猛地一挫身,展開黑色的翅膀,突然騰空又突然降落,滑翔出一道黑色的火焰,灼痛了人們驚悸的眼睛。


  烏鴉是不祥之物,宣二夫人對它深惡痛絕,派人拿著竹竿四下驅趕。可非但趕不走,還招來了一大群烏鴉。它們棲息在槐樹上,有時飛得很低,從人的臉龐飛過,使人頓感一股涼風;有時又飛得很高,彷彿要飛到雲霄里毀滅掉軀體一樣。


  讓人最受不了的,還是它們的叫喊。一隻只聲嘶力竭,完全是一種歇斯底里的喊叫。有發「哇」聲的,有發「啊」聲的,有好幾隻發出的聲音,竟像是蒼老垂危的人在絕望的荒原中發出的哀鳴。


  它們一天天地鬧著,不吃不喝,鬧得自己一天一天地瘦下來。仔細看它們,覺得它們就只剩下了一副瘦的可憐的骨架。在天空飛過時,讓人竟然覺得那是個已經沒有了身體而就只剩下了一對尺余長大翅的怪物。有些精疲力竭了,從樹上歪歪斜斜地跌落在地上,撲稜稜地掙扎。


  宣二公子賄賂考官事發的前幾日,宣二爺夫婦接連幾夜都夢到東邊那個荒院前的槐樹和盤旋在樹上的烏鴉。請來的道士都說「槐」乃「鬼」立「木」旁,必是兇險之徵兆。果然沒過多久,宣二公子就被發配到邊疆去了。


  府中留言四起,都說這是報應來了,宣大爺夫婦心有不甘,烏鴉就是他們的化身。於是,東邊的院子再也沒有人敢輕易踏入半步,對那些烏鴉也避之不及。


  宣二夫人知道后,大發雷霆,嚴厲地懲戒了一批碎嘴的下人。然而,流言並沒有停止,不過是傳得更為隱晦罷了,卻也更玄乎了。


  宣策事發后,宣二夫人請道士到府中做了幾場隆重的法事。府中人心漸定,流言似乎也沉寂了幾日。


  但是,這短暫的沉寂就像暴風雨來臨前夕的寧靜。宣大爺夫婦的墳被遷走後,府中接二連三地發生詭異的事情。


  先是宣威的寵妾早產,生下一怪物,大小如拳頭,卻有三個頭,四條腿。沒過幾天,那位寵妾便徹底瘋了,逢人便又哭又笑地說是報應。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東邊的那個小院子響起了一種無法形容的奇怪聲音,不分白天黑夜。更讓宣府下人恐慌的是,府中所養的犬似乎能夠預測怪聲,每次怪聲出現前,狗都會上躥下跳地狂吠,然後害怕地躲起來。而最後,那條狗莫名其妙地死去了,七竅流血,死狀極慘。


  最詭異的莫過於某個深夜,東邊的院子燈火通明,四處掛滿了白色的燈籠,還傳了出女子悲痛欲絕的哭聲,很多人都說那聲音與已故的大夫人十分像。


  宣威不信邪,帶著家奴舉著火把闖入了東院,裡面什麼人都沒有,可是堂中憑空多了一口漆黑的棺材,前面的火盆中燃燒著冥幣,四面點著白色的蠟燭,燭光搖曳,忽明忽暗。


  宣威大著膽子,命人打開棺材,裡面是宣大爺平日里常穿的衣物,最喜歡的書卷和墨畫。其中有一方端硯,明明早已隨著大爺葬入了土中,卻也不知何故出現在裡面。


  宣威嚇得兩股戰戰,暈倒在東院。


  當天夜裡,很多人都夢到了已經故去的大夫人,她還是生前溫婉的模樣,穿著一襲素色衫子,頭上斜斜插了一枝紅 梅簪子,坐在茂盛的槐樹下哭個不停。她在說話,淡粉的薄唇一張一合,似乎想告訴一些事情,但是沒有人能夠明白她的意思。


  多人做同樣的夢,不僅詭異,而且恐怖。如此,誰都知道是宣大爺夫婦怨氣未消,回來報仇了。闔府上下,人心惶惶。


  那之後,宣大爺夫婦成了府里的禁忌,宣府做了三天三夜的法事。不久,家廟裡多了兩塊紅綢遮蓋的靈牌,沒有人提起過,然而誰都知道是為宣大爺夫婦立的。


  宣府怪事連連,又豈能瞞得住,鬧鬼的消息不脛而走,成了天下樓茶餘飯後的新談資。


  二樓的雅間,漁舟正在與鍾若瑜品新茶。


  「千帆,別告訴師兄,這事情與你無關。」鍾若瑜笑嘻嘻地言道。


  「鬼神之事,信之則有,不信則無。不過,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宣威虧心事做多了,自然家宅不寧,與我何干?」漁舟慢慢地剝著瓜子,信手拋入空中,然後準確無誤地落入了嘴裡。


  「據我所知,你前些日子向漕幫進了些有所思,那可是好東西,喝下去后,內心深處越是怕什麼,夢中就頻頻出現什麼。」鍾若瑜似笑非笑地道。


  「是麽,實在是對不住,師妹孤陋寡聞,並不知道世間還有這樣的好東西。」漁舟聳聳秀肩,一臉無辜地道。


  鍾若瑜自顧自地道:「師父說,攻心為上,攻城為下。你這法子雖有幾分陰損,對付心術不正的小人卻是再好不過了。不過,師父還說了,不可以再有下回。你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就應該活得風光霽月,這種勾心鬥角的事情交給師兄就好。」


  「哦。」漁舟心不甘情不願地嘟囔道,「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了,你們能不能別老盯著我的一舉一動?」


  「是,你不是三歲,你今年十三歲。」鍾若瑜搖頭失笑,「若不看著你 ,你這無法無天的性子還不知鬧出什麼來呢。」


  「你們實在是多慮了,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能鬧出什麼來呢。不過是找個樂子,消遣無聊的時光罷了。」漁舟微笑道,「不能讓宣威太閑了,不然誰知道他又會生出什麼幺蛾子呢。」


  「聽說你除了宣陽城的天下樓還握在手中,其他的生意都交給那四個孩子在打理了,你這樣做會不會太草率了些?」鍾若瑜問道,眸中帶著幾分擔憂,「他們縱然是幾個十分聰明的孩子,可是到底沒有跟在你身邊……」


  漁舟雙手托腮,目光迷離地望向遠處連綿不絕的山巒。


  「千帆,師兄無意挑撥離間,只是……唉。」鍾若瑜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欲言又止。


  「說吧,你又收到什麼消息了?」漁舟淡淡地問道。


  「澹臺未晞不僅與宣竹一同進京,而且做客之處與你們家先生租賃的地方相隔不遠。據說……據說你們家先生水土不服,澹臺未晞時常過府探病,這一來二去,師兄實在是有點兒為你擔心……」鍾若瑜不無憂慮地道。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漁舟悵惘地說道,「而且,本就是他們二人結緣在前,倘若舊情復燃,也是情理之中。」


  「你生意上的事情,看你們先生的樣子應該還是蒙在鼓中,為時未晚,師兄還是希望你能夠慎重些。」鍾若瑜語重心長地道,「不管是天下樓還是匯通天下,全都是你的心血。倘若以後真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情,師兄仍然希望你能夠有銀錢伴身。」


  「師兄,你是知道我這性子有多憊懶,如今再加上師父卧病在床,我實在是分身乏術。商賈的眼光最是毒辣,什麼生意最賺錢一眼就知道。天下樓和匯通天下若是一直握在我手中,先機被別人佔盡,那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局面。四個孩子都受過我的親自教導和照顧,若是他們都靠不住,那就算了吧。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左右不過是生意而已。」她雲淡風輕地說道,忽而又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難不成哪一日我落魄了,師兄便對我置之不理了?」


  「自然不會。」鍾若瑜篤定地道。


  「那不就得了?」她得意地笑道,「左右有師兄照看著呢,何須我勞心勞力地去想這些?」


  鍾若瑜哭笑不得,沒想到自己的善意提醒竟然成了小師妹任性的倚仗。


  白日里漁舟可以若無其事地與鍾若瑜談笑風生,可到夜深人靜,孤寂襲上心頭,披衣而起,挑亮燈火將前幾日再三琢磨才寫好的信函讀了又讀,最後苦笑著付之一炬。


  自宣竹入京后,漁舟雖說性子憊懶,但是每過半個月都會往燕京寄一封書信,比起她的長篇大論,竹先生永遠都是寥寥數語。她本以為他忙於讀書,沒想到卻是忙於紅 袖添香。


  想起他倔強的眉眼,她的眼角漸漸染上荒涼,她不會因為捕風捉影的事情而做最先放手的那人,卻也學不會死心塌地地去信任一個男人。莫問前路如何,且行且珍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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