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鄉試
那夜桂花樹下 的促膝長談,漁舟隻字未提鄉試,雖然它已經迫在眉睫了。
漁舟雖未提起,但是 考試所需要的提籃、食盒、食物、飯碗、蠟燭,甚至便器,卧具等等都一一親自經手採辦。據她所知,這鄉試共分三場,每場都是提前一日入考場,考完后一日離場,也就意味著要在貢院里待至少一天一夜,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顯得最清閑 的反倒是宣竹這個正主兒了,每日只看半個時辰的書卷,餘下的充裕時間便用來作畫、釣魚或者是逗那隻笨魚鷹。
有時還纏著漁舟要她一同作畫,每人輪流畫一筆,漁舟為了藏拙,怎麼抽象怎麼來,畫到最後往往都成了四不像,而竹先生依然樂此不疲。
這樣逍遙的日子過了五日,八月八日翩然而至。一州五郡,七八百學子齊聚宣陽城,沿途車馬成群結隊,絡繹不絕。街頭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科舉生員與監生少年有之,中年有之,白髮者亦有之。對於莘莘學子來說,十年寒窗苦讀,三年才能迎來一次大顯身手的機會,又怎能不激動,怎能不嚴陣以待?
巧的是兩位從京城而來的擔任主考官的翰林大學士也是八日才到宣陽城,人山人海,只能鳴鑼開道,弄得人翻馬仰。主考官如此姍姍來遲,不知是為了貶低寒山書院,還是看不起南境邊陲之地的學子,亦或是路途遙遠。種種猜測懸在學子心頭,然而內里究竟如何不得而知。
貢院前排起了長龍似的隊伍,前面是人頭,後面依然是人頭,前面望不到盡頭,後面也望不到盡頭。天公還不作美,烈日灼灼,熱浪滾滾。隊伍如龜行般像前挪動著,到正午有年紀大的學子身子熬不住,直接暈了。盼望了三年的機會就這樣失之交臂,實在是令人扼腕嘆息。
不過他們很快就沒有心情為他人嘆息了,因為前頭傳來竊竊私語,入場提籃像乞丐,點名受呵責像囚犯,全身上下幾乎要被摸個遍。
因漁舟貪涼,宣竹大清早便與她進了城,進城后立刻下了馬車,改步行,也幸虧他們來得早,否則恐怕要在路上堵一上午。兩人還未用早膳,而知味坊又離貢院只有一刻鐘的腳程,索性便去了知味坊用膳。
本來宣竹用過早膳后便想進貢院,卻被漁舟拉住了,點了一壺茶,開始東拉西扯地對樓下的學子評頭論足。她言語俏皮,宣竹倒也聽得有趣。
直到正午,隊伍一直排到了知味坊樓下,隔半個時辰便有一兩人倒下,宣竹這才明白漁舟的良苦用心。
他本就身子弱,倘若在毒辣的太陽下曝晒,恐怕也熬不住幾個時辰便倒下了。
褚進身為一州之首,兼任監考官,一面須招待京城來的考官,一面又須派人維護入考秩序,恨不得立刻生出三頭六臂出來,往知味坊樓下過時,見到漁舟二人,匆匆地點了個頭算是打招呼了。
日漸西斜,微風漸起,燥熱微消。漁舟這才催宣竹入貢院,臨別時踮著腳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輕笑道:「你還年輕,問心無愧即可。盡人事,聽天命。」
躊躇滿志的宣竹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再三叮囑:「我出來的時候,希望能看到你。莫要讓我去人群中尋你,我興許會沒有那個精力。」
漁舟笑眯眯地點了點頭,他轉身大步下樓。
夜裡城中各處客棧人滿為患,貢院四周便搭了許多棚子,以供學子們的家眷或家僕暫時落腳。漁舟好在與知味坊的劉掌柜交情不淺,非但不用去擠棚子,還在貢院旁住了個單獨的院子。
晚膳過後,她尋思著左右無事,便帶著四個孩子到周圍去轉轉,長長見識。不,確切來說是五個,還有像隱身人一樣的黃芪。
哪裡有人,哪裡就有熱鬧,哪裡便就有商販。下午還是除了人馬再無其他的街頭,立刻冒出了許多商販,山珍海味數不勝數,衣裳首飾滿目琳琅,奇石古玩不知凡幾。賣得最好的是文曲星梓潼神的畫像,雖然筆法拙劣。時下認為梓潼神有護佑文運之力,每逢考試,皆往祭之。
六人走走停停,優哉游哉。漁舟只有一個原則,看到好吃的絕對不放過,她自己淺嘗輒止,更多的是喂入了四個孩子的腹中。用漁舟的話來說,你們正在長身體,要多吃點兒。不過她總有一種錯覺,怎麼感覺很像喂家裡的那隻魚鷹?
最後漁舟給四個孩子每人淘了一套文房四寶,給黃芪淘了一把匕首,自己兩手空空,因為她喜歡的東西已經進五臟廟了。夜闌珊,眾人盡興而歸。
次日,漁舟給足了銀子讓四個孩子一起去玩兒,自己去了一趟知味坊。錢莊的事情還未落實,預算這一塊暫時由漁舟起草,因為做賬是她的強項,也就當然不讓了。
夜裡,漁舟回得有點晚,洗去一身疲憊,正欲歇下,黃芪敲響了門。
「怎麼啦?」漁舟笑問。
黃芪沒有說話,拉著漁舟出了門,站到院子中間,做了個禁聲的動作。
漁舟知道黃芪不會無緣無故地叫自己出來,站在院子里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除了風聲,似乎並沒有不同尋常,她正想說話,忽而聽到有鳥兒撲扇翅膀的聲音,還有咕咕的叫聲。
漁舟眯著眼睛望了望鴿子飛往的方向——貢院,鴿子本是尋常,可若考場出現了鴿子,那可就不同尋常了,也不知是哪位富貴人家的子弟竟然想出「飛鴿傳書」這樣的妙招。之所以說是富貴人家,那也是有原因的,在一般人家鴿子是用來吃的,哪有閑情去訓練飛鴿傳信?
「這時候的貢院你能夠悄無聲息地進去么?」漁舟問道。
黃芪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漁舟踱了幾步,沉吟道:「那你幫我帶幾句話給褚太守吧,就說山藥燉鴿耳目聰明,補腦健腎,我這兒還缺只鴿子,他能否連夜送來。」
黃芪點點頭,一閃身消失在夜色中。
漁舟房裡的燈一直亮著,過了半個時辰,黃芪前來回話:「太守大人說,鴿子是捉到了幾隻,只是恐怕味道不鮮美,沒敢送來,改日再親自來賠禮。」
漁舟這才徹底放心了。
第二日聽說有五位富家子弟因作弊被趕了出來,按律十年內不得再參加科考。
八月十日傍晚,士子陸陸續續地從貢院出來,高談闊論者有,神色恍惚者有,面白如紙者也有,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
宣竹面色有點白,精神倒還好。漁舟趕忙將他接入院子,飯菜、熱水早已備好。
宣竹沐浴更衣,用了可口的飯菜,慢慢地緩了過來。
漁舟沒問考場如何、試題如何,因為這才是剛剛開始,八月十二日和十五日還有兩場硬仗要打。
若無意外,第一場考《四書》義三道,本經義四道,其中《四書》以朱子集注為標準;《易》以程頤、朱熹註釋為標準;《書》以蔡氏及古註疏為標準,《詩》以朱熹註釋為標準;《春秋》以左氏、公羊、谷粱三傳及胡安國、張洽為標準,《禮記》以古註疏為標準。第二場考試論一道,判語五條,詔、誥、表內選考一道。第三場考試經、史、時務策五道。
這些漁舟都無需問,因為在之前就都了解過了。
漁舟最擔心的是竹先生的身體,逼著他早早地睡了。
第二場考完出來,宣竹腳步有點兒虛浮了。在漁舟的擔憂中,宣竹到底還是堅持下來了,只是考完后就病倒了。
「已經許久不曾見你如此虛弱了,怎麼會這樣呢?題目很難麽?」漁舟一邊給他喂葯,一邊不解地問道。
「非考題難,實在是考場簡陋,數百人夾坐,蒸熏腥雜,汗流浹背。更有甚者,臨近廁所的『底號』、狹窄不堪的『小號』、臨時搭建的簡陋『席號』,凡此三號,黑髮為白,韶顏變醜。」病懨懨的宣竹苦笑道。
漁舟嘆道:「在這種號房待三天、考三場,不受濕生病才奇怪呢。難怪俗語云:『三場辛苦磨成鬼,兩字功名誤煞人!』」
「改門換庭,唯科舉一途,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好在總算是過去了,放榜前你便在家好生養著吧。據聞,考生的卷子會有專人謄抄一遍送往京師,等聖人看了之後再放榜,這一去一來,差不多就快一個月了。」漁舟笑道。
宣竹勾了勾唇:「你倒是打聽得很清楚。」
「這些還需要我去打聽麽?天下樓每天都有人說,我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漁舟忍住翻白眼的衝動。
「夫人說的是。」宣竹寵溺地道,「退之說,多謝你提醒飛鴿作弊的事情,過些日子親自上門致謝呢。」
「舉手之勞,倒也值得他如此記掛。」漁舟撇撇嘴,淡淡地道,「想來絕雁嶺蹭飯就直說,不用如此拐彎抹角的。」
「你呀,牙尖嘴利,還得理不饒人。」宣竹忍不住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