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章 結緣
據說宣策剛從 天下樓出去,迎面而來的是宣陽城府衙的捕頭,最後是宣二爺宣策親自去衙門領的人。
雖然漁舟憑著一時孤 勇沒吃虧,受驚的可不是一兩個人。
首先是褚太 守趕了過來,對自己識人不清致以了誠摯的歉意,並另派了五六人供漁舟使喚。漁舟推辭不得,只能收下。
褚進前腳還沒出,西門先生師徒二人後腳已進,先是劈頭蓋臉地訓了漁舟一頓,接著二人各自從身邊撥了兩個暗衛留在漁舟身邊,黃芪也被勒令必須寸步不離地保護漁舟。
知味坊的劉掌柜更直接,送了貴重的藥材,請了城中的名醫。
連紫蘇和當歸兩個半大的孩子都懂事了許多,每日練功無論多苦多累也不抱怨了。
見如此多的人關心自己,漁舟又是愧疚,又是感激。
茶葉生意鋪展開后,天下樓、知味坊、怡紅樓、長樂坊看似各自為政,但每部署一步,都是三個東家共同討論的結果。多則十日,少則三五日,劉盛龍、鍾若瑜、漁舟三人必會見一面,或是在知味坊,或是在絕雁嶺,各自傳達生意的進展和彼此遇到的難題。
有了前面的一連番動作,茶葉果然打出了名聲,雖不能日進千斗,盈利已頗為可觀。五月初旬,漁舟手中已握有可用於周轉的十五萬兩銀子。
然而,事情也並非一帆風順。褚進將茶葉帶到了京城,從京城帶來了毛皮,同樣地,劉盛龍也將絲綢帶到了宣陽城。可在五月中旬,兩人的商隊先後被劫,共計損失約有十萬兩。
聽到消息,兩位東家先後動身,一個去了姑蘇,另一個去了滄州。
夜裡,漁舟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她明白商隊之所以會被劫,那是因為有人知道茶葉開始盈利了,知道他們身上會帶有為數不少的銀子用於周轉。將來生意還會越做越大,被山賊盯上可真不是什麼妙事,得想個一勞永逸的主意才好。
她正凝眉苦思,忽而響起一陣敲門聲。
「小姐,睡了麽?」是王大娘的聲音,不知何時她也跟著元召和黃芪改了稱呼。
「還沒,有事麽?」漁舟披衣而起,快步開了門。
旁邊的門也開了,黃芪走了出來,手中握著劍。
「當家的說外面來了一幫人求見小姐。」王大娘局促地道。
「是些什麼人?」黃芪冷冷地插話。
「一群強壯的男人跟一個半大的孩子,大約有二十人的樣子。對了,當家的還說他們自稱是什麼漕幫的人。」王大娘憂心忡忡地道,「這深更半夜的,要不您還是別見了吧?」
漕幫,這來頭可真不小,人多,船多,勢力廣,聲勢大,一旦「漕幫」不動,各州百姓的吃暍,各州的年糧,軍餉,馬上就會不繼;所以,各地宮府,甚至「漕運總督」,就連朝廷,都不敢輕看「漕幫」,無不讓「漕幫」三分。
「讓鐵牛叔先將他們請到前院的花廳稍坐,我換身衣服就過去。」漁舟立刻吩咐道。
漁舟回房換上了平日尋常穿的青衣,黑色的小褂,黑色的短褲,頭戴著皂帽,看起來十足像小廝,帶著黃芪匆忙地趕去了前院。
院前立著兩排人,清一色的男人,虎背熊腰、孔武有力,有的打著赤膊,背上還帶著傷。漁舟匆匆掃了一眼,共一十八人。
花廳的客位坐著兩個人,一老一少,老者拄著一根盤龍拐杖,鬚髮盡白,精神矍鑠。少者是個男孩,約莫十二三歲,一襲白色錦袍,肌膚白皙而細膩,本是低垂著眼臉,聽到腳步聲后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射 出刀子似的目光,薄唇緊抿,小小的身板帶著不符合年齡的沉穩與冷漠,周身的寒氣叫人心驚。
漁舟緩緩地在主位落座,王鐵牛行禮退到她身後,與黃芪一左一右地立著。
兩人各自起身,沖著漁舟抱拳一禮,老者拄著拐杖站到了少年的身後。
漁舟臉上驚訝之色一閃而過,就像方才那老者打量她一樣,神情都有點兒古怪。漁舟沒想到那個少年才是主子,老者沒想到天下樓的樓主如此平凡和年輕。
「兩位貴客遠道而來,不知所為何事?」漁舟微笑道。
「你……你當真能做天下樓的主?」少年畢竟年輕,顯得有點兒著急。
「那得看兩位貴客所言的是何事了。」漁舟似笑非笑地道。
「不是說天下樓管天下事的麽?」少年氣餒地道,長睫煽動,臉上的失望,眼角的哀傷,全都不加掩飾。
「不過是百姓之間以訛傳訛罷了。」漁舟淡淡地道。
少年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眼角微紅,雙袖微攏欲起身,卻被他身後的老者壓住了肩頭,沖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漁舟將他們二人的動作盡收眼底,少年攏袖間好似看到了生麻內襯,定睛一看,果然沒看錯,是生麻,卻也不是什麼內襯,而是裡面穿著斬縗,「五服」中最重的喪服。
她立刻收斂了臉上的戲謔之色,喚王鐵牛重新上了一遍新茶。
「還請兩位打開窗說亮話。」漁舟正色道。
「此事說來話長,老夫便長話短說吧。在下漕幫大長老葛南天,這位是我們少主九嶷,今夜冒昧打擾,是來借銀子的。」老者嘆道。
「天下聞名的漕幫缺銀子使,真是奇足怪哉。」漁舟這樣想,也這樣問出了口。
「上月末,老幫主南下辦事遇到死對頭,慘遭不測。賊子說不若不在三天內交十萬現銀,便將老幫主投入江中喂大魚。少主接到消息后,星夜趕來,弟兄們正從江州帶著銀子趕來,只是這時間實在是趕不及了,又聽聞天下樓救困扶危,疏財仗義,這才冒昧地求上門了。」葛南天嘆道,雙眉高高豎起,皺成了一個大大的「川」字。
殺人不過頭點地,對方殺了人還訛銀子,的確令人不齒。
漁舟沉吟道:「請恕我冒昧地問一句,憑藉著漕幫的威名,去錢莊籌錢才會事半功倍吧?」
「洛城、宣陽城、平陽城、青鸞城的錢莊全都跑遍了,俱言沒有三五日周轉不過來,否則也不會……請姑娘放心,若姑娘願意仗義出手,長則一月,短則數日,漕幫一定連本帶息雙手奉上!」葛南天誠懇地道。
漁舟本就不在意自己的身份,被看出了是女兒身,也無半點拘謹,神色自若地道:「十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天下樓也需費些功夫才能籌集到。出門在外誰都有不方便的時候,利息就不必算了。」
「姐姐所說的功夫是多久?」九嶷迫不及待地道。
「兩個時辰,能等到麽?」漁舟溫聲反問道。
九嶷與葛南天大喜過望,雙雙起身行禮。
「我需要借貴幫的幾個弟兄馬上去宣陽城走一趟。」
「弟兄們但憑姐姐吩咐。」九嶷滿口答應。
漁舟也不拖泥帶水,拿了筆墨,取來信箋,各自題了一句詩,按了私印,塞入信函中,立刻命紫蘇和當歸各帶信函,點了十人分別去了知味坊和長樂坊取現銀。
她手中本有十五萬兩銀子,沒有立刻拿出來,自有她的考量。第一是不想露財,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第二是想讓漕幫主僕二人知道天下樓籌這筆銀子不容易,日後南來北往的生意,漕幫總會照顧一二。
只要能走通漕幫這條路,這十萬兩銀子是否會打水漂,漁舟並不介意。
漁舟也沒閑著,取來賬簿,打起了算盤,按照她的計劃,知味坊和長樂坊各借調兩萬兩銀子,剩下的六萬兩從天下樓撥出。一時抽出如此多的銀子,許多細緻之處都需要重新部署了。
當她那雙手放到算盤上時,渾身氣勢立刻變了,挺直腰桿,斂盡慵懶,雙手撥珠,左右開弓,如行雲流水,如游龍走珠。
等清脆的算盤聲落下的時候,天下樓的六萬兩白銀已與漕幫交接完畢,長樂坊和知味坊的銀子也一併送到了。
月光皎潔柔和,如同閃光而緩緩流動的清水,靜靜地灑在庭院中,落下一地的細碎。在月光的浸染下,堆成小山似的白銀也泛著柔和的光芒。
事態緊急,銀子清點完畢裝上馬車后,九嶷主僕再三致謝便請辭了。
臨別之際,九嶷從懷中取出一枚圭玉令牌,鄭重其事地交給漁舟,殷殷叮囑:「姐姐日後一定要到江南的青州,到青州漕幫總舵尋九嶷。」
未來的事情誰又知道呢,漁舟沒有答應,不過微笑著伸手撫了撫他的頭髮,不由覺得有點心酸,還是個半大的孩子,生在尋常人家應該還在承歡膝下,而他呢,稚嫩的肩膀需承擔起未知的重任,漕幫交到他手中也不知會發生怎樣的變故。
漁舟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遞給他一個包袱,輕聲道:「這些乾糧,你們帶著路上果腹吧。前路多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請務必珍重。」
九嶷揉了揉發酸的鼻子,提著包袱上了馬車。葛南天恭謹地朝漁舟深深一禮,緊隨而去。
長鞭一揮,快馬奔騰。
漕幫果然言而有信,不出十日,送來了十二萬兩銀子。
老幫主怎樣了,九嶷怎樣了,漁舟沒問,只是從那以後,逢年過節前夕,必有一批厚禮從千里迢迢之外的青州送至絕雁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