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原來我們真的很渺小
盛夏迫近，這一學期也就接近尾聲了。新學期小米就大三了，那時的課將全部是專業課，她還要新開一門二外：法語。而楊名要著手新學期的實習。轉折點要來了，兩個人也適度地減少了些卿卿我我，開始了形影不離的期末複習，備戰考試。
楊名和小米每天在九教一層固定的教室並肩而坐，各自聚精會神的複習；複習完去吃晚飯；然後在柔風靜夜中散散步；然後楊名送小米回宿舍日子過得平淡真實，就像一對老夫妻。半個月後，老夫妻分別結束了考試，開始籌劃近兩個月的暑假。
這兩個月，小米想利用一個月的時間在B市做一份兼職，鍛煉一下自己，接觸一下社會。而楊名則更直接，他想提前進入狀態，找實習單位，做熟悉環境，熟悉專業的實際應用，最好能接著大四的實習一起下來，也為他畢業以後的去向提供些機會。如果能留在B市，陪小米一年，在從長計議，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在長達一個星期忙碌焦灼地面試、口試后，小米憑藉著流利純正的口語功底，清純淡定的形象性格被召在了B市一家外企資質的啤酒公司做口譯。而楊名更是幸運的在B市第一檢察院找到了一份幫助整理檔案的工作。雖然兩個人的薪水都是兼職的、聘用學生的價格，但他們已經很滿足了。
暑假到了，每天早上七點，小米和楊名從各自學校宿捨出來，一起吃早點；然後楊名送小米去單位；再折返三分之一的路程回來上班；中午各自在單位吃飯；下午下班，楊名接小米，兩人在夜市隨便吃點什麼便去或看電影或逛公園。生活美好而充實。一度，小米甚至覺得自己就真的會這樣和楊名一直走下去，過完自己平淡卻圓滿的後半生。
因為是兼職的學生，兩人對自己的工作都很認真儘力，工作上虛心求教；再加上付給的薪水少，兩個單位對兩位小朋友的表現都很滿意，甚至許諾他們放假回來再接著干。
一個月的忙碌讓小米和楊名初嘗了生活的快節奏和競爭的壓力，一直到最後這一天才有所放鬆。本來說好要去輕鬆慶祝一下的，但實在是有些疲憊，兩人便隨便吃了點東西，相擁在了學校花園的長椅上。
月亮很亮，小米靠在楊名的懷裡，靜靜地，很滿足，很平和。這正是她想要過的日子。
「小米，經過這一段的工作之後，你對將來有什麼打算了嗎？」楊名在小米的耳畔調皮地吹氣。
「我呀，通過這一個月的努力，對自己本身的條件有了些自信，我的口語不錯，將來我想在這方面發展。雖然我可能成不了，也不想成為女強人，但我至少也要做一名職業女性，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愛好；調整自己，平衡自己，將來做一個好妻子，好媽媽。你呢？」
楊名沉思了一會兒，「我會盡最大所能做到優秀、出色，無論是工作上還是生活中。我們兩家雖然都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家，但也都在我們父母的奮鬥下讓我們的生活過到了富足殷實的狀態，我不會做「啃老族」，我會靠自己的實力青出於藍。這樣我才有底氣娶你，許你幸福快樂的一生。將來我會心疼你，支持你，不干涉你的工作，一心一意做你的好老公！」楊名擁緊小米。
小米被心中升起的溫馨和踏實感漲得滿滿的——誰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
緩了兩天，小米在楊名地護送下回到了爸爸媽媽的身邊。
楊名一直沒有詳細地告訴小米自己家的地址，每次只是敷衍她說，是離她不遠的某市，如果小米再追問，他就會威脅說：「走，跟我一起回去見未來的公婆去！」小米便會即可封口。不是為別的，楊名只是不希望小米知道自己送她的辛苦。小米是一個很容易對別人感到愧疚的人，愛她便呵護她，這是天經地義的，又何必給她加一些壓力，讓她心疼呢？！
當若干年後，當小米知道這一切時，震撼之餘更堅定了：自己不後悔愛過他，等過他！
看著小米纖瘦的身影消失在樓道，他才打道回火車站，等四個小時倒火車，再坐六七個小時回家。
回到家裡的小米鄭重地宣布了自己交了男朋友這一重大消息，也耐心詳細地回答了親友團的各項提問，只是被問到男方家的住處，和男方父母的工作兩個問題是，女方略顯不耐煩！
得到默認之後，姥姥、爸爸、媽媽也不再輕易打擾一天天兒女情長，情話不斷，電話簡訊紛繁地不知疲倦的兩個人了。小一輩既然已經這麼幸福了，就由著他們去吧！
這天早晨，小米像往常一樣起床。出了自己的房間，爸爸媽媽不在家，應該是去早市了，姥姥的房門還關著，應該還沒起床。
咦？不對呀，姥姥很少睡懶覺的。敲敲門，沒人應！小米推門進來，走到姥姥的床邊，見姥姥皺著眉，臉色蒼白，緊咬嘴唇，額頭上竟布滿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姥姥，你怎麼了？」小米大驚。
「沒事，肚子有些疼，可能是腸胃炎吧。昨天半夜起來吃了點葯，過一會也應該好了！」姥姥有氣無力地說。
「這怎麼行？咱們去醫院！」小米克制住慌亂，迅速撥通了急救電話，同時給爸爸媽媽打了手機。
救護車上，姥姥無力地握著小米的手，眼角留下一行眼淚。那一刻，小米真真實實地感到了生活中的那種無助。
小米從生下來開始，就由姥姥、姥爺照顧。那時爸爸、媽媽工作忙，白天幾乎很少見到他們，晚上等他們回來，小米已經睡了。好不容易熬到寒暑假，爸爸媽媽把她接回身邊，她也會覺得彆扭，待不上一會兒，便吵著要回去。其實大家都在一個小區，只不過是這幢樓和那幢樓的區別，但小米就是不舒服。後來姥姥年歲大了，和爸爸媽媽一起住了，小米才開始試著和爸爸媽媽溝通，相處甚至撒嬌。
印象里姥姥是個樂觀、手巧又開明的女人。小米小時候的衣服、鞋子幾乎都是姥姥一針一線縫製的，姥姥說自己家縫的衣服貼身、舒服。姥姥家境好，上過學，有文化。那時姥姥經常給小米讀童話，講傳說，甚至自己編一些有哲理的故事講給她聽，教育她。
後來小米上了幼兒園，姥爺在同一年去世了。小米在一天夜裡被姥姥的哭聲驚醒。那個時候的她並不明白親人間的生離死別是多麼讓人撕心裂肺，因為第二天當她問姥姥，「姥爺去哪了」的時候，姥姥只是紅腫著眼睛平靜地告訴她，姥爺出遠門了。那之後姥姥再沒哭過。如今的小米，除了握緊姥姥的手，除了感到生命的無奈和渺小，便只有這止不住的淚水了。
姥姥最終被確診為急性胰腺炎。靠著爸爸學生的關係，在第一時間住進了加護病房。但是禁食、禁水，頻繁的腹腔灌洗，各項接連不斷的檢查，每天數小時不間斷地輸液、補液，讓姥姥精神狀況越來越不樂觀。口腔感染、禁水導致姥姥的舌面乾裂出血，這一切一切讓姥姥受足了罪！每次小米用沾著水的棉簽輕撫姥姥乾裂出血的舌面時，姥姥都會疼的吸氣，同時又會用舌尖貪婪地去追找棉簽上那少得幾乎算是沒有的水份，十幾天里，每天如此。
這天晚上，姥姥難得的神志清醒，醫生下午的時候甚至通知小米他們：如果沒有變化，姥姥第二天可以少量進水了！小米高興極了，儘管當晚該媽媽輪班照顧，小米還是強烈地要求陪在了姥姥身邊。
夜深了，輸了十幾天液的姥姥越發的羸弱枯乾，雙手乾瘦，小臂也因為十幾天的輸液而變得青腫了。深夜，姥姥睜開了眼睛，吃力地握住小米，斷斷續續地輕語：「米呀，姥姥這次恐怕是，躲不過去了，沒什麼難過的，我的床頭櫃里有，有一個，小木盒，姥姥，想說的話，全在裡面，姥姥捨不得你，但是姥爺想我了，姥姥太累了，姥姥得睡會兒了。」
凌晨五點，姥姥因為併發症及重要器官損傷導致心肺功能衰竭，不舍地離開了小米。
小米坐在姥姥曾經躺過的，現在卻已經空空如也的床邊，腦袋一片真空。小米沒有哭，因為她不想刺激爸爸、媽媽更傷心，因為她還沒明白為什麼人生會有無奈，為什麼人們在現實面前那麼渺小！
天漸漸亮了，爸爸媽媽在忙裡忙外的善後，她不能什麼也不管。
直愣愣地站起來，一抬頭，門口站著似是從天而降的楊名。
小米定睛，真的是楊名！一秒鐘的恍惚，小米便再也不管不顧，直奔過去，投到楊名的懷裡，「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楊名，姥姥走了，她走了，不要我了，嗚，嗚，」小米，她終於找到可以傾訴的人了。
楊名心疼地撫摸著小米的頭，「小米，不哭了。人的生老病死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如果我們的親人不小心離開了，那也不是他們的本意，我們也還要帶著她們的期待和祝福，好好活下去，對不對？聽老人們說，人走後會以另一種方式存在在我們身邊，其實姥姥並沒有離開你，小米，振作起來，姥姥也希望你不要難過的，是不是？」
楊名帶著哭得渾渾噩噩的小米回了家。因為他已經提前做了自我介紹給小米的爸爸媽媽，加上兩位長輩幾天的忙碌、疲憊、悲傷，楊名竟然成了照顧一家人的主力。
進了屋，楊名幫小米擦擦臉、手，便哄她去卧室睡覺了。楊名來到廚房，煮粥，炒了兩個菜，忙乎了近一個小時后小米的爸爸媽媽也回來了。楊名叫醒小米，一家人圍坐在了桌子旁：只有十四天的光景，桌旁已是物是人非！原來總是媽媽做好飯，小米喚來姥姥，一家人其樂融融。可是現在，小米開始垂淚，這眼淚一下來，卻再也止不住了。
這時，小米的媽媽打破了悲傷的氣氛：「楊名，謝謝你呀，你看，在這種情況下你過來了，我們也沒能好好招待你，反倒讓你」
「阿姨，您別這麼說，是我來得太唐突了。開始給小米打電話時是通了沒人接，後來乾脆不通了。這一下就是十來天，我心裡慌，沉不住氣，就直接趕了過來，也沒跟您們打招呼，您們別怪我！現在家裡出了事，旁人都是要幫忙的，更何況我這個男朋友呢！叔叔阿姨，我不是那種趁人之危的人，您們如果相信我，就讓我來照顧小米，有人陪她說說話會好些。」楊名懂事地回應。
這晚，小米只喝了一口粥，便和楊名默默地走進了姥姥的房間。一切如舊，只是地上、桌上落上了薄薄得一層灰塵，呈現著沒人住過的凄涼。
窗戶邊那盆梔子花開得正盛。梔子花是姥姥的最愛。姥爺去世后，姥姥愛上了養梔子花。那時候小米問姥姥「為什麼偏偏喜歡梔子花呢？」姥姥摸著小米的頭溫和地說：「梔子花是永恆的愛的意思。它冰清玉潔，沒有牡丹那麼嬌艷，卻有著小家碧玉般的清秀靈氣！而今，姥姥把永恆的愛留在了這裡，人卻永遠地離開了她。
小米忍住淚水，打開了床頭櫃。裡面放著一個紫檀的小木盒。打開木盒，有一封信和一個翡翠的鐲子。這個鐲子小米是認識的。從她記事起，姥姥就一直把它戴在胳膊上，幹活、做家務也從未摘下來過。那是姥姥、姥爺結婚時姥姥娘家給的嫁妝。這個手鐲應該是老坑冰種的，水頭兒也很好，加上姥姥「人養玉、玉養人」的長時間佩戴，已經使它溫潤蘊藉，光華內斂了。這是姥姥隨身的東西，跟了她一輩子，想來這也是留給小米的原因吧。小米握著鐲子，攤開了信紙：
「小米，姥姥的心肝寶貝！看到你一天天地長大，一天天成才，姥姥特別高興！你長大了，也就意味著姥姥老了。總有一天，姥姥會離你而去，姥姥想告訴你：其實世間所有的事物都是這樣新老交替的，不管你願不願意，它都會發生！
小米的一生中會遇到很多快樂、痛苦、平坦、曲折，這都是正常的。不管怎樣，我們都要努力去追求我們希望的。如果我們儘力了，過程中我們會很充實；結果成功了，我們會很幸福；結果失敗了，我們也別太難過；因為人的一生就是有很多的無奈，很多東西是我們左右不了的。
小米要長大成人了，作為一個人，首先要獨立，要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興趣愛好；作為一個女人，姥姥盼著你能找到一個真正的另一半，心疼你，包容你，支持你。同時你也要知書達理，有幸福兩人一起分享，有痛苦兩人共同分擔，那樣，生活將永遠是美好的！
如果有一天姥姥離開了你，也會在天上的某個地方默默地祝福你，祝我的心肝寶貝永遠都能一切順利！」
終於，眼淚還是沒能忍住，小米大哭。楊名走過來，輕輕攬住小米，什麼也不說，靜靜地陪著她。等小米哭累了，哭不動了，才溫柔地用唇吻去了她臉上的淚痕。
「小米，不哭了，堅強起來。」
「楊名，姥姥真的走了，我害怕！別離開我好嗎？別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