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六章 這一角的世界
實際上,名叫的伯賢的男人,他是擁有著自己的『家』的。
他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做『伯賢小築』,小築這詞他是在路上偶爾聽學生講的,他偷偷的剽竊過來,並因此感到心虛。
伯賢的畫作功底很好,或許是賣畫為生多年和隨走隨行的經歷,讓他的視野和手腕與眾不同一些。因此總能以絲絲入寇的角度和繆繆幾筆,描繪出那些傳神和更隱秘的東西。
伯賢在紙上為自己建造了一幢房子,他用小凱在其上小心翼翼的寫了伯賢小築四個字——當然這四個字,他請教別人,練習了很久。
『建造』這樁房子,花費了伯賢整整一年的時間。他在賣畫和行走之餘,便會找個地方坐下來,為畫卷之上的伯賢小築,添磚添瓦一些。
當然,靈感枯竭的時候,伯賢便去圍著那些裝飾精美的大戶人家到處看。他因此被人訓斥了幾次,但樂此不疲。
同時因為不識地名的緣故,並不是每一次,伯賢都能夠順利的找到那些裝飾精美的房子。
但斷斷續續一年下來,伯賢小築仍舊建立了起來。畫卷之上,有五顏六色的鮮花,有綠草,有成雙成對的黃色小鳥,有萬里無雲的碧天,還有向日葵一般裂開嘴巴笑的太陽……
這讓伯賢感到開心。
於是他開始每天晚上睡覺之前,便張開那張塗鴉了很久的畫作貼在臨近的牆上,或者就近放在地上。
靜靜的看上一會,想象著,漸漸進入夢鄉。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持續了多長時間,他有『家』可居,伯賢因此感到滿足開心。
然而有一天,等伯賢再次張開畫卷,想象著置身於那美輪美奐的伯賢小築的時候,竟發現身體一空,真的來到了那畫卷中的世界。
要如何形容那畫卷里的美妙與色彩,沒讀過什麼書的伯賢竟一時間啞口無言,但毋庸置疑的,他是擁有了一片溫馨港灣了的。
無論如何,這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
……
然而日子仍舊碌碌無為的過,飄蕩在人海之間隨波逐流的伯賢每日穿梭在二維和三維的世界之間,這讓他偶爾會想象自己或許某一天會成為轟動世界的偉人,但想的次數多了,自己就覺得乏善可陳了。
這樣的日子平淡,沒有驚喜,卻教會了人從容。
人生的經歷奇妙而令人偶爾令人充滿期待。有一次,伯賢甚至見到了一位讓他第一眼看到被其深深受其吸引的人。
那一天,他從擁擠的巷口擦過伯賢的肩膀,彼此之間的氣息如此和睦而吸引。
那男人扭過頭來看他,伯賢正空中含著纖細的毛筆尖潤色著放在膝上金燦燦的畫作。
那似乎是一幢童話般的美麗房子,鮮花簇擁里,美輪美奐。
至於那人的事,很多年以後,伯賢才知道那個同樣背負了漂泊命運的男人的名字。
蓋倫·福克斯·唐.
在當年,在那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在那金色的夕陽之下,伯賢提筆作畫,他們在那分外柔弱的光線里匆匆一瞥,便各自流入了自己那細小蜿蜒的生命之流里,平淡的像是芸芸眾生之中,最微小的一粒粉塵。
這個世界,沒有誰是主角。
當然在油畫中睡,有的時候也是種麻煩。
有幾次,伯賢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已然挪了地方。
他睡前有將繪製著伯賢小築的油畫貼在牆壁上,被走夜路的人看到,或許是感到欣賞,便順手揭下來,捲住,或者貼在家中。
伯賢從畫中醒來的時候,便因此感到不方便。
主人不在家的時候還好,伯賢身手還算可以,翻牆拔地的,可以在不被人發現的情況下走開。
但若是主人在家,就會有些尷尬。
這三十多歲的男子沒有什麼書本上的見識,說話乾癟癟的,沒有辭藻和說服力。解釋半天,人家大概在想:
這小子是個神經病吧。
也有脾氣暴躁的,不願意聽其解釋,抬手便打的。
當然,這在伯賢的流浪生涯之中,並不多見,只有繆繆一兩次。
這其實不算什麼,最不開心的時候,要屬被流氓打了。
因為常年流浪,走了許多路。伯賢的身子,一直還算『硬朗』。
只是,長時間的營養不良,讓他看起來臉光暗淡,身材不高,單薄瘦弱的。
他被流氓欺負,大抵也是因為如此——這個世界欺凌弱小的人,總是有的。
第一次遇到這事情的時候,是在十六歲那年。當時還是少年人的伯賢因此感到慌張。
於是慌不擇路的伯賢跑了許久,畫筆都跑掉了幾隻,才仗著這些年曆練出來的腳力得已脫身。
後來他斷斷續續的這樣行,有的時候被抓住,大多數時候都能逃開。被堵的時候,沒有辦法,只能被打的很慘。
再之後,他覺醒了那能夠進入畫中的能力之後,這樣的事便少了。
伯賢自己不無得意的想,他如今大抵稱的上是個超人了,總不好意思跟普通人一般見識。
這樣的優越感伴隨了他很長時間,但後來再次被打——雖然全力反抗,但力不從心,便不再提這樣的事了。
如此的日子倒是不錯,走走停停的,看遍沿途風景——即使偶爾出些小意外,但在今時今日想來,也能從中品味些樂趣。
第二次見到那名叫蓋倫男子的時候,是在倫敦。
具體在哪裡,不怎麼識路的伯賢一時之間倒是難以叫上名字來。
那大概是在聖誕節的前夜,天空飄著雪,街道上有穿著大紅色衣服的人背著口袋,在街頭巷尾或者嬉鬧或者行色匆匆。
千家萬戶已經亮起了燈火,自動開合的玻璃門內,掛滿彩光的聖誕樹微微低垂著。
小朋友的聲音從雪夜的那一邊的黑暗裡低低矮矮的傳過來,空氣里飄蕩著舒緩的音樂和濕潤的東西。
這一切,讓人感覺安詳。
然後,伯賢便看到那個孤孤單單坐在公園花壇的角上,在漫天風雪裡,默默抽著煙的男人。
他是個流浪漢,從神態到身體的每一根髮絲都在彰顯著這樣的事。伯賢第一眼看他,便知如此。
倫敦的雪在飄,堆滿了整個視線所及的黑暗。
那人的身邊已經積滿了雪,一層層的。他坐在雪窩裡,褲子全然濕透了。
名叫蓋倫的男子,大聲的抽著煙,默不作聲坐在那裡——陰暗的環境里,他嘴裡的煙頭明明滅滅。
某一時刻里,他抬起頭,向著伯賢望過來。
「華國人?」他問。
伯賢點點頭,然後覺得視線太暗,對方可能沒有看清楚,又出生提醒道:
「華國魯中人。」
那逆著窗沿透出的微弱燈光的男子,在黑暗裡做了一個不甚明晰的動作。他吐了吐嘴中殘存的煙塵氣,仰起頭,似乎是笑了一下。
「我也有半個華國血統。」
他如是說著,聲音尚算平淡。
然後,伯賢便看到他保持著那仰頭的姿勢,右手夾著幾乎燃盡的香煙捂在嘴巴上。
下雪的乾冷聖誕前夜,這男人就這般吐著煙華,但不久之後,彷彿是被煙塵嗆到了肺泡,那名叫蓋倫的人開始劇烈的咳嗽。
見到此情此景,伯賢猶豫了一下,走過去攙扶著他的胳膊,用手在男人的背後拍了拍。
「你沒事吧……」
如今回想起來,伯賢當時大概講了這樣的話。
他收回手掌,嘴巴還要繼續再講,但手掌的神經末梢卻傳遞來了溫暖濕滑的觸感。
伯賢低頭一看。
在他用來拍蓋倫肩背的右手之上,染著點點嫣紅,那應該是名叫血液的東西。
伯賢為此愣了愣,他下意識的看了看那人的後背,直到此時,伯賢才發現那名為蓋倫的男子所坐著的花壇邊緣的雪窩裡,已經被染成了一片紅色。
當年的伯賢沒經歷過這樣的事,便愣住了,不知道該如何去想,如何來做。
好在那人似乎在看天,並沒有注意他尷尬的表情。
而東方的街道中央不知何時響起了嘈雜的車流聲和不知道何類語種的吵鬧聲,那坐著的人仰著頭抽幹了最後的煙葉,有些陶醉的向著空曠的黑暗吐成一道細線。
蓋倫用手撐著花壇邊沿,跳下去,望了望那東方隱約可以見到紛亂車燈和霓虹的方向。
「快走吧,小傢伙……」
「——這裡,不安全。」
跑車引擎的轟鳴揚起沉澱在地面之上的雪花,寬大的子午胎碾過積滿雪的路口亭門,有人掀開了跑車的車頂,手裡端著細長形狀的東西,嘴裡喊著些什麼。
隨後伯賢便發現自己的雙腿在跑,他後知後覺的反應到對方手中似乎拿著槍械,那些人大概是不法分子,黑社會之類的東西。
那年的伯賢想自己應該明哲保身,便跑的理所當然。
槍聲和火藥爆炸的光亮聲響很快在背後像海浪般席捲過來,伯賢跑開了足夠遠,看見那緩緩走過去,被淹沒在火光和煙塵之中男人的修長背影。
留在那一刻里那年的伯賢便想,這樣的人,一生之中,不會遇到第三次了。
……
……
倫敦聖誕前夜的雪下得格外大,喜慶的氣氛充斥著這銀裝素裹的窄小世界。
六角形的晶瑩從四角黑暗的天空里飄落下來,落在人臉上、鼻上、手心裡。
不算很遠的地方,有槍聲和吶喊穿透這平靜的夜,伯賢聽見許多人嘶吼的聲音混雜在一起,成為一種奇怪的聲嘶力竭的轟鳴。
而更遠的地方,散著紅光的警車開著響鳴,正疾馳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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