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一章 官司(下)
韓絳見趙概口頭歉然,卻沒有一點迴避的意思,不禁暗罵:『這老混蛋,八成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
不過他仗著有韓琦撐腰,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便起身抱拳道:「趙大人,之前刑部有移文,要提一名人犯過去,文書你都收到了吧?」
「收到了。」趙卞點頭道:「韓大人稍坐,待會兒我便帶你過去提人。」說完轉向趙概道:「叔平老弟,你又所為何事?」
「呵呵,巧了。」趙概今天跟個『巧』字耗上了,笑道:「下官也是來提人的。」
「是么?」趙卞一臉吃驚道:「未曾收到大理寺的文移。」
「下官也是剛接到命令。」趙概歉意的笑道:「這就補辦手續吧。」
「也好。」趙卞看看周推官道:「你帶趙大人去籤押,」又對韓絳道:「韓大人,我帶你去提那孫啟功。」
「有勞。」韓絳起身剛要走,卻聽趙概一聲斷喝道:「慢著!」
「趙大人,你有何** 事?」韓絳有些慍怒道。
「敢問趙大人。」趙概卻不搭理他,徑直對趙卞道:「牢里關著幾個孫啟功?」頓一下,他皮笑肉不笑道:「還真巧了,我要提的人,也叫孫啟功。」
「什麼?」趙卞和韓絳都吃了一驚,只是一真一假罷了。
「還有這種事?」趙卞道:「大牢里只有一個孫啟功,乃齊州人氏,這一點毫無疑問。」說著皺眉道:「看來二位要的是同一個人了,看看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我這邊不會有錯的。」韓絳斷然搖頭道:「這裡有政事堂的條子,指名道姓要提狀告慶陵郡王的那個孫啟功。」
「我這邊也不會有錯。」趙概不甘示弱道:「我也有政事堂的條子,同樣白紙黑字說明了,要提狀告慶陵郡王的孫啟功。」
趙卞接過兩人遞來的條子一看,不禁苦笑道:「我這就一個孫啟功,總不能一分兩半。讓二位各帶半片回去吧。」感情把那孫啟功當成生豬了……
「怎麼會這樣呢?」韓絳突然醒悟過來,問趙概道:「你這是哪位相公的條子?」
「文相公。」趙概道。
「韓相公看過么?」韓絳追問道。
「這話說的,」趙概一臉好笑道:「文相公的批文,一定要韓相公看過么?」
「當然!」韓絳提高聲調道:「韓相公是首相,他沒看過的條子,誰敢蓋中書省大印?沒有大印的條子,做得了數么!」
「子華老弟是不是昏頭了。」趙概皺眉道:「文相公分管政事堂下三房,其中就包括刑獄事。再說這又不是審決結案。只是按照朝廷法度,將案件由開封府轉到大理寺而已。按照規制,只要有刑房的文移,有司就要照辦,子華老弟當了十幾年官,怎麼連著都不知道?」
「何況,按例一應案件應該由大理寺接手,待本寺審理完畢,才轉交刑部。」趙概接著道:「現在我們還沒審,你們刑部急什麼?」
「這……」韓絳被趙概一頓搶白。氣得鼻孔冒煙,憤然道:「這是韓相公的意思。明日早朝,你可以當面去問個明白!」
「韓相公和文相公既然分掌政事堂,那麼就不該插手刑獄之事。」趙概大搖其頭道:「子華老弟這個刑部堂官,似乎跟我一樣,也得聽文相公的吧?這道理,就是到了韓相公面前,也說不破。」
韓絳就是傻子。也察覺到趙概背後有強人撐腰,否則安敢捋韓相公鬍鬚?他知道已經幹上了,便冷冷道:「那好。你聽文相公的,我聽韓相公的!」說著提高聲調,讓堂下也聽得道:「孫啟功身上有天大的案子,必須要由刑部直接審理,今晚這個人,我們一定要帶走!」
「他必須跟大理寺走!」趙概也毫不相讓道:「天大的案子,你們可以奏請三司會審,在這之前,不要干涉本寺的公務!」
堂上兩位大人針鋒相對,堂下雙方帶來的兵丁,也劍拔弩張,一副要在開封府衙火併的架勢。
「都住手!」趙卞終於忍不住大喝一聲:「這裡不是刑部衙門,也不是大理寺,這裡是開封府衙,還輪不著你們在這裡抖威風!」
「是是是……」趙概變臉倒快,旋即陪著笑對趙卞道:「都是讓這廝氣的,老弟見諒則個。」
「哼……」韓絳沒趙概那麼圓滑,把頭轉向一邊。
「既然二位都有政事堂的條子,又爭執不下,」趙卞深吸口氣,沉聲對兩人道:「二婦之間難為姑,下官也沒有好辦法,只能先把人留在開封府,等二位統一了意見再說。放心,我肯定不讓他少半根汗毛。」
「可以。」趙概一口答應,朝趙卞抱拳道:「今日讓老弟見笑了,就聽老弟的了!」
趙概答應了,韓絳也沒法說別的,只好點點頭。
既然如此,兩人只好告辭,帶著手下離開了。
待這二人一走,趙卞鬆了口氣,周推官道:「大人,到后衙歇息吧。」
「我回大牢。」趙卞搖搖頭道:「只怕他們狗急跳牆。」
「誰們?」周推官有些唐突的問道:「他們還是他們?」
「都有可能。」趙卞意味深長道:「總之……小心駛得萬年船。」
說話間來到大牢,看見那幾個送飯的獄卒還在,趙卞對他們道:「你們先嘗一嘗。」
獄卒一怔道:「府尊,這可是牢飯。」
趙卞漠然不語。
幾個獄卒只好拿起木勺,很是艱難的每人挑起一團飯送到嘴裡,登時滿臉苦澀。
正所謂『為人莫犯法,犯法不是人』。不管哪個朝代的牢,牢頭獄卒都會把官倉配撥的牢糧偷偷賣掉,再用不到一半的價錢,買進陳年霉米,講點良心的配上糠秕,黑了心的便往裡面直接摻沙子。這飯牲口都不吃,卻是囚犯吃的飯……當然,你要是有錢,獄卒們會給你開小灶,什麼山珍海味都能給你弄來。
言歸正傳,幾個獄卒雖然吃得一臉痛苦,但好歹沒有人中毒,趙卞這才道:「從今起,到那個孫啟功離開,就是你們幾個送飯了。告訴所有人,不要打量著在飯里下毒。毒死一個人犯,做飯的送飯的就把飯自己吃下去。」
眾人連道不敢,趙卞這才讓把飯送進去。
周推官見狀小聲道:「大人的意思是,這孫啟功一時走不了了?」
「估計是吧。」趙卞點點頭道:「現在已經變成兩位相公角力,你猜誰會贏?」
「韓相公是首相,文相公是分管刑名的相公,按說該歸文相公管,可以韓相公的性子……」周推官不禁咋舌道:「才剛搭檔幾天,就要較量一下么?」
「差不多。」趙卞淡然道:「恐怕這次韓相公是失算了,咱們把人看好,不要惹禍上身就行了。」
「是。」周推官輕聲應道。
其實趙卞的心思,遠不像他說得那麼簡單。要說這大宋朝還有幾個看好趙宗績的,他就是其中一個。因為當年的草原之行,讓他看到了兩個年輕人的能力和魄力。那時他便時常設想,如果這對君臣上位的話,會不會給大宋朝注入生機和活力呢?
所以今天晚上,他完全可以在趙概到來之前,先讓韓絳把人提走,但他卻沒有這樣做。作為案件的初審官,他已經意識到,這似乎是那兩個年輕人,射向趙宗實的一箭。
趙卞並不覺著他們有什麼不對,反而嫌他們動手晚了,都被逼到這份上了才出手,也不知道有沒有用。直到他看到文彥博的條子,才恍然大悟,兩個年輕人好一招瞞天過海,竟不知用了什麼手段,讓一直和他們不對付的文彥博,肯為他們赤膊上陣!
『這才有個爭位的樣子,之前簡直是……弱爆了!』望著漆黑的夜空,趙卞想起當年在草原馳騁,聽兩人嘴裡那層出不窮的新鮮詞,雖然當時大搖其頭,但其實還真是印象深刻呢。他無聲的笑道:『我雖然沒法給你們撐腰,但搖旗吶喊還是沒問題的!』
皇宮,福寧殿內寢宮。
自從那件事後,趙禎便再不近女色,兩年來一直獨居在自己的寢宮中。他有嚴重的失眠症,總要下半夜才能安寢。近侍們都知道,這個時辰他肯定在看書。
李憲輕手輕腳走進來,見趙禎眯著眼,將書本拿得遠遠的。官家的老花眼很厲害了,這年代又沒有老花鏡,翰林書藝局的宦官們,只好為他用大字抄書,這才讓趙禎不至於連書都讀不成。
看完一段擱下書,用熱巾敷敷眼,趙禎活動下目光,才發現李憲立在那裡,便問道:「那孫啟功到刑部大牢了?」
「沒有。」李憲搖搖頭道:「大理寺也去提人,雙方爭起來,結果開封府讓他們爭出個丁卯再來,人還是關在開封府大牢了。」
「哦?」趙禎有些意外,又有些欣慰道:「富相公果然沒有看錯人,寡人之前還一直忐忑呢。」
李憲知道言多必失,只聽著官家的感慨,卻不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