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一章 點兵(上)(第一更)
- 昨夜小夫妻的荒唐,自不足為外人道哉,王弗尷尬的輕咳一聲,岔開話題道:「這園子美極了,不過有件事很奇怪,咱們眉山的荷花,早開了一個月了,這池塘里的荷花怎麼光長葉不開花?」
「時侯沒到。」陳恪道:「這裡畢竟是北方,跟品種也有關係。」
「不過這種荷花開了很漂亮,是那種樓子花。」蘇軾笑著環視花園道:「這園子氣脈充足,到時候開花一定好看。」說著笑道:「等花期到了,咱們辦個賞荷宴,把酒看菡萏,也是一樁美事。」
「那是必須的。」陳恪笑道:「不過說起荷花來,最近有篇《愛蓮說》,盛行京中,不知你們聽說過么?」
「沒有。」蘇軾搖頭道:「蜀中西陲,畢竟還是閉塞了。」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晉陶淵明獨愛菊;自李唐來,世人盛愛牡丹;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可遠觀, 而不可褻玩焉。」陳恪便笑著清吟道:「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愛,陶后鮮有聞;蓮之愛,同予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眾矣……」
「好清雅的文字,好高潔的君子!」蘇軾贊道:「不知作此文者,乃何人也?」
「此人名喚周敦頤,號濂溪先生。」陳恪道。
「沒聽說過,」蘇軾搖頭道。
陳恪心說,也不知是大蘇孤陋寡聞,還是老周名聲不響,堂堂道學開山祖師。居然還無法天下聞名。便笑道:「他的學生叫程伯淳。」
「程聖人啊。」蘇軾恍然道:「原來是教出兩位聖人的老聖人。」
「正是。」陳恪頷首笑道:「老周和程家兄弟,這二年賣力宣講道學,著實有些影響力了。」
「還是王公新學更勝一籌吧。」蘇轍插話道:「最近我都聽得耳朵生繭。」
「你倆對新學怎麼看?」陳恪問道。
「其實原先還好。博採眾長,糠粃百家之陳跡,令人耳目一新。其長處不少。」蘇軾緩緩道:「但最近一味重孟輕孔,頗有些穿鑿附會、強人同己,望之不類善學。」
「他前年上的《萬言書》你看過么?」
「去歲在龍陵州老先生那裡看過。」
「龍老先生回鄉了?」陳忱問道。
「是。」蘇軾頗為自得道:「老先生耄耋之年,歸鄉頤養,竟聞區區賤名,特蒙召見,數rì長談,受益良多哇。」
「子瞻真是好運氣。」陳二郎羨慕道:「我們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拜見陵州先生……」
要說這個年代。至少到目前為止,眉州乃至四川學問最大的,不是三蘇更不是陳恪。而是個叫龍昌期的老先生。他也是眉州人。算陳恪他們的爺爺輩,學問廣博、無所不jīng。一個多甲子來。老先生游遍天下,講學無數,桃李芬芳……號稱大宋第一智者的文彥博,都是他的學生。
「有,老先生受朝廷邀請,不rì即將抵京。」陳恪道:「是趙宗實向朝廷大力推薦的。」
「到時候,可要一觀老先生的風采。」陳忱悠然神往道。
「會有機會的。」陳恪心中冷笑,文彥博被踢出京去還不老實,唯恐將來被新君遺忘了,要效仿張良計,搬他老師到京城給趙宗實助陣!他把話題轉回來道:「還沒說,你們怎麼看那《萬言書》呢。」
蘇家兄弟對視一眼,還是蘇軾開口道:「那《萬言書》我看了很多遍,也和子由討論過許多遍了,確實激動人心。我倆完全同意『除時弊』、『抑兼并』、『便趨農』、『強兵富國』這些大目標。」頓一下,話鋒一轉道:「不過,有道是『智者所圖,貴在無跡』,王介甫卻主張『暴雨急風,聲勢奪人』……就算大宋朝已是沉痾在身,也應當培元固本、徐徐調治,驟然用虎狼之葯的話,只怕會事與願違。」
「不過也不排除,王介甫是故意發驚人之聲,」蘇轍輕聲道:「也許真讓他放手去做的時候,還是會『見之明而策之熟』、先定其規模而後從事的。」
「不錯。」蘇軾點頭道:「如果朝廷真得死氣沉沉,亟待振作,正需要王介甫這股闖勁兒,來攪一攪這池渾水!」
「呵呵……」陳恪微笑點頭,他發現,和他們討論這個問題,有些嫌早了。就算他們是二蘇,此刻也只在仕途上,正是滿懷憧憬之際,覺著世界無比美好。不會對王介甫的那套,產生多大共鳴。
其實陳恪今天是帶著任務來的,趙宗績對聞名天下的『三蘇』很感興趣,希望他能把他們拉過來。但他現在覺著,那樣似乎對雙方,都沒什麼好處……還是讓兩位大舅哥置身事外,自然成長吧。
「一見面就談國家大事,」小妹蘭心蕙質,見有些冷場,便笑道:「卻把我們小女子都晾在一邊了。」
「對對,只談風月,不談政治。」陳恪笑道。
「說起風月來,」蘇軾何其聰明?他哪裡不知,陳恪方才話裡有話。但以兩人的關係,既然不明說,他也就裝糊塗,笑道:「小妹,你夫婿可曾是汴京城的風月班頭。」
「都是前塵舊事了。」陳恪尷尬笑笑,還擊道:「你將是下一任,信不信?」
「承你吉言……」蘇軾得意的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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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兄弟在蘇家待了大半天,約摸著蘇洵快要回來,便從後門溜掉了。
回家的路上,陳恪看到大街上有奇景上演。只見一些彪形大漢,在扯著嗓門大喊:「跟我們跟我們,一天二百文,袖手高坐、包吃包住啊!」
「跟我們,跟我們,一天三百文,啥也不幹,包吃包住送禮物啊!」
隨著這些吆喝聲,大街上的懶漢閑人,潑皮無賴,全都圍了上去,里三層外三層。當然,哪家開價高,哪家跟前人就多。還有人尚不滿意道:「人家前街上,都出到三天一千文了。」
這麼高的價碼,還啥都不用干,這等好事從沒聽說,陳忱笑道:「到底哪裡招夥計,如此慷慨?」
「去看看。」陳恪讓車停下,下車和二郎湊了上去。
「這位老丈。」他看著擠進去太費勁,便問外圍一個看熱鬧的老頭道:「他們說的是真的么?啥也不幹,一天就能掙幾百文?」
「是真的。」那老頭看樣子得七八十歲,拄著杖道:「要不是他們嫌我太老,我也去了。唉,六十多的都不嫌老,我才七十歲就嫌。」
「這到底是哪裡招工?」陳忱好奇問道:「怎麼也沒見他們打出旗號來,莫不是拐子吧?」
「拐子拐臭男人作甚?」老頭笑道:「不用擔心,他們是禁軍來招人的。」
「原來是禁軍徵兵。」陳恪奇道:「怎麼沒穿軍裝的,也沒有穿官服的?」
「不是正常招兵,」老頭道:「臨時湊數的。」
「原來是臨時的啊……」陳恪大失所望道。
「不然呢。」老頭笑道:「天天拿幾百文白養你,誰也養不起啊。」說著壓低聲音道:「不過也別擔心,這種事是一回兩回了,但凡上頭要點校,禁軍就全家出動,到營里湊數。若還不夠,就像現在這樣,到大街上拉人。」
「拉人湊數么?」陳恪問道。
「是。」
「不怕露餡?」陳恪瞪大眼道:「咱又沒當過兵,萬一露了馬腳,豈不坐蠟?」
「後生,看你這打扮,不像是缺錢的啊?」老者奇怪的看他一眼:「你也想報名?」
「總花家裡錢,心裡不痛快。」陳恪笑道:「若有這袖手高坐,便能來錢的營生,我也想報個名。」說著不好意思道:「就怕給家裡老人惹禍。」
「放心。」老漢沒疑問了,笑道:「各廂禁軍的兵爺們,早就有成法應付點校大員了。」頓一下,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道:「當然,首先得要打點到位,該塞的包袱塞足了,才能說別的。然後,就雇咱們老百姓套上軍服,拿著傢伙,到營里站班充數。」
「要是點校大員還要勘驗士兵cāo練,豈不露了餡?」
「這也好辦,營里總還有正經當兵的。到時候讓他們出來,給表演一下就行。其實禁軍里有的是能人,老漢見過他們騎馬shè箭、刀槍對練,好看煞人。」老頭笑道「而且每次點校,都有一個特別的節目——有人爬桿,爬數丈高的大旗杆。渾身脫得光溜溜的,玩各種花樣,最後摘下桿頂的綵球,畢恭畢敬呈給點校大員,大員的嘴馬上就樂得合不上了,保准能過關。」這個節目,暗示了什麼,誰都明白:「每次點校都是這樣,一些專門表演的,一些專門站樁的,看的也裝糊塗,大家合著伙,就把這段給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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