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四章 別了,耶律洪基(上)
「回防!」陳忠大聲提醒隊員道。
那線香還剩個一個頭,足夠對方打成一次進攻。而陳恪的戰馬已經脫力,不能再戰。
遼人也瘋了,展開最後的反撲。但宋人全數退守,就連頂在前面的陳廉也回來了。他們囤積在門前的危險區域,遼人根本攻不進去,幾次進攻都被破壞。
這時,宋朝使團的觀眾,大喊大叫起來:「時間到了,線香燒完了!」
那負責計時的官員,其實已經發現香燒完,但他一直裝著沒看見的。現在被宋人道破,眾目睽睽之下,要再耍賴,就是輸球又輸人了。
只好咬牙敲鑼,鐺的一聲,比賽結束。
鑼響的瞬間,宋朝使團再也按捺不住,蜂擁著沖入場中,將己方隊員團團圍住,歡呼著慶祝起來。
望著肆意慶祝的對手,黑騎們滿臉苦澀,他們翻身下馬,單膝跪在遼主面前請罪。
耶律洪基黑著臉,似乎滿腔怒火。
半晌,他@ 終於出聲道:「那個誰,你過來!」
陳恪讓人把疲憊不堪的白影牽回去,好生照料。轉身來到耶律洪基馬前,抱拳行禮道:「方才賽中多有不敬,請陛下恕罪。」天子一怒、血流漂杵,要是耶律洪基真發火翻臉,那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他的道歉看似誠懇,卻把『賽中』二字咬得死死的,提醒遼主,是你說『賽場無皇帝』的。
「寡人的球隊輸了,不是球不如人,是輸給你這張嘴了。」遼主這下不好發作了,憋了半天悶哼一聲道:「你打球就打球,那張嘴怎麼就不消停?魔音灌腦似的,讓人怎麼集中心神打球?」
得了便宜又賣乖,是肯定要出事兒的,陳恪一臉無奈道:「技不如人。只能出此下策,擾陛下心神,萬望陛下海涵……」
「勝之不武!」耶律洪基哼一聲。
「對,勝之不武……」陳恪任他出氣。
可也是勝了呀……耶律洪基一想,我在這兒打嘴炮有什麼意思?便哼一聲,撥馬離去了。
「恭送陛下!」陳恪抱拳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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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營帳,宋人自然要舉行狂歡,慶祝這場、艱苦卓絕、蕩氣迴腸、意義重大的勝利。
趙老夫子那張老臉。都笑成了菊花。他向來自視清高。不屑與軍卒接觸,但今日卻給每個上場隊員敬酒,稱之為『英雄』、『壯士』、『好漢』!
趙宗績更是激動到和他們稱兄道弟。並拍著胸脯表示,要為他們請功,請朝廷重重賞賜!
他是真心感激這些隊員。稱他們救命恩人也不為過。
等他激動完了,才發現歡慶的人群中,沒有陳恪的身影。趕緊問陳忠道:「你家大人呢?」
「在馬廄……」陳忠沉聲道:「『多納』好像不行了……」
「啊……」趙宗績心猛地一沉,他最知道,陳恪對那匹馬的付出了……
每天出馬前,陳恪都會先跟它親密交流,喂它可口的豆餅,親手上馬具。回來后,會親自喂它吃上等大米、等它下了汗。再親手刷洗。
不少人暗裡地笑他愛馬成痴,馬怎麼能聽懂人的話呢?
但今日在勝敗攸關的剎那,它天外飛仙的騏驥一躍,把所有人都鎮住了。他們想不通,這匹馬怎麼會跳得這麼高,莫非真能與主人心意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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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廄里孤燈如星。陳恪盤腿坐在柔軟的草堆邊,多納蜷著四蹄、趴在他邊上。馬背上蓋一床薄毯,一顆大頭無力的垂著。
陳恪一手輕輕撫摸著它堅硬的鬃毛,一手拿著香噴噴的豆餅,它卻已經不能吃一口。人馬四目相對,陳恪從它大而無神的眼中。看到了痛苦與無助,心裡十分難受。只能唱歌給它聽。希夷能減輕它的痛苦:
「太一貢兮天馬下,站赤汗兮沫流赭。騁容與兮跇萬里,今安匹兮龍為友……」這首漢武帝的《天馬歌》,被陳恪用來送別多納,是如此的合適。
「真的要與龍為友了么?」趙宗績的聲音響起。
「嗯。」陳恪點點頭,低聲道:「獸醫來看過了,說它用力過度,血管爆裂,已經沒救了。」說到最後,他的聲音都哽咽了。
「原來馬真的會累死……」趙宗績盤腿坐下來,使勁揉臉道:「看它天馬下凡一樣的一躍,多有生命力啊。怎麼下一刻,就血管爆裂了呢?」
「馬,是一種服從性很強的動物,在騎手沒有示意的情況下,它就不會停步。一直跑到血壓超過身體承受力,就會爆裂了……」
「對不起……」趙宗績垂首道:「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多納』。」
「我沒事,多納也沒事。」陳恪輕撫著馬背道:「戰死沙場,是將軍之幸。多納捍衛了自己球場王者的地位,它可以驕傲的去天上泡母天馬了……」
「你口是心非,我看你眼圈都紅了。」趙宗績道。
「我是覺著羞愧。」陳恪手捂著左臉,聲音低沉道:「馬是通人性的,但又是個笨蛋。我對它好,它就以為我是真和它好。殊不知,人多奸詐啊?對它個畜生好,是為了利用它,想讓它替我賣命。它就真傻乎乎的為我送了命,你說它傻不傻……」
……』若非天黑,就會發現趙宗績的老臉變得通紅,不管陳恪是一語雙關還是就事論事,都刺得他如芒在背。沉默了半晌,趙宗績還是決定表態道:「仲方,我和你是刎頸交,和你好,是因為你是我的兄弟、朋友,而不是我想利用你什麼。」頓一下,他賭咒道:「如果我趙宗績對你有半點利用之心,便遭天打雷劈!」
「你說什麼呢?」陳恪啐一口道:「說多納呢,怎麼扯到我身上了?莫非在你眼,我就是牛馬?」
「你是馬,我是牛,這下行了吧?」趙宗績苦笑道:「說不生氣,其實還是在生氣。」
「沒有,我還分得清上下。」陳恪搖搖頭道:「你只要以天下為己任,並非出於一己私利,我是一定會服從的。」
「誰對聽誰的……」趙宗績可怕他跟自己不貼心了。
「呵呵……」陳恪笑笑,把注意力轉回多納身上。
多納一直堅持到半夜,終於化為一隻天馬,奔天河而去。
『太一貢兮天馬下,站赤汗兮沫流赭。騁容與兮跇萬里,今安匹兮龍為友…今安匹兮龍為友……』輕輕合上它的大眼睛,陳恪低聲唱著祝福的歌……
歌聲在馬廄中回蕩,那悲傷的氣氛似乎感染了其餘的戰馬,竟一齊跟著低聲嘶鳴起來,嘶聲悲戚,聞者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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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談判重啟。陳恪放假,趙宗績和趙卞出馬。
無論如何,遼人在願賭服輸方面,還是值得稱道的。儘管當時沒有書面協定,但蕭峰和李儼果然不再提增幣之事。但是,遼人不可能毫無所得,前後耗時數月的談判,也不可能一點成果也沒有。
於是遼國人列出了五條要求,一,兩國交界處的塘泊不得再擴展、城堡不再增加、邊牆不再拓長;二,兩國同步削減邊境駐軍;三,不得收留逃亡人員,應及時將其遣返、交予對方處理;四,宋朝重開雁門關;五,增加榷場。
為了讓宋人答應,蕭峰鄭重強調,這是遼國皇帝再三要求,必須要寫進誓書里的內容。
這時候,趙老夫子的大國病犯了,竟要一口答應下來。
但趙宗績卻說我們回去商量一下再回話。他是正使,自然他說了算。
回到禮賓帳中,趙宗績把遼人的要求一說,問陳恪道:「你怎麼看?」顯然是接受教訓了。
「遼強我弱的情況,畢竟沒有改變。如果不讓他們沾點便宜,只怕日後會再生事端。」趙卞出聲道:「咱們不能光考慮自己的風光啊……」他是在委婉提醒陳恪和趙宗績兩個。
「是,月盈則缺,過猶不及。」趙宗績點頭道:「我覺著,對方的要求只要不過分,還是可以答應的……朝廷也給了我們這個許可權。」
「畢竟,遼人的五條要求,都是雙向的,我們要做到的,他們也得做到,寫進誓書去也合情合理。」趙卞又道。
「真是雙向的么?」陳恪看看趙老夫子道:「第三條,雙方不得收留對方逃人。不知道,每年有多少宋人逃到遼國,又能有多少遼人,逃到大宋?」
「這……」趙卞不吭聲了。
雖然在軍事上,遼國要強於宋朝,但刀[木倉]不能當飯吃,老百姓的日子,還是得看生存環境的,在生存環境方面,宋遼的詫異,就像後世的美國與墨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