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二章 段氏(上)
隊伍一路上走走停停、迤邐而行,讓宋使盡情領略了大理國的風采,亦享受到無比的尊崇,然而走了大半個月,還沒到大理城,這讓陳恪等人心中焦急。
「這速度實在太慢了。」一天飯後,陳恪與幾個同年到鎮外的田野上散步,再艷麗無邊的美景,也有看膩的一天。
「我看他們分明是在拖延。」呂惠卿道:「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還用你說!」曾布笑罵道:「其實他們無非在爭論兩點,一個是和我們談什麼,另一個是如何處置儂智高。想想就知道,三家肯定各有立場。」
「你說,他們都持什麼立場呢?」呂惠卿瞪他一眼道。
「那得看他們想幹什麼了。」曾佈道:「但不管高、楊兩家,是否有不臣之心,肯定都不願看到段氏和大宋走得太近。」
「那是自然。」王韶點點頭道:「兩家誰都不願意,段氏背後有了靠山,可惜他們誰都不知道,這靠山只能聲援,實際上是靠不住的< 。」
「別那麼尖銳。」呂惠卿搖頭道:「這一路上你也經歷了,一千八百多里的跋山涉水,處處都有萬夫莫開之險,朝廷根本鞭長莫及。我現在終於理解,為何太祖打到大渡河邊,就不準再往南下了。進攻大理國的代價,實在太高了。」
「哪有憑天險守住的江山。」王韶卻哂笑道:「蜀國不就是例子?」
「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別爭了。」陳恪趕緊拉開兩個總是拌嘴的傢伙道:「等你們一個當上宰相,一個當上樞密使,再討論這種高屋建瓴不遲。」
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無論如何,我們得催促他們趕緊上路了」,陳恪沉聲道:「大宋對大理的滲透太不力了,我們得自己打開局面。到了大理,情況才能好很多。」
「怎麼聽著,你有底牌似的?」
「到時候看吧。」陳恪笑笑道:「我也不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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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恪他們的催促下,隊伍終於不再走走停停,五天後。抵達了洱海邊,登上了等候多時的樓船。
船行洱海,但見湖水碧綠清澈見底,無邊無涯,波光粼粼、沙鷗翔集。像美麗的少女,緊依著山頂白雪皚皚、山腰白雲繚繞的點蒼山,又是一處造化鍾秀之地。
到了夜裡,水靜風輕。月影波光。整個洱海又變成一塊白璧,美得令人窒息。
「這才是真正蒼山雪,洱海月。」站在船頭上。陳恪望著天地間的美景,長長嘆一聲。
「聽大人的意思。」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那鷹一樣的楊義貞。出現在陳恪身邊:「似乎原先來過大理。」
「上輩子來過。」陳恪淡淡道:「興許上輩子,我是大理人吧。」
「大人竟知道自己的前世?」大理人都篤信佛教,所以楊義貞也深信輪迴。
「呵呵……」陳恪笑笑,沒搭理他。
「明天就要到大理城了。」楊義貞不以為意,正色道:「大人,我們開誠布公的談談吧。」
「我是副使,世子是接伴使。」陳恪望著無邊風月道:「我們能談什麼呢?」
「大人,明人不說暗話。」楊義貞道:「這一路行來,難道我還看不出。上國使團中,說了算的不是那位德高望重的正使,而是大人么?」頓一下,他挺起胸膛,傲然道:「而大理國是白人的天下,我們楊家又是白人里最強的一族,什麼事情有我們支持。保准順風順水。」
所謂『白蠻』、『烏蠻』,都是宋人對他們的蔑稱,大理人當然不會這樣稱呼自己,他們管白蠻叫白人,管烏蠻叫黑人……這不是從膚色分。而是以民族服裝的顏色分。
「楊公子醉了吧。」陳恪轉頭看他一眼道:「我怎麼聽說,貴國王族也是白人?」
「這……」楊義貞沒想到。陳恪對他們的成分還真了解,只好訕訕改口道:「王上是大理所有部族的王,不能算白,也不能算黑。」
「嗯。」陳恪點下頭,心說:『那就是灰人』,面上不動聲色道:「那好,你想談什麼。」
「這話應該我問大人。」楊義貞道。
「我們來的目地很簡單。」陳恪淡淡道:「就是為了確定儂智高,是否在大理境內。」
「若是在呢?」
「希望貴國將他交給我們。」
「……」這原是題中應有之義,楊義貞沉吟片刻道:「既然天朝派遣特使,千里迢迢而來,必然是掌握了確鑿的證據。」
「是。」陳恪點點頭道:「多方證據表明,他確實就在大理境內。」
「但貴使離開大宋已經一個多月,這段時間足以讓儂智高離開了。」楊義貞頗有些無恥道。
「這麼說,他至少曾到過貴國?」
「不錯」,楊義貞點點頭道:「不瞞大人說,在我大理境內,儂族是黑人三十七部中的一部,而且是很強的一部。」頓一下道:「而且當年儂智高的父親被殺后,他正是靠黑人的勢力,奪回廣源的。」
「他兵敗之後,帶了很多同族過來,我們大理本不想接收他,但在三十七部首領的庇護下,他們還是在儂部的地盤住了下來。」
「你的坦白出乎意料啊。」陳恪面現讚許道:「稱得上開誠布公了。」
「多謝大人誇獎。」楊義貞笑道:「既然他是上國的敵人,那也是我們楊氏的敵人。他被黑人趕走了則罷,若還在大理境內,我們必會協助上國,將其擒拿歸案。」
「世子這份心意,下官記下了。」陳恪點點頭道:「相信有了世子的協助,我們此行一定會順利得多。將來事成歸國,一定請官家重賞楊家。」
「只要上國知道,在這彩雲之南,還有我們楊氏這樣忠心耿耿的臣僕,寒家便心滿意足了。」楊義貞先是致謝,又關切道:「大理夜裡太冷,大人還是儘早進艙吧。」
「我再站一會兒。」陳恪笑道:「這真是個讓人安寧的國度。」
「那就不打攪大人了。」楊義貞躬身施禮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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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恪沒等多久,黑暗裡又走出一人,不用看都知道是那高升泰。
高升泰奉給陳恪一個精緻的錫酒壺道:「剛燙好的哀牢酒,給大人驅驅寒氣。」
陳恪這陣子沒少喝這哀牢酒,其實就是後世的雲南銅鍋酒,因為最後有一道銅鍋蒸餾的工序而得名,所以這種酒也比中原的更加清澈、也更有勁兒。大概相當於三十度白酒了。
起先大理人都很自得,說我們雖然樣樣比不上上國,唯獨這酒要比上國釀得好。然後陳恪讓人拿了一壇『仙露』出來,他們就再也不誇口了。
不過這酒確實不錯,至少不像仙露那樣醉人。陳恪接過呷一口道:「生活在這片世外桃源,飲著美酒,看著美景,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大人還沒見識過大理最美的呢。」高升泰那張正派的臉上,流露出男人都懂的表情道:「大理的美女,比仙露還要呢。」
「那一定要見識一下。」陳恪呵呵笑道。
「全包在小侯身上了」,高升泰拍胸脯道:「大人可一定要賞光哦。」
「豈能辜負了小侯爺美意?」陳恪開心道:「下官萬分期待了。」
「必不然大人失望。」高升泰也很開心,人就怕沒喜好,既然宋使好這口,那就好辦了。便也不談正事,只跟陳恪介紹大理的風物,不著痕迹間,許下了無數賄賂。
他學識淵博,更兼言談風趣,和陳恪交談甚歡,兩人真叫個相識恨晚,一直聊到下半夜才各自回房。
回到房間,陳恪便趕緊鑽進被窩,渾身打哆嗦道:「他媽的,這鬼地方,晚上跟冬天似的。」
「和倆小子聊得怎樣?」同屋的宋端平小聲問道。
「都是人物啊。」陳恪牙齒各個打顫,掏出仙露酒來喝了兩口,身上才有了熱乎氣道:「不過高升泰比楊義貞會做人,在這個山頭林立的大理國,這點很重要,所以我更看好前者。」
「不過從這兩位的言談看,好像都不怎麼把段家放在眼裡。」陳恪笑罵道:「也不知段譽他老爺爺怎麼混的。」
「段譽他老爺爺?」
「就是段思廉。」陳恪嘆口氣道:「大理國內的局勢,看來遠比之前想象的複雜,其國主沒有威柄的話,我們的差事就麻煩了。」頓一下,目光一凝道:「說不定,要被卷進大理國內的漩渦了。」
「明天就見到老段了,說不定兩個小子是瞎吹牛,人家還是一代雄主呢。」宋端平笑道:「看看再說吧。」
「嗯。」陳恪點點頭,吹熄了燈。
翌日清晨,樓船抵達大理城,大理國君段思廉,親率文武百官出迎,儀式極為隆重。